一九六九年底,新兵连生活一结束,我就被分配到国境钱上的乌珠尔哨所了。
有一天,班长额尔德尼带着我和另一位老战士骑马在边境上巡逻,当我们跑到一个山头上时,班长忽然勒住了马,端起望远镜向另一座更高的山峰看去。
“快看,是盘羊!”班长惊喜地叫道。
我和那位老战士各自端起了自己的望远镜,顺着班长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看到对面山峰上有五只长得像羊,但身躯却不比牛小的动物站在那里,也在看着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盘羊。我立即就被它们的美摄服了!
尤其是那雄性盘羊,它们头上那两只像磨盘一样大小,又像美丽的鹦鹉螺一样向外旋转外翻的大角,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班长显然知道我这个新兵蛋子第一次见到盘羊的感受,“好看不?”他问我。
“好看,太好看了!”我叹服地说。
“你太有福气了,”班长说,“能见到盘羊的人不多,它们远离人群,总在陡峭险峻的高山上生活。”
班长告诉我,以前团里有人试图猎杀过盘羊,但是,这种羊只往山峰上跑,跑上去以后,你如果继续追杀它,它就会从悬崖上跳下去,宁死也不让你活捉它们。后来,团里下令,谁打盘羊就给谁最严厉的处分。
听班长一席话,我对盘羊顿时心生敬意,端着望远镜一直看着它们从从容容地越过了那座山峰。
以后的八年里,我在边防线上,又见到过几次盘羊,并且,都是在高山上。我是打黄羊的好手,每年入冬,我都要亲手射杀几百只黄羊,以改善连队的伙食(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但我从来没动过猎杀盘羊的念头。因为盘羊几乎是我心中的神,我觉得如果动了杀它的心,几乎就等于在亵渎神灵。
可是,我家老三就不同了。他真敢动手猎杀盘羊,而且亲手射杀过六头!八十年代末,他把其中一只盘羊的单角送给了我。当时,我抱着这支角从内蒙乘机回北京时,一个日本乘客缠住我,非要给我五万块钱买走不可,我死活没有给他。现在,那只角还在我家的客厅里摆着。
老三不信鬼神,从来不听我的多次劝说,猎杀动物无数,终于遭到了报应。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得了脑梗。
老三病情有所缓解后,不再猎杀大型动物,只打些野鸡兔子之类的小动物。所以,我家到处都摆着他亲手制作的各种美丽的野鸡标本。
对于他过去曾射杀过盘羊的行为,他不断在忏悔。最直接的悔过表现就是,他不断地画盘羊。他不仅画盘羊,还研究盘羊。他告诉我,我俩见过的那种盘羊,属于蒙古利亚种,是盘羊种类里角型最美丽的一种。他说,中国青藏地区,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上生活着一种,取名叫达赖喇嘛种的盘羊,这种盘羊的角与蒙古种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角是向头两侧平伸后再盘起来的,而蒙古种是分别向头的侧上方伸出后再盘起来的。
老三是大学正规美术系毕业的科班生,又是中国画家里唯一一个打过那么多盘羊,并真正多次近距离接触过盘羊的画家。他年复一年,或者用油画,或者用丙烯画,或者用国画来表现盘羊的各种姿态,可以说,他成了中国画家里唯一一个能画好盘羊的人。
我上次在包头搞画展的时候,老三来看我,他应朋友之约在我们的画室里刚给人家画好一幅盘羊时,恰遇边哥和南城千里迢迢开车来看我,我就让老三把他画好的那只盘羊送给了南城弟弟。当时,急得边哥直跟我嚷嚷。老三答应边哥说,以后有时间,也一定送他一幅。
爸爸去年年底去世了,在我们最悲痛的时候,边哥不仅来家里看望我们,还代表大家在追悼会现场上,送给父亲那么大的一个鲜花花圈。老三是知道感恩的人,他对我说,等他心情好些的时候,一定给边哥画只大盘羊。
前天,老三在我的画室认认真真地给边哥画好了一只盘羊,画好后,他让我看看怎么样?我一看,那精神,那气势,果然不同反响!我当即在画上题款曰:
高睛信望南天远,硕首宏观北漠宽!
边哥,你就偷着乐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