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的人兴致所来写几首咏画诗是很自然不过的事,尽管他不一定非要是书画的欣赏行家;也不一定非要是一个能操聿会画的画家;所咏之画,更不一定非要是所谓的名家名画。(我所以先说这几句话,实为给自己打气,因为在早年,我曾有一段很短的时间也浅尝过写诗,近段时间,我又兴致所来开始浅尝赏画,顺其然也浅尝写些咏画小诗,尽管我自知幼稚!)
我总感觉,一幅好画,尤其是一幅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山水(花鸟)画,应不光能绘眼前景,也应能绘心中景;不光能让人悦目欣然,也应能让人神思渺然 。一幅较好的书画作品的意趣,应不尽在形相之中,而应在点画之外。“醉墨淋漓写竹枝,分明风雨满天时”,这“醉墨淋漓”是目之可见的,而这“风雨满天”却是需要用诗思才能想像的出,正因为“此中意恐无人合”,才会有人在赏画之时要偶做多情:“更向其间赋小诗”了。
中国最早咏画诗显见六朝,据载当时有些诗人为画扇,画屏题诗。如东晋?桃叶《答王团扇》、齐?山巨源《咏七宝画团扇》、粱?鲍子卿《咏画扇》等。这些还能找见的诗,该算是咏画诗的老祖宗了。而诗胜在唐,咏画诗也一样,《全唐诗》中载咏画诗有二百三十多首,其中大诗人李白有八首,杜甫也有二十二首,所题咏的图画涉及山、水、马、鹰、松等。此外其他著名诗人白居易、岑参、李商隐,名诗人吴融、罗隐、韦庄等也都有咏画诗传世。看一首杜甫的咏画诗《画鹰》: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竦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
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诗人通过对苍鹰威武机警的神态和与凡鸟英勇搏击的精彩描绘,让我们既可以想见画家技艺的高妙,也显示了诗人观察描绘事物之精细入微,同时也可感受到诗人的一股激昂奋发精神。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这是诗人韦庄的吟咏《金陵图》诗。《金陵图》今虽已不存,诗却流传下来。在诗中,诗人用诗句通过对画中诸多江南雨中风物凄美的描述,让人顿生世事沧桑的感慨。(这里顺提一句:画佚诗存,画以诗传,古代许多不复能见的精美画作,所以能让今人知其在历史上确曾存在,并能想见出其基本内容和艺术风貌,历代诗人尤其是著名诗人的诸多咏物诗能够传世是功不可没的,因此,这些咏画诗还多附有了一种特殊的文献价值和艺术的史料价值。)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这是宋代文豪苏轼为同时代的画家惠崇的画所作的《春江晓景》二首之一,也是一首流传最广、不可多得的咏画诗代表作。画是一幅描绘春江鸭戏的花鸟画,我们不必见其画,只从诗句中读出的诸多春天动人意象:竹林、桃花、春江、水中鸭、水边春草、水中豚鱼.....就分明能感受到春天的明媚可爱!
“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郭熙《林泉高致·画意》),“终朝诵公有声画,却来看此无声诗”(钱鏊《次韵袁尚书巫山十二峰二十五韵》)。最早的一些咏画诗。换句话说咏画诗最初始的艺术功能,我想应是从以诗赞画、写画、配画始起。中国古代文人平日交往中有一种“雅集”的习惯,诗人、画家、书法家、音乐家,或者数家集于一身者,常在一起临流饮酒弹琴赋诗作书舞剑画画,以文会友,交流感情,切磋技艺。于是文人相聚之时,惺惺相惜,互相推重,免不了出现观画即兴赋诗或受诗的触发而挥毫作画的雅事。一般讲咏物诗需要解读绘画,转绘画面形象,转述画作意趣。做为对绘画的一种点睛与补缀,应该不能与画面脱节太过。另外,诗作者对所咏之画还多有一种欣赏和评论的姿态。甚至可借画境阐发诗画理论和某些美学思想。如李白咏画诗中的诗句“名工绎思挥彩毫,驱山起海置眼前”、杜甫的诗句“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尤工远势古无比,咫尺应须论万里” 等,都属于这方面的名句。
但是,“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画意拘形似,反知味不真”。好画当能呈秉深远意境;好诗更应能引咏妙外新思。尤其咏画诗,有时要借画面的艺术平台,唱出诗人自己的心声,给出画面难以表达的深刻内涵。历史上李白咏画诗的神奇浪漫,杜甫的凝重,苏东坡“大江东去”般的豪放,白居易平易中的鲜活,元好问、郁达夫们的家国情,忧国泪,唐寅、齐白石们的愤世鸣,郑板桥的恤民心,以及王冕们的玉骨冰心的清气,于谦们的正气,这些都开拓了咏画诗的阔大境界,也提升了题画诗的崇高品位。
说起来,物象感发于内心,写于丹青水墨的成画,形于语言文字的成诗,诗画虽艺分两门,却潜通暗合,血缘极近。自古至今,诗画联美,诗画家相挚的例子多不胜数!下面来说一段近代著名爱国民主人士、诗人和史学家柳亚子先生和和现代著名的画家和书法家尹瘦石的故事:
柳、尹经历迥异,年龄又相差悬殊。但他们却志同道合,在上世纪40年代的流亡生活中结成忘年交。1942年某天,当田汉、欧阳予倩陪同柳亚子参观一个画展时,尹瘦石笔下的阳羡(即宜兴)山水引起了柳亚子的注意。而尹瘦石也早闻柳亚子的大名,当见到这位令人敬重的著名爱国民主人士和诗坛前辈,自然是感到十分荣幸。于是,他请柳先生为自己题诗鼓励。柳亚子沉吟片刻,便有了《赠尹瘦石》一绝:
阳羡山水君入画,吴江风雨我惊魂。
如何异地同飘泊,握手漓江认酒痕。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柳、尹二人很快结成了忘年交。当年春,郭沫若写成历史剧《屈原》,尹瘦石读完《屈原》剧本之后,脑子里经常出现那位形容枯槁、行吟泽畔的三闾大夫的形象。于是,他决定画一幅爱国诗人屈原像。但如何具体生动地去表现屈原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崇高品格呢?他苦思数月,心中无底。一天,柳亚子跟大家谈起十年前在上海时,曾遭到一些无耻的国民党御用文人的攻击诽谤,自己一气之下,干脆请朋友刻了一枚“诗坛草寇”印章。接着他又说,如今套用一下,你们几位也可以称为“榴园四寇”了。尹瘦石在一旁听着,深深感到眼前这位长者真是一个爱憎分明、刚正不阿,“敢怒、敢骂、敢笑、敢哭”的诗人。他瘦骨铮铮,长须飘然,神采潇洒隽逸,其形貌、神态和气质都极具超凡脱俗的特性。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眼前的柳先生,不就是一副“今屈原”的形象吗?何不趁此机会,请他当一回模特呢?当尹瘦石提出自己的想法时,柳亚子爽快地答应了。尹瘦石先是搬来一张比较高的木椅,请柳亚子端坐上面,然后才打开画夹,展纸运笔,勾勒起来。不一会儿,一幅人物肖像画就完成了。周围的人看后都说,画面人物挺传神,怎么看都像屈原,柳亚子也感到十分满意。当即写了一首咏画诗:
张楚亡秦计已讹,骚经一卷自嵯峨。
水深浪阔蛟龙怒,未敢题诗赠汨罗。
尔后,郭沫若也撰文称赞此画,说尹瘦石“把对象找得太好了。‘佩长剑之陆离’者,是屈原,也是亚子。亚子,今之屈原;屈原,古之亚子也”。
说到了近代,旧体文人画与咏画诗似乎风光渐褪,但在20世纪新文学史上,出现了一种“诗配画”的新艺术形式,即其中的诗可以看作是咏画诗适应时代要求的一种特殊变体。其中的画不一定是国画形式,也有漫画形式,也有油画形式;诗体形式,不一定是旧体诗,也有采用民歌体的,显示了咏画诗向民间俗文化靠拢的趋势。(例如袁水拍的《马凡驼山歌》),其他著名人物如郭沫若、邓拓、赵朴初等这时期也都有咏画诗问世。建国初著名作家老舍还以“蛙声十里出山泉”的诗句为题,向齐白石求画,而老人则以奇妙的构思(只画了几只活泼的蝌蚪在山泉里游动)成为一段文坛佳话。当时还出现了用用自由诗的体式创作的广义咏画诗。如大诗人艾青为日本著名画家东山魁夷作的咏画诗,著名诗人闻捷为大画家李可染所作水牛图的咏画诗等,即为其成功的代表。
进入新世纪,说到眼跟前儿,随着全民对继承发扬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视,随着我国人民经济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全社会休闲自娱性的“书法热”、“国画热”和“古体诗歌热”又兴起新热,方兴未艾。扎根于民族文化心理和审美心理的新时代咏画诗也在与时跟进,趋善发展。画家育蕴诗人气质,以溢扬时代激情;诗人撷寻画中韵致,以展张飞逸心志。赏画悦心,见画起兴,或请题、或自勇、或聚吟,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随着诗画两家人和艺术的联系愈加紧密、亲密,“画家或苦不能诗”、“诗家或苦不能画”境况或许也能改善很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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