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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 军 号

                                     作者：  何有德

        至死，罗永前都不明白自己一生为什么要与这把锃光瓦亮的铜军号结上不解缘的。

     只记得那是一场不寻常的战斗。中朝首席军事代表与美韩代表坐在板门店的谈判桌上，双方话不投机，便又想到继续让武力来说话，于是就又发生了平安里这场无名高地的战斗。那次战斗罗永前所在营担负着坚守俗称牛鼻子嘴的地方。战场上敌我双方拼斗很激烈，敌人的炮火像雨点般地往志愿军阵地上倾泻，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各种焦臭味，横飞的弹片炸起的烟尘让战士伸手不见五指。每当敌人的排炮过来时，听到炮弹头在空中呼啸，战士们便急忙躲进掩体内，待炮火一停，战士们又忙冲到阵地前举枪扫射。战斗进行得非常残酷，敌人每有一次冲锋，阵地前沿斜坡上便见黑压压全是敌人钢盔在反光。双方都打红了眼，阵地上我军军旗像所有战斗影片里所表现的那样，被炮火撕成了破布条在风中摇曳。战斗进行了三天三夜，双方伤亡都很惨重，敌人志在必得牛鼻子嘴，仍源源不断地往无名高地增兵，阵地上我军坚守人员已伤亡殆尽，增援部队受炮火阻隔迟迟上不来。要命的是连续两天水米不粘牙，罗永前喉咙里像是在冒烟，眼前金星直冒。枪炮声稍见稀疏，罗永前就觉着眼睛死沉沉的想睡觉。双方争夺战已不知进行了多少次，阵地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抬眼瞧，身边仅晃动着两三个战友的身影。大概也就是眨眼功夫，一发炮弹在罗永前身边不远处炸响，罗永前抖抖浑身的尘土定眼一瞧，阵地上再没有其他人了，身前身后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这时敌人已经逼近离阵地仅有几公尺远的地方，看得见美国兵高高的鼻梁，敌人“咿哩哇哪”地嚎叫着直向罗永前正面扑上来，这时子弹已经打光,罗永前额头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急忙中他随手乱抓，意从战友遗体身上能抽取手雷之类与敌人同归于尽，也就在这时，罗永前发现自己手里抽到了一只铜军号，“军号！”罗永前心里一阵惊喜，同时感到很悲壮，他睁大了眼怒视阵地前的敌人，咬牙骂了一句：“龟儿美国佬，来吧。”“滴滴滴——”，他这个当年的红小鬼司号员忽然吹响了冲锋号，这时奇迹突然发生，敌人被突如其来的冲锋号所震慑，像潮水般地调头往山下溃逃……，冲锋号赢得了那宝贵的10多秒时间，罗永前恍惚间看见自己身后赶来增援的友邻部队正朝自己跑来…….

    无名高地战斗胜利结束了，根据罗永前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罗永前被部队评为二级战斗英雄。中朝战争结束后，牛鼻子嘴阵地保卫战还被写成了志愿军战例，并被列为我军战术教材。多年后仍令许多战略专家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那次没有冲锋的冲锋号会令武装到牙齿的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争论良久，还是美军的一名高级将领在其回忆录中作了回答：美军经多次较量已经胆怯于中国士兵在那种铜管音乐鼓舞下像疯了般地不怕死的反冲锋……。那次战斗后，罗永前由营长很快升为团长，志愿军归国后，建国6周年，罗永前还被选派为观礼代表出席了国庆阅兵式。1962年，在首都北京解放军总部某局工作并已成家，授大校军衔的罗永前忽然接到发至家乡的电报：母亲病重，盼归。

    接电报后罗永前的眼睛湿润了，自红军四渡赤水时17岁的他与身为当地乡绅的老父决裂，随红军部队离家出走后十多年了，罗永前还从没回过家。离开部队临行时，有战友称罗永前这次探亲是锦衣玉行，甭提在家乡父老乡亲面前多风光。罗永前心里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罗永前清楚，父亲是家乡本地的地主老财，解放初被当地人民政府进行了清算，父亲早已去世，是在自家宅院内上吊死的，按家乡人的说法是“自绝于人民”。罗永前告别妻子带着第二个小孩回到家乡，此行罗永前军功章和军衔标识都没佩戴，他只在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放进了那把铜军号。在家乡的那段时间，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罗永前忽然想到留张影，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给自己和小孩在祖居老宅前照了几张像。老宅很气派，有二十八间屋，解放后都分给了当地农户，老宅那建于明代的高高门楼雕梁画栋极负文物价值。罗永前按了几下相机快门，换胶卷时，罗永前打开提包，这时包里露出了那把铜军号，一旁的孩子心血来潮，嚷着非要举着军号照一张纪念照。瞧着孩子在相机取景框内的英姿，罗永前想到了那次无名高地的战斗，感觉自己的热血仍在喷涌。探亲回到部队后，不久，部队首长突然找罗永前谈话，宣布了组织安排其复员地方的决定。罗永前惊呆了，部队就是他的家，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连问了几个为什么，首长递给他一纸处理决定，处理缘自于老家地方政府转给部队的一封群众来信，群众反映：值此台湾当局叫嚣反攻倒算的关键时刻，本地豪绅罗家大少爷携其子在老宅前拍冲锋照，试问向谁示威？首长问：你为什么喜欢铜军号？罗永前答：因为我是祖国的儿子。首长又问：你为什么要照那张冲锋照？罗永前答：因为我是家乡的儿子。首长叹了口气，罗永前流泪了，他感到无比的颓丧和无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对这样的质问是无可辩驳的。

    自那次离开部队复员后，罗永前被安排回到家乡农机厂任职，与在首都仍在部队工作的妻子离了緍。改革开放后，离婚的妻子终于又与罗永前恢复了联系。如今罗永前离开部队已经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弹指一挥间，罗永前已是两鬓斑白，公元1982年的一天，罗永前突然翻出了自己的旧军装，他拿出了伴随自己大半身的铜军号，摩娑着晶亮亮的号身罗永前老泪纵横，他骂了句“你个龟儿子噢……”决定在祖居老宅前雄纠纠气昂昂地再照一张吹冲锋号的纪念照，罗永前拿定主意拍出的这张吹冲锋号照片要向世人昭示：罗家少爷为祖国冲锋在前的志向无怨无悔……

   可事情的结局并不像罗永前想象的那样，当照相师将要摁下快门的一瞬间，照相师突然惊呼了声忙去扶罗永前，原来照相师发现：罗永前举号的手耷拉着，脸上的表情近乎凝固。老英雄倒在了自家祖居老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