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千里还乡记 延水搭高台

《小高和小崔》—回延安之二

作者 - 老尹（云之魂魄）

 

    在离开延安三十八年后的 2009年4月13日，我和先生一同回到了延安。为了储存体力，我们从西安购了夜车的软卧，想安安静静地睡到延安。然而一夜之中我不知几次撩开窗帘，一遍一遍地注视着窗外黑暗的夜空。心里思绪万千，却又似无头无绪，不知是浮躁还是急切，总是不踏实，觉也睡得七零八落，先生说我活象是在值夜班。

    天终于亮了，车窗外呈现出青灰色的天空，掠过的当然还是黄颜色的风景，远处可以看到一些新的房屋建筑，还有道路，最引我们注意的是一座座高架桥的桥墩，看来是准备修建第二条铁路。手机不断地响起，高启银早已起床，已经准备到火车站去了，延安市老促会的王星秘书长也安排了司机到车站，不知怎的，我有点紧张，好像害怕自己的计划不够周全，怀着忐忑的心情迎接这即将开始的延安之行。

    七点十二分，火车驶进了延安车站，我激动得有点压抑不住，看看先生还好，他一如既往地平静（其实是他掩饰得好）。站台很小，下车的人不很多，无须繁琐我们就出了站。刚刚走出站口，一个高个子，非常精神的小伙子就迎上前来，用普通话简洁地询问“是北京来的吧？”说话时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不用再说什么我立即握住了伸向我的大手“高启银吧？”当年村里的小娃娃，如今的帅小伙小高来接我们了！和小高一同来接我们的还有一位小高的同学、战友小崔，小崔是一个与小高同样帅气的后生，高高的个子，英俊的五官，一望而知这是两个有过军旅生涯，现在工作生活都很不错的青年。小崔为了陪小高来接我们，将自己的崭新的迈腾轿车擦拭得熠熠生辉，看着他俩咧着嘴真挚的欢笑，我的心暖暖的，软软的。

    我虽然见过些世面，此时此刻却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一阵阵心率过速。很快，王星秘书长的司机也找到了我们，大家一同去了不远处的交际宾馆。王秘书长早已在宾馆等着我们，并且为我们预订好了房间。放下简单的行囊，我们就步行到附近餐馆吃早餐。

    早餐吃的是地耳馅的包子，再就是小米粥，我端起黄橙橙的小米粥，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对先生说“像做梦一样，我们现在喝的竟然是延安的小米粥”，先生笑着纠正我“我们竟然是在延安喝小米粥”，桌边的人都笑了。早餐很简单，我们也无心用餐，只顾了拉话。经过交谈我们更详细知道了小高从部队复员回来后现在在延长油矿的南泥湾采油厂工作；小崔名叫崔怀惠，家是蟠龙纸坊坪的，从部队转业回到延安机场工作了十年后，现在在延安农业银行工作。小高和小崔都成了家，居住在延安城南的一个不错的住宅小区里。

    老促会的王星秘书长，实际也是老促会的一位副会长，中等个头，皮肤白净，老家在四川，已经在延安工作了二十多年，言语间完全听不到丝毫的川味，倒是一口陕北话说得很是地道，其实我们与他也是初次见面，这次王秘书长来接应我们完全是一种机缘巧合。由于我们在延安插过队，父亲深知延安的贫困，所以在投身老区建设促进公益工作后，将延安列入了他的扶贫计划中。过去的几年中父亲募资帮助延安、志丹、黄陵等地建立了银杏基地、养鹿场以及捐资建立希望学校，从北京十数次前往这些地区安排协调项目和学校的资金使用、建设验收、后期交付、效果检查，因此与延安的老促会有了工作上的关系。这次王秘书长得知我们回延安的消息，非常支持，亲自安排车辆和司机，还在百忙中（第二天要召开延安的扶贫表彰大会）来陪我们，令我们十分感动。

    为了不影响王秘书长的工作，我和小高、小崔商量后，婉谢了王秘书长陪同的建议，同时也婉谢了他的汽车和司机，我们要和小高小崔一块重游延安城，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呢。

    左边是小崔，右边是小高，中间的我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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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塔依旧》—回延安之三
作者 - 老尹（云之魂魄）
   

    小崔的迈腾车载着我们直奔宝塔山，一路向上，向上，在一道门前被拦了下来，由于宝塔山不在延安的红色旅游项目之内，按照规定属于历史古迹，上山要购买门票。小高下车去售票处购票，一边向门口的检票人员介绍我们的来历，一位身穿套裙的三十多岁的女士迎上前来与我拉话，问我可真是当年的北京知青回来看延安？我说当然是真的。女士漫声地朗诵起来“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我在车里也应声续接“千声万声呼唤你，母亲延安就在这里”，到了这句，我的眼睛湿润了，声音有些颤抖，先生坐在我的旁边，他一定听到了我的心声。

    宝塔山上只有几男几女的中年人，他们是单位组织来这里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合了影以后就下山了。我们四个人在山上绕着宝塔转了一圈，宝塔依旧，维护的很好，只是不再允许进入和攀登。想起69年第一次来瞻仰宝塔，山上根本无人，进到塔的里边，沿着又窄又陡的木梯一直爬上了塔顶。从狭小的塔窗鸟瞰延安，看到了什么已经都记不得了，可能是也没有什么。只记得爬木梯很吃力，有的阶梯几乎是直上直下的。那次是由在枣园公社插队的一个街坊（男生）陪着去的，爬到最后一层陡梯时我们几个女生无法攀上去，街坊将他的军挎背带从上边递下来，我们揪着挎包带借力向上。说到那个情节，大家都感叹那个年代年轻人彼此的自律和纯洁。

    在宝塔山上我看到了那段非常熟悉的语录，插队时我们曾经会背诵，“我庆祝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人民继续团结一致，迅速恢复战争的创伤，发展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只是它不再用特大的字体书写在大幅的木板牌上，而是刻在一块不大的石碑上，竖立在并不十分醒目的地方。从宝塔山顶又一次俯视延安城，呈现在眼下的不再是郑律成《延安颂》里的古城面貌，也不是高红十《理想之歌》里的旧日景象，几十年不变的红色圣地如今高楼林立，国贸大厦、购物广场、旋转顶层餐厅已是平常建筑，更宏伟更具城市风格的蓝图正在古城的南部和东部铺陈。小高和小崔不断地为我们讲解着那些新的建筑和即将实施的建设规划，看看眼前，回想当年，我们不断慨叹延安的进步和发展，不断地向两个年轻人讲述延安的过去，倒好像小高和小崔是客人，我们是知根知底的延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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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依旧》— 回延安之四
作者 - 老尹（云之魂魄）

      接下来我们依次前往王家坪、杨家岭、枣园参观，一如四十年前刚刚来到延安时那样仔细、认真地观看里面的图片和实物。我感觉自己还带有一点点审视的劲头，想知道记忆与现实有没有分叉的地方。当年是革命加忠诚交织着困惑和无奈，理想热情混杂着浪漫盲目呼隆到了延安，一群没有什么知识的青年从首都掉进了山沟，睁开眼睛看到了真实的中国社会，接受了继文革冲击后的又一次浪潮。两、三年后虽然我们离开了山沟，却是睁着眼睛走向了新的生活。于是我们在以后的生命过程里学会了使用眼睛和大脑，而不仅仅用耳朵。几处革命旧址转下来，感觉变化不大，图片充实了一些，当年那些充满感情的讲解员不见了，在枣园毛主席故居，讲解员曾经用一盏煤油灯的故事让无数知青流过热泪，可是现在人面不知何处去，油灯已然灰蒙蒙。转过几个领袖故居后，心里有点黯然，虽然领袖们早已离开了故居，故居成为故居也过了半个多世纪，故居里的物件可能已不是当年的物件，然而我看到那些桌椅床柜，包括被褥用具的上面无一不是厚厚的尘埃，与崭新的故居明信片和故居外面的商品部，重复播放着兜售纪念品的喇叭声声相比，令人感到一阵落寞和惜惶。

      中午了，我们就近在枣园外边一个类似农家院的饭馆里就餐，老板娘很热情，应我们的要求上了米酒，炸了油馍馍，压了荞麦面的饸烙，还有凉拌的一种野菜，过去我们并没有吃过的，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又吃到一次，看样子这道拌野菜在延安很时令。

      午饭后小高和小崔仍然兴致盎然，丝毫不疲倦，于是我们先去了凤凰山麓，那几个颇有北方四合院风格的小院里面增加了非常翔实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图片展，图片从白求恩的幼年直到逝世，许多照片我都是第一次看到，非常珍贵。接着在小高的提议下我们去东关文化艺术中心参观延安革命简史陈列，这个展览馆2006年开展，史料丰富，反映的是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老一辈共产党人在延安住窑洞、吃小米、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设陕甘宁边区，转战陕北迎来胜利的光辉历史。宽敞的展厅里有雕塑，有蜡像，还有许多珍贵的图片，在展厅很显著的位置上陈列着当年中央党校大礼堂落成时毛泽东主席亲自题写的校训的石刻“实事求是”。站在这四个大字前，我感叹这一永恒的话题。

      从陈列馆出来后我们又去了延安大礼堂，这个旧址四十年前我们并没有见到，这次承蒙小高和小崔的引荐，我们增加了一个参观项目。

      时间过得飞快，看看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们的既定项目基本完成。我的心开始不安定，晚上要和毛沟的乡亲们聚会，几天来高启银已经通知联系了所有在延安城里的老乡和他们的子女，我期待着晚上的到来，期待着三十八年后的相见，期待着那激动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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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辈出毛沟村》—回延安之五
作者 - 老尹（云之魂魄）

     

      晚上，在交际宾馆餐厅最大的单间《中南海》里，我们与定居在延安城里的老乡和娃娃们欢聚一堂，共进晚餐。那晚，服务员们一共传上来多少个菜，都是些什么佳肴美味，我一概不知，也不查验。我的眼睛来来回回地端详着久违的乡亲们，我的嘴只顾着向他们汇报队里所有学生的简历和近况，应接不暇地回答着他们提出的各种问话。

      第一位到达的是后沟的韩黎大姐，韩大姐是蟠龙镇人，当年就是稀有的初中毕业生，嫁给了在供销系统工作的宋明文大哥后进了毛沟婆家，虽然有文化，但是由于婆家成份高，有政策管着，在民办小学没有教师时也不允许她去替补，每天与社员们上山下沟，做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虽不多言不多语，但是对我们知青很关心帮助，与男生女生都相处得很融洽。我们在村里时，韩大姐已有三个儿子，然而今晚陪着妈妈来的却有一个女儿。我跑出去迎着大姐，双手与大姐伸过来的手紧紧相握。大姐的丈夫宋大哥也来了，他已经退休，一家人早就定居在延安城里。大姐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我见到的是小女儿，令我惊奇地是她有着和我一字不差的名字。韩大姐的几个孩子都在延安工作，而且公务员居多。看到这些娃娃，我还总把他们看作是当年的小孩子，忽略了这中间三十八年的时光流逝，其实娃娃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娃娃。

      我们插队时担任大队革委会主任的潘生祥、大队党支部书记高启兰老两口来了，根据国家有关安排农村基层干部的政策，潘生祥后来抽调到了延长油矿工作，以国家职工的身份享受退休待遇；高启兰从蟠龙镇调到青化砭镇任副镇长达16年之久，作为国家干部也已退休。天道酬勤，潘生祥和高启兰都是勤勉正派的农村基层干部，他们获得这样稳定富足的晚年生活是来之不易受之无愧的。介绍中得知他们的儿子们都有幸福的家庭，稳定的工作，个个有房有车，甚是欣慰。饭前我见到了三个，由于他们公务在身，合影后未及吃饭就匆匆离去了。

      二队队长周甫义当年是我的直接领导，我是二队社员，而且我们进村就住在他家的仓窑里，每天出入他家如同自家，队长的老父亲、老母亲、队长的婆姨、他的女子爱琴、风琴、五娃、六娃以及后来出生的七娃以及他的两个儿子，我们相处得就像一家人。今晚队长来了，队长婆姨却在几年前已经过世。队长的大儿子，那个白白净净的选民，现在是毛沟村后代中任职最高的一个，已是延安监狱的政委，官至县团级。队长的五个女子个个是高挑的个子，脆生生的嗓子，坐在一搭里那就是五朵金花。周队长早在十几年前就转了延安居民户，除了二儿子一家在姚店农场生活，其他的孩子们都工作生活在延安市里，队长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身板还很硬朗，说话声音洪亮，看样子女儿们都很孝顺他。

      毛沟村宋姓、高姓是大姓，姓尹的只有一个嫁来的婆姨，叫尹兆兰，插队时社员们都让我叫她姐姐。这个姐姐也在延安城里，得到消息在女儿的陪同下来了。尹兆兰姐姐的丈夫，那个老实的矿工去世了，姐姐的儿子在蟠龙中学做教师，姐姐在延安女儿家生活。尹姐姐仍然是笑眯眯的，就像当年我们坐在院子里拉话时的样子。

      插队时我和叶莲生的女儿兰兰关系好，就像和爱琴一样，但是兰兰比爱琴要小一点，而且兰兰没有读书，每天在窑里带弟弟妹妹，帮着妈妈干活。现在兰兰也在延安，因为带着小孙孙无法前来，我深为遗憾。然而吃饭当中，兰兰领着外孙女匆匆赶来了。见到兰兰，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记得那时兰兰向我要了几次照片，因为照片装在影集里，我不舍得摘取，直到最后临走时才给了她一张。为了弥补兰兰，这次我特地为兰兰带来了毛沟女生的合影。与兰兰一同赶来的还有兰兰的叔伯妹妹平子，平子的妈妈李孝兰也不在了。

      数说一下这几家的娃娃们，他们现在可说是事业有成，供职的单位有公安局、人事局、天然气公司、延长油矿、热电厂、火车站、卷烟厂、银行、学校等等，别看毛沟村儿小，地处蟠龙北边界，但是毛沟却出了最多的人才，哪个娃娃混得都不错，个个有房住，有的家里还买了汽车，听到这些我由衷地笑出声来，为我们毛沟的娃娃们喝彩！

      这晚，交际宾馆餐厅早已打烊，然而我们这个院落里却灯火通明，笑声朗朗，人声鼎沸。我们围坐在大餐桌旁有拉不完的话，高启兰书记听说我们明天回村，马上决定她陪着我们去，潘主任腿脚不太灵便，我劝阻他就不要去了，谁知老人根本不听。周队长毕竟是我的队长，他说他明天带着钥匙，去为我开门，让我看看“我的窑”。

      夜色中，我们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乡亲们，明天，我就要回村去，村子是个什么样子，能见到谁呢？他们知道我的到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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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充满惆怅》—回延安之六
作者 - 老尹（云之魂魄）

 

      一行三部汽车载着我们共十四个人从交际宾馆出发，向东北而去。小崔的迈腾里坐着小高、潘生祥和高启兰老两口；韩黎女婿开的一辆越野车里坐着韩黎、宋明文老两口和与我同名的小女儿；王星秘书长派来的猎豹车里坐着我和先生，还有专程陪我回村的周队长和凤琴。

       一路上见到的荒疏了几十年的地名一下子把我们拉回了当年，然而眼前的景物却是与四十年前截然不同。宽广平坦的路面，绵延的铁路线，重建的延安机场，姚店的建筑群落，青化砭成片的住宅楼，玉皇庙的火车站，终于看到了，看到了蟠龙河边的那条街。

      蟠龙的老街已经相当荒芜了，寥寥的几孔窑洞还有人家居住，大部分是人去窑空，我像当年赶集时一样沿着南北老街走了一遭，照相馆的房子显而易见经过了改造，但门是锁着的；供销社的那一溜门板紧闭，蓝色的门板覆盖着厚厚的尘土，看样子早已关板废弃；我们常去买油旋儿（火烧）的小饭馆已经找不到了踪迹；绕到供销社背后竟然是片废墟。当年堪比王府井的蟠龙街处处呈现着破败与不堪，我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在茫茫大海里捞针的傻子。

      再回过身返回到原来的老公社所在院落，土坯围墙的院子早已改造，院里的窑洞也不再像原来那么简陋，这个院落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失去了当年让我们望而生畏的权力，新的镇政府坐落在南边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蟠龙的新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街，街上有些二层小楼房，小卖店、修理部、发廊等该有的设施似乎都具备，但是我对新街没有兴趣，仍然跑回老街去挣扎着再寻一些记忆的碎片。

      记得插队后不久的一个赶集日，十几里山路走得我们饥渴难耐，好容易走到了蟠龙街，像电影中的大军一样我们嘴里喊着“老乡”，贸然地敲开了北头的一户家门，讨口水喝。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齐耳短发，端庄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穿戴得干净整洁，尤让我们感到眼前一热的是她的腰里扎着一条带皱折花边的围裙，就像“我们”城里的主妇。妇女把我们让进窑里，让上了她家的热炕头，热炕上叠着蓬松干净的被褥，铺着床单，我们顿时收敛了放肆，不约而同地掸净了裤脚的黄土，脱掉了鞋子，规规矩矩地上了炕。妇女从后窑的大锅里舀来了一碗碗米汤，小米和水经过长时间的煨熬已经熬出了米油的那种汤，喝到嘴里温和不烫，顺着嗓子流进肠胃缓和舒服，身下是干净温暖的炕，身后是干松的被窝垛，窑壁上是镶着照片的镜框，还有印着温馨小花的墙纸，那一刻我真的不想去赶集，也不想再回到十几里外的毛沟，我想就在这里睡下了，舒舒服服甜甜沉沉地睡一大觉，睡醒了再喝这样的米汤，就这样不管以后。

      我的觉醒了，那位大姐的家，那个贴着蓝花墙纸的窑洞不见了，我没有找到她。

      车子离开蟠龙镇继续北行，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所见的一切，只为自己沧桑的心田，还在曳着过去的耕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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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怎能不流泪》—回延安之七
作者 - 老尹（云之魂魄）

 

      汽车进村了，路仍然是土路，只是比四十年前拓宽了，四个轮子的汽车可以无障碍地一下开到半山腰。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拉开车门下了车，从原来的小路攀到了我们住过的院子前。前沟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人呢？

      进到院子里，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再看看那些铭刻在我记忆里的窑洞，啊——那五孔高大齐整的大砖窑除了队长家的两孔门窗完好，其他都已荒置了。院子里的一切都无声无息地搁置着，似乎失去了生命，只有队长家干爷冒大不韪垒砌的院墙还盘桓在院子中间，堆在墙头上的黄泥巴却兀自变成了黑色。我在院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跑，推推叶莲生家小偏院的门，也锁着，昨晚从兰兰那儿知道她大赵会炳已去世，可是叶莲生在村里呀？奇怪，人们都去了哪里？难道退耕还林后村子唱了空城计？

      不大会儿，潘主任、高启兰和周队长、凤琴他们上来了，队长掏出身上带着的大钥匙为我打开了他家四个窑洞的门，带着我迈进了他家的窑洞。队长家的窑洞经过他儿子的改造虽然有些变化，但是那青色的砖、高高的拱顶、阔大的木窗依然诉说着当年的风光。就在这两孔窑洞里，我们与队长，他的瘦瘦的婆姨，还有那鱼贯而生的娃娃，还有队长的老妈妈，个子不高，脸上有着两团红晕的老人家，队长的父亲，下巴上长着一撮山羊胡子的干爷，瞬间涌现在眼前，望着墙上镜框里队长婆姨的遗像，我悄悄地拭去了眼梢的泪。

      在我们二队三个女生住过的窑洞前我留了影，虽然窑洞已经改变了。队长的儿子好像不喜欢套间，他把家中的两处带着套间的窑洞都改成了单独开门的样式，这一变化与我的记忆形成冲撞，大大减弱了我对那孔窑洞的归属感。

      就在我们准备继续向后沟去的当口，我看见叶莲生从后沟的路上急急赶了回来，由于走的急，她微微佝偻着背，有些气喘。我紧走几步迎上去，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原来叶莲生昨晚得知我今天回来，一早就蒸好了我爱吃的洋芋擦擦，熬好了小米粥，拌好了洋柿子酱，烧开了水，洗净了水杯，换上了过节的衣服，等我。从一早等到半晌午还不见我们到，恐我们被村委会直接拉到了后沟，于是赶去后沟打问，得知我们确实未到，老人又恐我扑空，马不停蹄又跑回前沟。叶莲生并没有讲这些，不用讲，进了她独居的窑洞我就全都明白了，望着叶莲生黝黑的饱经风霜的面孔，我流出了眼泪，往事像潮水一样拍打着我的心。

      在叶莲生的窑里，我静静地坐下，等着她为我调好一碗洋芋擦擦，悄悄家吃起来，一如当年在我饥饿的时候。吃着拌了白面的洋芋擦擦，调上一勺辣子油，我把这孔四十年前相当熟悉的窑洞用四十年后眼睛重新打量。窑洞与过去一样，不论是锅台还是炕头仍然很干净，不同的是墙上糊了些报纸，炕上的新被子多了，看得出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叶莲生见到我后话不多，但是很仔细地询问了我的家和女儿的一些问题，之后她也再没有多说什么，就一直那样看着我，听我说话。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中年妇女始终站在窑里，却并不说话，就问叶莲生这是她的儿媳吗？没想到叶莲生说“这是掉转啊!”天！我曾经写过的“跳庄”，那个长着一双小笑眼，才四、五岁，聪明的可以，常常站在我们窑里和我们逗贫嘴的女孩儿？我们一直都叫她做“跳庄”，今天才知道为了期盼生个男娃，作为第三个女娃的她名字叫做掉转。掉转没有白叫，她的下面果然是个弟弟，叫做成娃，成娃没有进城，也没有出去打工，就在村里成了家，虽然已经成人，但并不让叶莲生省心，倒是兰兰们这几个女娃让妈妈比较慰籍。

      从叶莲生家出来，见到先生和小高，他们到了后沟总不见我过去，又回来寻我，我这才得知，前沟的、后沟的老乡们都集合在后沟村委会一直等我哩，怪不得村里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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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怎敢再流泪》—回延安之八
作者 - 老尹（云之魂魄）

 

      等来到村主任宋明福家的窑前，我呆住了，窑里窑外、炕上炕下满是老乡，一时半会儿我还辨认不过来，他们却纷纷喊着我的名字，拉住了我的手。进了窑，坐在沙发上，老乡们团团围定我们，我这才一一认出了他们。为了我的到来老乡们昨晚商定，今日不去干活，就在窑里等着，婆姨们都换上了新衣服。村主任和他的婆姨，还有几个老乡在忙着和面，打卤，压饸烙，茶几上摆着瓜子、西瓜、香烟、茶水，所有的老乡都看着我笑，看到他们，我不敢再流泪，唯恐冲淡了相聚的喜悦，因为我知道这样的相聚来得太迟，再聚不易。

      我拿出仅剩的一张照片送给了宋明福主任，照片在每一个老乡手中传递，他们不断地让我指出哪个是哪个，同时每一个人都能讲出不同的知青故事，尤令我惊诧的是老乡们居然还记得我们说的一些话，用模仿的语调学出来颇神似。猴芯，那个格蹴在我们窑灶台下后生，人家现在早就做了外公，应该称呼大名高维宁了，他笑着对我说“你还记得吗，我叫你凿鹰时你说的话？”我哪里记得。猴芯立即改用普通话学着说“我刚刚吃了两只鸡”。会唱山歌的坠儿妈坐在我对面说“你刚来那会儿跟我说，你们这里啊不知有什么东西，白天不咬夜里咬，咬得我黑地里一夜一夜的睡不著”，我笑了“一定是跳蚤把我咬得受不了了”。我问起坠儿的情况，坠儿妈感动地连连说“你还记着坠儿”，坠儿远嫁去了兰州，不太容易回来看妈妈，现在村子里剩下的多是这样的老人家了。

      从老乡们的话语中我得知，现在他们都不再种地了，只有一点自留地，愿意种点甚就种上点甚，算不得什么繁重劳动。实施了国家的退耕还林政策后，每个季度都可以领到国家给予的补贴，吃啊穿啊一满不用发愁了。由于生活好了，娃们家也大部分读了些书，工作的、打工的都走了，村子里余下的就是些年纪大的人了，但是尔格交通发达，火车汽车都有了，通讯也很方便，老人们出门也便利着哩。有些老人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山沟沟，觉得外边生不惯，所以村里的老乡们过得倒也悠闲自在，他们很知足哩。

      知足，知足，有吃有穿，有补贴，有钱花，是老乡们异口同声告给我的话，我深知他们的生活与四十年前相比，是已经发生了很大很大的改变，我甚至在村子里看到了汽车，村主任的儿子就是中午开着汽车回来的。我也在普通的老乡家院子里看到了手扶拖拉机，在前沟向阳的那个坡面上，我看到了两排新窑洞，过去的土窑基本上都倒塌了，过去的砖窑、石窑大部分也荒置了，留在村里的人们已不多，而且基本上都换了新窑，只有一些孤寡老人仍然住在老窑里。

      趁着先生陪着老乡们拉话，我一个人又向后沟知青住过的大院寻去，路还是存在的，但是那个有着五、六孔窑洞的院子却变成了土堆堆，窑洞已经成了废墟，一只灰土土的小狗窜过去，仔细看看竟然是只京叭。我望着四蹄奔跑的狗狗，哑然失笑。

      中午，我们热热闹闹地吃了饸烙，是白面和荞麦面混合的饸烙，拌上西红柿浇头，还有小葱、韭菜末佐料，我竟然吃掉一大碗，又添了半碗，这饭量让自己也吃了一惊。猴拴队长的女儿女婿不断地和面，宋主任的婆姨一锅一锅地做着鸡蛋西红柿浇头，一团团的面塞到铁制的饸烙床子里，小高的二哥负责出力，有几个婆姨在刷碗，还有刚得到消息赶来见面的老乡，一些我离开后出生现在已经长大了的娃娃们也来了，大家不客气，来了就抄上一碗饸烙，浇上一勺子鸡蛋西红柿，我们就像一大家子一样坐在一起吃啊说啊，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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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你咯搅得俄一曼蹭不定了，真想回克看看了。

你不是说你退休了回吗？

儿刻你乍多挣哈子钱，退休了哩，咋回克美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