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黄土情深

窑洞小学

 

人的一生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有的很快就被忘却了，有的却永远不会褪色。

 

四十多年前，我插队到延安北川的一个小山村，村前是弯弯曲曲流淌的延河，村后是绵延起伏的大山，封闭的山村，人们延续着“粗犁大板铧，施肥捏把把”的粗放耕作模式。年纪大的，没见过火车，年纪轻的，也没出过陕西。山村最缺的学校和老师，村里的娃娃上学很苦，每天要背上干粮到河对面的学校去上学。河上没有桥，平时要淌水过河，夏天，最怕发洪水，河水暴涨时，过不去河，就得耽误上学。冬天，最怕河水不结冰，冰冷刺骨的河水没法趟，只好搭进城拉茅粪的马车过河，既不方便又耽误事。中午孩子们在学校既没开水也没有菜，只能啃冰冷玉的米面窝窝。山村的孩子读书是名副其实的“寒窗苦读”。

 

生产队的书记、队长，都是苦出身，尝够了没文化的滋味，就盼望后代能有识文断字的人，我们知青的到来，圆了他们这个梦。经过十个月的劳动锻炼和考验，生产队就把办学当先生的“重活”派给了我。临时校舍是当年中央电台曾用过的旧窑洞，又小又湿又黑暗，课桌缺胳膊短腿，用石头垫着，在后窑的壁上抹了一块石灰墙，刷上锅底黑，当黑板，学校的基本设施就建成了。

 

我挨门挨户去动员，开学的时候，来了十几个娃娃，站在那里，怯生生的，大多没有洗脸，五马六道像秦腔里唱花脸的。特别是女娃娃头上白花花的麂子，令人心里很不舒服。我决定，第一堂课，先上“文明卫生”课，先给她们讲卫生常识，然后和孩子们一起烧了两大锅热水，拿出自己的脸盆、毛巾，挨个给他们洗了一遍。还找来推子，给男娃娃推了头，这一收拾，大变了模样。陕北人有句话说“屹里屹崂种的好糜谷，山洼洼里出的好娃子”你看，男娃娃个个虎头虎脑，女娃娃个个水水灵灵的，一点不比城市孩子差。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孩子王。开始，学生虽然不多，但根据情况，也得分成六个年级，六年级只有两个学生，我也要按部就班去备课讲解。各年级音乐体美科科不落。课外，和孩子们一起游戏说笑，寂静的山村热闹起来，欢笑声、嬉闹声、读书声，给封闭的山村平添了生机和活力。我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孩子们都陆续回到村里上学，不用再受过河的熬煎，还可以在家吃上热乎的饭菜了。孩子们乐了，老乡乐了，书记、队长乐了，我也乐了。

 

生产队对学校的工作既支持又重视，抽调劳动力，在村中央的山坡上，固了三眼大石窑，制作了木桌椅，新教室又宽敞又亮堂。我和另外一名民办教师，组织孩子平整出一块空地，用碌碡压实做操场，队长李恩宽特许到后山伐了一棵树，做成篮球架，书记雷雨堂到工厂联系做了篮球框。课余和体育课带着孩子们一起投篮练球做游戏，孩子们开心极了。我们使尽浑身解数，尽力办好学校，让乡亲们放心。两年的光景，我们的学校已办的有模有样。

 

说实话，农村办学不容易，教学不像城里那么单纯，首先是没有资金。为了开展活动，也为了让孩子能买得起书本，我们带着学生进山采药材打酸枣，晒干后卖到医药公司，还试着养蚕种树，增加学校收入。生产队分给学校一块地，自收自支，贴补费用。农忙时，放假拾麦穗、掰玉米、忙得不亦乐乎。这样才能得到生产队、家长的支持和理解。

 

每天六个年级的复式教学很紧张，放学后，急急忙忙赶回知青点担水做饭，晚上，还要给跟不上趟的孩子补课，兼着给瘫痪有病的老乡扎针送药。一天马不停蹄，口不停息。几年的紧张生活，使我养成了走路一路小跑的习惯，一直以后的多少年，做事总是风风火火，像上了发条似的，停不下来。我们的窑洞学校，在当时的公社，还有了小名气。和孩子在一起，我的性格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农村的孩子特别朴实，他们没有城市的孩子那么优越，除了念书外，还要承担许多家务劳动，担水、拾粪、打猪草、照顾弟妹，特别是女孩子，稍大一点，还要做饭，想起在北京上学时，挤公共汽车，就觉得苦不堪言了。相比之下，真是微不足道。孩子们家务这么忙，有时，还帮我们捡柴、担水、破柴。

 

最使我感动的是我头一年回京探亲，孩子们以为我一去不复返了呢，团团围住，不让走。我解释说是回家探亲，很快就会回来，他们似乎并不理解什么是“探亲”，那份真挚、天真的感情让我热泪涟涟，连拉带拽，半天走不出村口。队长不知出了啥事儿，带着几个社员赶来，看到孩子有的拿着瓶子，有的端着碗，有的捧着升子，还有的拎着布袋，装着芝麻、小米，这是山里最值钱的东西，孩子们从家里要来送给我的，我不收，怎么都不行，队长找来一个面口袋集中到一块，递到我手中，一直送出半里路，我一步三回头，看着渐渐变小的身影，挥挥手，让他们快回去，心中涌起无限感动，“姚老师一定要回来”的呼唤声，久久在山谷里、在我的耳畔回响。

 

山区穷困，知识和文化更奇缺，我们这些其实文化并不高的知青，在山里人面前，已经算是大文化人了。我在农村的四年，深有体会，老乡最欢迎、最尊重的是老师和医生。农村节多，逢节气就是节，他们总会按当地的风俗，做各种花样请你吃，你要是不去，便认为你瞧不起他们，所以恭敬不如从命。我的学生更别说了，桃熟了给你带桃，梨熟了给你带梨，不吃就硬往嘴里塞。那份乡情，那份亲情，那份真情，在城市、在办公室里是体会不到的。回味起来，像陈年老酒，放的时间愈久，味道愈浓。

 

 前两年，有一个公社干部来西安办事，我去看望一起吃饭。我如数家珍一样询问我们村的队干部、我教过的孩子的名字和乡亲们的情况，他惊讶地说：“都三十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我感慨地说：“这是我流过血、流过汗、留下青春梦想的地方，怎么会忘呢？”听说老书记老队长都相继过世了，我很难过，唯一能告慰他们的是，我们一起创办的窑洞小学如今还在，我教过的好几个学生已接过教鞭，承继了教学工作。是啊，水是流动的，人是挪动的，只有学校教书育人的事业是永恒的，几十年过去了，我不曾有机会回队看看，但我从不曾忘记过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乡亲，那里的孩子们！

写作背景：

 

   六九年，在我到生产队劳动了十个月后，生产队派我办学，于是，一直到七三年的七月，正式招干到河庄坪公社当干部，我当了四年的农村民办教师兼赤脚医生，这四年的生活有艰辛困苦，也有收获快乐，我们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我们奉献了许多，也获得了实现人生价值的快乐。比如说，我走后留下一所小学，一生都有一种雁过留声的快感。再比如说，我精心的每天上门去给一个瘫痪的老人扎针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好转，能下炕上厕所，出门晒太阳，能摆脱了卧床不起的窘境，令人欣慰...

 

   农村是个苦地方，也是个磨炼人的地方。不管后来怎样评价插队的功过，既然我已在那里流血流汗，付出过青春年华，我就要正视这段历史。八十年代，一些知青开始收集、编辑知青生活的文章，我也把这段经历写成文字投稿，收集到《黄土地》一书中，历史就是历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苦与乐，对与错，留给后人评说，留给自己的孩子们看看，由他们理解吧。

山丹同学，你“窑洞小学”的经历，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位，相同的经历使我百感交集，今天在此，也诉诉衷肠吧！

 

   插队的第三年春天，我们一起来苏家沟大队的十个知青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前后两个苏家沟大队的老乡很同情我，为了照顾我一个知青的生活，安排我到他们两个大队合办的民小代课。校舍十分简陋，三孔旧窑洞，中间的一孔还塌了半截，当教员室，两边大一点的窑洞是教室。窑前有一块空地就算是操场了。

 

   我一来到学校，就受到了师生的欢迎。当时我被分配教三、四年级。由于上学的娃娃不足，这两个班只能并在一起上课。教这样一个混合班可把我给难住了。我从没教过书，现在又两个年级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四十五分钟一堂课，该如何上？最要命的是学生娃娃们都没书，（文革动乱影响的）刚开始我还真有点困惑，只得咬咬牙，走一步算一步。

 

   为了给孩子们找到书，起码教员手头要有书，我给我所能想起来的，教过我的老师们写了十多封信求援，包括那些送我们到农村的“左派”老师和工宣队...结果我只收到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崔云秀老师给我邮过来的两套北京一至五年级的课本，还有一封信，信中说：你小时候是一个老实、认真、努力的孩子，你现在长大了，希望你为延安人民做出贡献。看着老师的信，我落泪了。

 

   两个年级在一起上课，我只得前半节课教三年级，让四年级的孩子自习。然而，对农村的孩子来说，不懂如何自习，于是我只能布置作业，可是学生刚坐一会儿还安静，时间一久就坐不住了。有的孩子抬头看我上课，有的就东张西望，还有的相互交头接耳，这边三年级的课还未讲完，那边四年级学生已经开始乱了。真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后来我让家里邮来些画画书，给先不上课的娃娃们看画画书，这招儿很管用，一本画画书在那里是稀罕物，娃娃们反复看几遍也不烦。

       那时生产队经常帮我开家长会，我至今记忆犹新，记得有个队长这样说：屹老师是北京知青，他远离娘老子，到我们山沟里来教书，不容易啊，我们要帮助他的衣食住行。今后，哪个家里要杀猪，就要给屹老师留点猪肉。我听了好激动啊！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其贫困的年代，肉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而我是在享受着“最惠国待遇”。现在看来这实属"霸王"条款，但足以看出咱延安老乡对我们知识青年的关爱和呵护。

　　

   我们的小学校在两个大队之间，距前苏沟大队近一些，两队就商量在前队挑出一块很好的菜地给我，并帮我种上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等许多蔬菜，在地的边角又种了好多的瓜类和豆角，并告诉我如何浇水、施肥和拔草。但我以后去菜地时，经常发现菜地的农活已经有人顺便做过了，而且一直有很多人来“顺便”。这些朴实善良且勤劳的乡亲们，总是在默默地为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知青，做着他们力所能及的事。

　　

   还有一次，我和油馍馍（外队知青，常来看我）上山砍柴淋了雨，回到窑就都感到四肢发冷，我们便倒头就睡。半夜就都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昏睡到天亮也起不来。对面坡洼上的小媳妇枣花发现后立即就去告知村里人，老乡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火速请来赤脚医生。由于看得及时，我们才没有酿成肺炎。由于发烧身体虚挑不动水，有两个小学生娃娃用一根棍抬着一个小水桶给我的缸灌满了水。现在，当年帮我抬水的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已当了县长。烧刚退，没人要求我，我就硬挺着走进了教室 ……

　　

   在教书之余，我与孩子们打成一片，我常常和学生们一起玩耍，托排球，（只是我带去的一个球胆）比划“十二趟弹腿”，拔河等。我还与孩子们一起玩军事游戏，那时正是林彪事件时期，战备抓的很紧，我和娃娃们一起把我们“苏家沟民兵连”的十三颗自制的燃烧弹布置在村口隐秘处，就等苏修的坦克进来...我们在山树林里玩捉迷藏，秋天，孩子们给我摘来一兜一兜的小酸枣。

　　

   三年的代课生涯，使我度过了自己宝贵的青春岁月，在这三年里，有焦虑和困惑，也有欢声与笑语。这三年，使我不断地成熟、成长。四十多年弹指一挥间。现在，每当我想起这些往事的印记，无不动容、感慨不已。一个普通的小知青，在老区这片热土上，汲取得是爱的滋养，奉献的是青春年华。我同意山丹说得的“历史就是历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苦与乐，对与错，留给后人评说，留给自己的孩子们看看，由他们理解吧。”

 

（劲草山丹同学，有没有些有关照片，传上来大家分享）

劲草山丹同学的文章非常精彩！梁梁等很多同学也都有类似的经历，多讲些这样的故事告诉孩子们吧！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谁.jpg：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1566126770435979287.jpg：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山小.jpg：

大姐大哥们辛苦啦！是当年的你们给贫困落后的山沟沟带来勒文明的春风！许许多多的睁眼瞎在你们辛勤的启蒙教育下变成了建设新陕北的栋梁之材！真诚感谢你们！！！回来看看吧！！

从插队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和村里的窑洞小学一直做邻居，我的插友也曾在那个窑洞小学当老师，(老高三的佼佼者），后来他分配了，我就和后来的老师保持着邻居的一般关系，天天看着山里的孩子在一个窑洞里学着不同年级的功课！我在那里的时间比较长孩子们和我都很熟，过了二十多年我回到村里，那帮还在村里的孩子一眼就认出了我，不过他们都成了娃他大了，每人两瓶二锅头一斤糖果算是邻居叔叔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