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谁也没有取胜的交锋之后，我病倒了。每天早、中、晚必然头晕一场，出门走不多远就浑身无力，用当地话说就是“瘪了”。主任和弟兄们都很关心我的病情，队里还派了驴驮我去公社卫生院检查了一通。医生讲，检查的结果身体各器官正常、没有病变。这种头晕乏力的症状可能是精神或神经方面的问题，卫生院没有办法，只能到上级医院去检查。
医生的话没错，我的病确实是由精神因素导致的神经疾病，这点我比谁都清楚。俗话说，心病无药可医。我唯有自己战胜自己、自己解放自己。于是我便竭力放松精神和神经，多想些愉快的事情，以期早日康复。
在这段时间里，小屈她们曾前来探望并热情为我打气，鼓励我振作精神。可蓝蓝呢，却一次也没有露面。也不知她是不知道我生病，还是知道了不来？同样背上黑锅的红红一改素来的开朗豪爽，变得消沉了许多，很少说话。而和我们一个灶的小乔、小魏也显得百无聊赖，经常旷工外出……这一切使我痛心、令我惭愧。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究竟应当怎么办？我在此时想起了父亲对我说过的许多话。是呀，是向父亲承认错误和请求帮助的时候了！
终于，父亲来信了。他既没有批评我的冒失和莽撞，也没有责怪我不听从劝告，而是说可喜地看到了我在政治上的逐步成熟。他嘱咐我，要冷静地认真回顾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和所处理的事情，从中找寻存在的问题。因为人只有静下心来之后，才能全面而客观地考虑问题，才能找出自己犯错误的原因并找到正确的解决办法。
我听从父亲的教诲，开始了冷静的思考并找出了我所犯的一系列错误。是呀，从开始分队的时候我就犯了错误：出于狭隘自私的想法，固执己见地坚持并实施了“我去不了，谁也想别去！”的错误做法，不仅没有考虑到蓝蓝肯定会遇到的困难，也没有考虑到六个秃小子在一起所发生的实际问题，这是我的第一个错误。
在第一个错误之后，我又犯了第二个错误：当接到家里来信谈到关于我和蓝蓝关系谣传的时候，我向蓝蓝传达了错误的信息。我虽然表面上大谈辟谣，但骨子里却是想“顺水推舟”的。可是由于缺乏勇气，只是用“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怎么做”这样含糊不清的语言做暗示。事实表明，这一含糊的暗示不但没有发生我想像的促进作用，反而起了相反的作用。
紧接着，就是第三个要紧的错误：在红红来的问题上，虽然就我来讲并未掺杂“个人目的”，而且她是投奔我们大伙来的。但我急于求成、不讲策略，在没有事先向主任请示的情况下贸然提出，并强迫联席会议通过了同意调红红来的意见。这就在客观上给他人造成一种我为个人目的调红红来的印象。这是关键的失着。
在我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第三个错误的时候，第四个错误紧接着又发生了：我们（实际在众人眼中是我）陪着红红去看蓝蓝这件事本身，在别人看来，就是向蓝蓝和大家宣布我和红红不一般的关系。可是，我不但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反而在那里为她俩的握手言欢而沾沾自喜，用“簪子掉到井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来安慰自己。
第五个错误更加严重：我愚蠢地使用了对红红“远而示近”的战术，毫无顾忌地与她在各种场合“出双入对”。这做法毫无疑问地向外界发出了更加明确的信号：我调红红来的目的就在于此。这信号的发出，则必然导致外界舆论纷起和内部出现矛盾。在主任问我既然和蓝蓝好，为何又拽着红红后，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采取了补救措施，但关键的话没有向关键的人物—蓝蓝讲出来，这无疑又是一大失策！
至于接踵而来的第六个错误，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我本应在稳定局面的基础上，顺理成章地指派别的弟兄陪红红去取行李，自己抓住战局扭转的机会，继续巩固发展大好形势。而我不但未能正确地行使那时还好用的“职权”去实现挽回蓝蓝之心的计划，却在“吾心清白，苍天可鉴，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错误心理指导下，错离职守，与红红踏上了县城之路。虽然采取了小魏同行之举以避口舌，但做梦也没有想到西安铁路局的花招和老天爷的连续阴雨！在迫于囊中羞涩而不得不让小魏回村后，我本应深居简出以行韬晦之策，但我却偏偏以逆反心理招摇过市，于众目睽睽之下继续与红红同来同往。虽然与安办老师同志的深谈解除了他的疑虑并获得他的支持为日后的交锋打下避免惨败的基础，但是长达半月之久的县城—富平之行在其他人的眼里会是什么样子呢？身居黄河边并下过黄河扑腾的我，算是真真切切体验到什么叫“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滋味儿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认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改正错误、重整旗鼓的想法也就有了：
第一，与红红坦诚地做一次谈话，分析自己所犯错误的原因，提出吸取教训、正确处理二人关系的措施并付诸实施，这是极其重要的。
第二，必须向蓝蓝彻底说清自己所犯的错误以取得她的谅解，解除我心底的隐忧，这是最为重要的。
第三，努力做好小乔和小魏的工作，团结一心、共同努力扭转整体的不利局面。
第四．选择恰当的时机，与已经分灶而居的弟兄消除嫌隙，不让心怀叵测的人们继续“见缝下蛆”。
第一步和红红的谈话非常顺利而融洽。在我分析了自己所犯的一系列错误后，她也诚恳地检讨了自己来村后在许多问题上考虑不周，处置不当，给人以口实的问题。由于我和她之间并没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很快说清了问题，彼此都很愉快。在谈话结束的时候，她还特别为由此给蓝蓝带来的误解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到底是共患难的好朋友！望着她坦诚的目光，我高兴地和她击了掌！
第二步的实施就难得多了。在“三人成虎”的舆论压力下，我还真是没有了坦然去见蓝蓝的勇气。直到有一天，大队组织知青负责人开会的时候，才算有了难得的机会。在这里顺便指出，虽然我已成“众矢之的”，但在主任和公社老袁等人的关照下，负责人的头衔依然还戴在我头上。
以往开会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到（大队部就在我们窑洞的下面）。但这次会议，我却是最后一个进门，因为考虑怎样约蓝蓝谈话的问题耽误了本来只有一分钟的路程……
人还没进大队部，就听到了蓝蓝久违的声音。她正和小屈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前些日子与老乡去山西赶集的见闻。
在这里先插叙一段：我们大队的几个村子都坐落在陕西和山西交界的黄河岸边，从村庄到黄河边只有几里路，河东就是山西的吉县。别看黄河涨水时汹涌澎湃，可到了枯水季节，人都可以从某些地段徒步走过河床。蓝蓝她们就在这样的时节和村里的老乡顺利地过了河。
我悄悄地进去、悄悄地坐下，继续听蓝蓝的讲述：“过河走不了多远，就是一个很热闹的大集。早就听老乡讲河东与河西大不相同，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到山西的感觉和陕西完全不一样。山西人比陕西人会做生意，会过日子，会赚钱也更会攒钱。人穿得漂亮，比陕西洋气多了。集市上山货布匹、衣帽鞋袜、吃的用的真可说是琳琅满目呀。从河西来到河东，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桃花源记里的那个打渔人……”
听着蓝蓝的讲述，一种隔世之感油然而生。蓝蓝呀蓝蓝，我都快被折腾死了。你倒好，还有心思谈什么山西见闻。不过话又说回来，去山西赶集也不是净碰上好事，蓝蓝她们就碰上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北京知青。这几个家伙本想和她们搭讪，结果自然是讨个没趣……听到这里，一种强烈的内疚撞击着我的心。嗨，此事全怪我！如果当时让小乔去她们村，这种不愉快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接下来的会议本身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我从蓝蓝的举止言谈中明确感到：我在她心里似乎已经没有了过去曾经有过的位置，否则她看我的眼神为何失去了以往的神采？在问及我的身体时也只是礼节性的表示问候而已。看起来，我是不可能再有与她谈心的可能了，我的心开始凉了。
会议结束了。就在人们将要离开的时候，投递员孟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望着大家期盼的神情，他抱歉地说，今天只有蓝蓝的一封信。在我和小屈羡慕的目光中，蓝蓝接过了信。可是，她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疑云，接着脱口说出了一句话：
“我不认识吉县的人呀？”
问题复杂了。所有的人马上把这封来信和蓝蓝在山西赶集时遇到的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北京知青联系起来！
事情果然如此，信就是那几个小子写来的。那天他们搭讪未遂后不甘心，转而采取迂回战术，从和蓝蓝她们一起去赶集的老乡口中套出了蓝蓝的姓名和地址。这不，信就写来了！
在信中，几个家伙不加掩饰地表达了他们对蓝蓝的倾慕之情，并约蓝蓝去他们那里见面或保持书信往来。在一番文词之后直截了当的写道：如果寄出信后半个月不见人或回信，他们就要过河直接来找蓝蓝！
他*的！这帮狗东西，居然把爪子伸到河西来了！如同战士听到警报声，我的神经立即亢奋起来！一时间，我想到了那把临走时在北京站站台一个哥们儿送给我的蒙古刀。呵呵，别看我这把刀到手后只是剥过狗皮，这次可得派上正经用场了！就在小屈劝慰蓝蓝的时候，我跑去找来了小乔和小魏。
小乔闻得此事后拍着桌子怒道，有我们在，河东的狗小子算个甚？有情况只要喇叭一呼，我们召之即来，打他个狗日的！小魏则当即挽起了袖子！
主任毕竟是主任。他一面劝我们不要激动，一面拿起信来仔细看着。半晌，他笑眯眯地对蓝蓝说：
“我看这几个娃倒还不算坏。他们还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名字嘛！我去你们队上说说，叫村里的民兵仔细着点儿。回头我让公社给河东去封信，让他们管管这几个娃。蓝蓝放心吧，有我们呢，出不了事的！”
蓝蓝听了主任的话后，轻轻地点点头：“谢谢主任！”接着又微笑着向小乔和小魏说：“谢谢你们！”随后又拉了拉小屈的手：“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该说的都说了，唯独没有我……
望着主任和蓝蓝的背影，小屈对我发起火来：
“要说起来还真是你的不对！当初分队的时候你就不该把住你们几个男生不放！红红来了以后，队里让她和小乔过去本来也是考虑到蓝蓝和小英势单力薄，可你呢……”她愤愤地瞪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
望望小屈，再望望同样显出愤愤模样的小乔，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该发火，确实该发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呀！
事情果然像主任估计的那样，那几个河东的家伙再没了动静。可我也失去了借此对蓝蓝表达心意的机会，我接近于心灰意懒了。就在我期盼老天再给我个机会的时候，半个月前来给我们照相的游方摄影师出现了。我急切地看着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大打子相片，一眼就看见了蓝蓝在河边留下的倩影！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最需要理由去见蓝蓝的时候，游方摄影师把机会给了我！丝毫不掩饰得意心情的我揣起照片，连跑带颠地直奔蓝蓝村而去：这次可不能像以前那么傻、那么迂了！我一定要把心里的话统统说给蓝蓝听！
出村向西先上个大坡再下坡，下坡向南过一条山沟再上坡，就到了塬顶的场院。从场院西边又是一路下坡，拐过两道弯，进入十几孔窑洞成马蹄型排列的蓝蓝她们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队长家的窑洞向东一拐，我又出现在那个熟悉亲切的空场上。
那几条早已熟悉的狗还在嬉戏，阳光依旧灿烂地照着。可是灿烂的阳光下，我所看见的只是窑洞门上那把冷冰冰的大锁！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惶惶不安的我急切地跑到老乡家问蓝蓝的去向。
“蓝蓝和小英前天就回北京了，咋没告诉你？”
蓝蓝呀蓝蓝，你就这么走了吗？我站在大坡上呆呆地望着东北方向那湛蓝湛蓝的天空。蓝蓝我爱你呀，你爱我吗？我无声地向苍天呐喊着，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本来是想把送照片做为挽回蓝蓝的最后一根稻草的。可正如马克.吐温所形容的汤姆.索亚一样，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可怜的骆驼……
（全篇终）
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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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21 19:31: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