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趣事
在美国的孙立哲看了我写的前文,提醒我把我们当年同游华山的事也写出来;李宁也从美国打来电话表示了此意。我对那次华山行印象模糊了,只得去求助史铁生,让他帮我回忆一下。铁生好记性,就把离北京,游华山,去延安的行程及趣事,尤其是我的劣行,帮我回忆了一番。逐步的,那段往事又浮现在眼前,虽说不那么清晰了,但里面的人物却活生生地在眼前跃动着。我就把这段故事取名叫“西行趣事”吧!
1970年,我、李宁、孙立哲、史铁生(当时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小伙子),还有同大队的两位女知青王某、秦某,一行6人,约同一起,取道回延安。
我和李宁买了两张站台票混上火车,其他几位都是合法身份。上了火车,大约到了傍晚前后,我也不知动了哪根神经,居然在车厢里和列车员、以及同行的旅客谈起了插队的体会和见闻。越说越来劲,有声有色,有血有肉。弄得一位列车员五迷三道,以为我们是一伙革命知青,是改天换地的好汉,是学习毛著的先进分子。我说得性起,唾沫星子乱飞,立哲等人在一旁憋着不敢笑,生怕泄了底。这位列车员是个热心肠,他见我革命朝气十足,就主动向列车长做了汇报。没想到列车长居然找到我们,非拉我去列车广播室,向全车做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宣传。我实在拗不过,只得跟了去。列车长向全车宣布:在某某车厢,有一批返乡的延安北京知青,积极响应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不误农时返回农村,在返乡途中,还利用车厢的条件宣传毛泽东思想,是大家学习的典型。
说罢,就请我在广播器上向全车宣讲,我那时也不知道哪里攒来的豪情壮语。竟然不打磕巴地宣传起来。什么响应“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去了艰苦的农村,什么如何战天斗地,什么和贫下中农心连心,又是什么及时返乡抓革命促生产。真的假的一片胡诹。说的天花乱坠。我自己都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说了大约个把小时,牛也吹完了,收兵回了车厢。车厢里的旅客们都以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同行的哥儿们姐儿们早就笑破了肚皮,陈冲这小子哪儿来的这股邪劲,居然还有这号吹牛皮的本事!正在春风得意,列车广播传来查票的消息。我顿时傻了眼。毛泽东思想的热情宣传者刹时间变成了扒车逃票的小混混儿。我耷拉着脑袋,和李宁一起被带到了补票台。列车长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居然没票蹭车,真是哭笑不得啊!但念我在宣传上这么卖力的份儿,免了我和李宁的票。让我们白坐到西安。感谢毛泽东思想,感谢我那张信口开河的嘴。
次日早晨,火车到了华山车站,我们一行六人,决定登游华山。当时华山游人寥寥无几,山道上冷冷清清。我们先走到山脚下一座破道观里,想打听一下爬山的路。观里只有一个老道士,正扒在桌子上看道经。据他所说,山上所有的道士都被轰下山来集中管理,并被发配到农村接受改造去了,就他一个老弱残兵看家。他指给我们上山的路线,我们便告辞,径直上山去了。
华山险峻,风光无限。上北峰,跨苍龙;越千尺幢,登西山峰。华山之险,当数西峰,依二郎神劈山救母处向外探望,那刀劈斧砍,万丈绝壁,令人乍舌。
我们玩性正酣,忽然朔云密布,浓雾沿山路爬上了山顶。刹时间,天降大雨。我们急忙跑进西峰顶的一座道观,身上全湿透了。道观里没有一个道士,已经被气象站收管了。留下的几个值班人员,见我们着实可怜,就允许我们在大庙里避风躲雨。原本打算当天下山,可天公不做美,山路湿滑太危险,只得在西峰顶上过夜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阵阵山风袭来,风势越刮越大,只听得外面松涛之声如排山倒海。大殿里四面透风,本来浇湿的身体,再加上肚子里无食,更觉得饥寒交迫。那两个姐妹蜷缩在一起;我冷得在大庙里来回踱步;铁生最可怜,直冻得上牙磕下牙,周身打摆子。就数李宁壮实,脱下衣服给铁生披上了。立哲倒有办法,从破庙里找来些麻袋片和草绳,身上腿上全裹满了麻袋片,再用草绳扎好,露出个小脑袋。人家是金缕玉衣,立哲是草绳麻片。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熬到半夜,几位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一致推举我为索食使节,去找气象站的人讨口吃的。我敲醒已经入睡的值班人员,说明来意,气象站的人见我着实凄惶,就给了我几个杂面馍。那几位见了馍如久旱遇甘霖,几下就吃得干干净净。立哲吃得直打噎,还是一个劲儿的往下咽,生怕少吃一口。好不容易熬到东方露白,我们几个就迎着晨雾爬到峰顶看日出。太阳从云中跳出,洒着金光,照到山顶上。周边的山石呈紫红色,浓密的松林被染成黄绿色。风弱了,但依然吹着。松林不再大声的呼叫,而是哗哗轻声的吟唱。景色如此怡人,一切烦恼和忧愁都云消雾散。铁生默默地坐在岩石上,微笑着,凝望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国事?家人?个人事?难以琢磨。我和李宁只是开心地笑,立哲最欢,在山顶上撂蹦。两位小姐也十分投入。尤其是那位秦某,可能是由于景色撩人,拨动了少女的春心,手指头含在嘴里,两只眼睛痴呆呆地盯着李宁,全然不顾旁人的注视。李宁被盯得局促不安。又不知如何是好。在场的人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任凭那双眼睛敞开放电。下山时,李宁走得最快,生怕电着,但秦某也不甘示弱,紧追不舍。别看瘦得像麻杆,小腿一阵紧捣,生怕落了后。李宁在前,秦某在后,在华山山道上上演了一出女追男跑的才子佳人戏。其实,那时候,李宁心里早有心仪,只不过对方被别人惦记上了。李宁一是碍于情面,二是又没有那个贼胆,三是还算是比较老实,因此,只得闷在心里,叹时运不佳罢了。这场闹戏,没有坚持几天,就风平浪静了,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村里,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从华山到西安,小住一日。启程到铜川,再坐汽车到延安。一路整得人困马乏。到了晚上,总算到了延安。正在犯愁到什么地方去睡觉,只见跨街挂着大红条幅,醒目地写着:热烈欢迎北京赴延安慰问团。早就听说,北京市派人来延安慰问知识青年。没有料到,和我们撞在了延安。哥几个正愁着没有地方住,正好借慰问团来解决这个问题。岂不很好?我自告奋勇,首当其冲,拎着一条挑行理的扁担,找到了地区。问清了慰问团居住地——延安军区招待所。就领着这一干人马直奔军区招待所而来。
招待所大门紧闭,我在门口一阵吼叫,叫出个门房来,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我们是延安插队的北京知青,天晚了,没地方住,找慰问团给安排一下”,如果在平时,门房睬都不睬你,可是依当时的形势,是不好和我们翻车的,只得客气的说,人都睡下了,不便打扰了。没有想到,哥几个顿时被火上浇油,诈唬起来,非要见慰问团的人不可。门房无奈,只得唤出一个工作人员来,听完我们的诉说,决定带我们寻个住处去。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几孔石窑前,指着其中的一孔,让我们住下。刚刚一进门,黑暗处,猛然坐起两个女的,听口音也是北京人,想必也是北京知青,也是被招待所给蒙到这里来住的。
窑洞里黑不隆冬,一点火星也没有。试想,3、4月在陕北,卧榻寒窑,那一夜下来,人还不冻死?哥几个哪能忍下这口气!应名来慰问我们,自己住在招待所,却让被慰问的对象睡寒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找他们去。我一声招呼,一呼百应,又杀回招待所。这回不叫了,索性用扁担砸门说话。里面闻声出来,见状,忙问个究竟。门房见这几位凶神恶煞,知道不是善茬儿,如果不给解决的话,非得闹一宿不可。只好请我们进院。又找来慰问团的领导。大家见了慰问团的领导,谁也不犯怵,你一嘴他一嘴吵成一锅。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苦水全倒出来。两位女同胞还赔出不少眼泪。那领导倒有耐心,听完诉怨后,找来招待所负责人,把我们几个安排在招待所住下了。
大闹军区招待所以我们的胜利而宣告结束。我们争得了人的权利和尊严。当天晚上,我们几个合计,慰问团第二天可能要分别下到各县去,我们不能贪睡。为了节约车费,要随着慰问团走。我和李宁要随立哲等去延川;秦某和王某回宜川。就决定次日早晨分头行动。天还刚蒙蒙亮,我们就打好了行装,刚一出门,发现慰问团已按各县排好队了,正准备出发。多亏是我们机敏啊。否则,还不让人给甩包了。我们各自找到分赴各县的慰问团,说明了意图。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反正口头上同意了。
我们终于坐在了去往延川的汽车上,带着欢愉,带着憧憬,带着对兄弟们的思念,踏上了继续西行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