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梦萦南泥湾
“花蓝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每当听到这首歌,我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回到那难忘的蹉跎岁月。当年就是这首歌,吸引我从西安去了南泥湾兵团,在哪里生活了十三年。我一生最美好的年华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有我的欢乐和爱情,追求和失落,苦闷和困惑,那里留下了我们十几位战友的生命。
知青在当今人们的心目中早已是历史长河里逝去的浪花,再过几十年,后代会不知“知青”为何物。但作为我,这个在生活的泥泞中一步步走过来的老知青,却铭记着那段生活,任岁月冲刷也难以磨蚀。
我常想那里的山,陕北黄土高原的山是光秃秃的,唯独南泥湾的山一片葱茏,长满了白桦、杜梨、山桃、野杏、大叶杨……春天,粉红色的桃花、杏花、雪白的梨花,似片片云霞飘在山巅、岩畔,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分外美丽。
我想那里的川,入夏,满目是深深浅浅的绿,一直伸向川道的远方。渠水长流灌溉着块块稻田,路边沟畔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令眼前一亮的是那火红的山丹丹。
我也想念那里纯朴的陕北民歌,一曲信天游直插云霄,悠长苍凉的音调让人心醉。婆姨们在岩畔上叫猪,唠唠唠……那长达数分钟的拖腔更是别有特色。她们的好嗓音应该是在无拘无束的天地里吼出来的吧。
多少回梦里回到南泥湾,走着那熟悉的山路,看那美丽的景色,突然一脚踩空……醒后只留下一丝涩涩的惆怅。
那里现在有什么变化?留在那里的战友生活得怎么样?老乡们过得好吗?我的思念越来越强烈,我要回去看看。正在这时,收到了“连队集合”的讯息。久违了,这曾经熟悉的词语,在我们那军事化管理的年代,几分钟连队就集合好了,可现在要通知分布在各地的战友,还要求带上自己的家人:妻子、丈夫、孩子,让他们也看看我们当年生活、战斗过的地方。
8月16日,我们一家三口乘上银川-定边-吴起-延安的长途汽车,刚下过暴雨,有些路段被山洪冲垮了,定边到吴起之间的一段山路,汽车摇晃了6、7个小时,天黑路况差,不时下来推车,直到半夜两点才到吴起。
南泥湾,你还有多远?你要让我们再体会一次艰难,是不是在考验我们的诚心?
第二天黄昏,我们终于到达延安。十几年不见,延安的变化真大啊!楼房林立,沿街的商店一家挨一家,人们的衣着鲜亮、时髦,不变的是那雄伟的宝塔山和延河大桥,我们漫步在当年不知走过多少遍的大桥上,凭栏眺望,山上山下,远远近近,灯火连成一片,桥头公园里,彩灯闪烁,乐声悠扬,人们扭起了欢快的秧歌……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新建的延安火车站去迎接从西安来的战友。在拥挤的人流中,我们搜寻着熟悉的面孔。在一面“南泥湾老八连”的红旗下,不就是我们的战友吗?离别多年没见面,欢喜的泪水眼眶里转,当年的小伙姑娘鬓已斑!手紧紧地握着,互相叫着小名、外号,有的已认不出来了,不是叫错了名,就是安错了姓,引来了阵阵笑声。当年,我们曾在一起哭、一起笑,男生帮女生打柴挑水,女生帮男生洗衣缝被,不是兄妹,胜似兄妹。命运让我们在南泥湾相识,那段艰苦岁月结下的纯真情谊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在延安工作的战友已租好两辆大巴,一出车站,大家便亟不可待地上了车。汽车开出七里铺,直奔南泥湾,车内欢歌笑语,战友互相介绍着家人,有人还唱起了当年的歌:“坐上那大卡车,戴上那大红花,年轻的朋友们,南泥湾来安家……”孩子们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这些平时一本正经的家长今天怎么返老还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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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三十里铺,爬上九曲十八弯的蟠龙山,南泥湾远远在望。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 辨认着窗外那熟悉的景色,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南泥湾的山,你可记得我们初来时的模样?你可曾听见那动荡年月里我们困惑的呼喊?南泥湾的水,你可曾知道,在你流过的这片土地,“有我们的青春在流淌”?
突然,一阵鞭炮声打断了我们的思绪,团部阳湾到了。留在这里的战友不知道我们来的准确日期,他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一下车大家便拥作一团,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转,有些人已泣不成声,围观的老乡说:“咋个一见面就嚎上了!”留在南泥湾的战友已和当地人难以区分,土地承包给个人,川道地块小用不上拖拉机,春种夏管秋收,要付出很大的艰辛。看着一张张质朴的脸,握着那长满老茧的手,在未散尽的鞭炮硝烟中,我们的眼圈又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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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翻山去了原八连住地王庄,头顶骄阳,汗流浃背,连旗前导,摄像机跟随,大家彼此照应,没有一个人掉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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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远就看见老灶房那高高的烟囱依然矗立着,灶房前那口井还在,井水依然清冽甘甜,大家畅饮着,洗去满脸汗水,顿觉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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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多年的风雨,我们旧居大院的围墙已经倒塌了,当年院门上“将革命进行到底”几个大字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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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在这个院子里跑步、唱歌,几个男生因饥饿偷吃了马号的玉米,在这里罚站到深夜。文革前的保密大检查,文革中的批斗会都在这里发生。每天清晨,我们在这里接受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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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绪突然被一声“集合”打断,大家按班排队,整整齐齐像当年一样。孩子们争着给我们照相,几十个相机不停地咔嚓,像是在开记者招待会。然后20多个孩子在一起合影留念,他们对父母能在这里生活十几年感到不可思议。院子里几条大狗出奇地乖,不喊也不叫,跟前跟后围着我们摇尾巴,像是知道大院的老主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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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小道上,当年傍晚收工《打靶归来》的歌声好像还响在耳边;潺潺的小溪旁,有过多少动人的爱情故事;那座蓄水的土坝,是我们当年喊着号子一夯夯筑起来的。一块块稻田留着我们赤脚破冰翻地的艰辛,半山腰那一孔孔破旧的窑洞,当年就是我们的洞房,有多少孩子在这里出生。我们原准备要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一辈子的。
大家没有忘记长眠于此的战友,他(她)们的坟墓没有立碑,坟头已找不到痕迹,周围杂草从生,我们大概辩认着方位,烧一把纸钱,男生低头流泪,女生失声痛哭,大家一起呼唤着他(她)们的名字,呼唤声在幽深的山谷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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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时间到了,我真想在这里多留几天,走遍当年足迹所到的角角落落,找一找遗失在这里的青春。不忍心告别,说一声再见,双眼已经模糊,车上车下久久挥手,心头百感交集。别了,南泥湾,我以后还会再来吗?返程的车上静悄悄,没有了来时的喧闹。这次重返南泥湾是了却了一段夙愿,还是更添了一份牵挂?我们有这段经历的人清楚,无论我们如今的生活与当年有多大的差别,无论当今世界的商业色彩多么浓重,无论有人对知青情结发出怎样的议论,但我们依然忘不了那段岁月,忘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
四十年代,三五九旅战士用汗水和热血创造了历史的辉煌;六十年代,
兵团知青用青春和生命谱写了一段新的篇章。
两段艰辛充填着南泥湾的历史。
两段故事留给人久久的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