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过
(一)
一个几尺长的过道就在两房之间,要垒起一道土坯的墙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只是一上午的功夫墙已垒好。土墙糊上泥巴,原先前后两所房子的大院自然的分成两截。前院是今年春天刚刚盖好的四间新房,后边的是住了五年的旧屋。两栋房两个院,一家人变成了两家,一个走东门一个走西门,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日子。
庄户人分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子结婚娶媳妇,婚事办完,媳妇三天回门后再回到婆家。老家挑选一个吉利日子,请上本族长辈或村中名望之人士在自家炕头上召开会议。分家文书一式两份,签字画押。随后酒席伺候,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析产协议正式生效。
可文中开头提到的这家分家确是另一番光景。这家人一共五口人,一个老娘带着四个尚未娶妻儿子。大的三十,二的三的二十出头,最小的十二三,像这样的一家人闹分家,在村里还是头一回。消息传出舆论哗然,在街头巷尾一时间成了头条新闻趣事。
故事还是从开头说听起来容易明白。
文革中,一天从村边的公路上下来一辆大卡车,车上拉着的是刚从城里轰回来的一家六口,四十出头的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四个儿子。在那时的高压政策下,这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何其艰难,一间屋子半间炕过去了整整一个年头。返回城里找原工作单位诉说了一番疾苦,还不错,弄回来几百块钱安家费交予队上。转过年生产队给他家盖了三间只是地基有砖的土坯房,包括屋前的一个小院,这一家子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窝。
那年月庄稼人日子过得紧、过得苦,一年三百多斤的口粮根本就无法吃到新粮食下场。每到春天庄稼人都是道难过的坎。如果这家里女孩儿多,春天的日子还好过点,不管怎么说,女孩的饭量要比男孩小,而那些男孩多的家春天的日子可就难过多了。这家四个大小伙子,要撒开肚子吃一顿棒子面贴饼子,可着大手贴上一锅一顿吃下来也就剩不下几个了。为了填饱肚皮,这家不得不把棒子拿到集市上换成白薯干。一斤棒子能换一斤半白薯干,粮食次点但好赖能填饱肚子。一年夏天大旱,浇不上水的棒子大都绝收。第二年春天庄稼人不得不吃上面下发的救济粮。粮食按人头下发到队里,可在救济粮分配时接到公社通知:地主家庭一律不得享用政府的优抚政策。眼看要拿到手的粮食没有了,要度过春荒只有自己想办法。把准备碾成小米的谷子带壳碾碎掺上白薯面贴饼子吃,挺好的小米加上糠,那刷啦刷啦拉嗓子的滋味不好受。
艰苦中度过了七八个秋冬,浑浑噩噩的来到七十年代中叶,这一家人的两个家长挨过斗挨过整,可他们都挺过来了。到了这时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运动也不大搞了,可是这家里的户主,这家里说一不二的男人不在了,只剩下一个老娘领着四个都已成年的儿子过活。这年春上这家人家和队上好说歹说要了一块靠水坑的宅基地盖起了四间新房。别人家盖新房都是给儿子说媳妇用,他家盖房子实在是没地方住了,四个大小伙子再加上个老娘,一明两暗三间屋太挤了。新房与老房成斜梯状,老房在后新房在它的右前方,前后两排房子中间有一条四五米宽的走道相连。
麦收过后的一天晚饭以后,在这家院子里发生了“战争”,俩小儿子一个不让一个的争吵起来。为了什么打架这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吵架后的结果。老娘在哭泣,家中大哥一声令下:分家。召集来本族长辈,分家方案早已准备好:老大与老四跟老娘过,住新房;老二老三一起过,住旧屋。没有多余的家产,只把现有粮食一分,自己抱自己的被褥衣服。签字画押分家结束。一道新起的土墙在前后房间最窄处垒起来。
原来的一家人叫一道土墙隔成两家。老家儿做主为儿女分家在农村是常事,也不新鲜。但为没娶媳妇的儿子们分家在村里还是头一桩。老娘的哭泣,大哥的毅然决然,就为了老三老四拌几句嘴,明眼人该看的出来,这内里应该有故事。
这家的四个儿子是一父亲二个母亲所生,按中国人的传统习惯称之为一父二母该叫亲兄弟。可是这一家的四个儿子并非像其他两个母亲所生的孩子那样,头大的两个是一个妈的,后边俩小的又是一个妈生的。他们家的四个孩子,一头一尾两个儿子是现在的母亲生养的,而中间的两个挨肩的老二和老三则是另一个母亲所生。这事听起来有点麻烦,还得慢慢说来。
孩子他爹的原配夫人就是现在的这位母亲,她生下这家里的老大。几年后孩子他爹又看上了另一个女人并把她娶进家门。不久家里填了老二,这时全国解放开始实行新的婚姻法,实行一夫一妻制。已是两个儿子的爹必须在他两房女人中选择一位做自己的妻子,他最终放弃了原配和第二任妻子组成家庭。原配妻子和大儿子搬离家中另谋住处。这时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个男孩也就是家中的老三。53年打老虎,已是两个孩子的女人无法忍受工作队上楼下楼的逼供政策,跳楼自缢身亡。两个幼小的儿子成了没娘的可怜孩子。这时有人出面撮合,孩子他爹又和第一任夫人复婚。不久他家的老四又降临人世。这家里的老二老三不记得自己母亲是个啥样,一直以来就认为眼前自己叫妈的人就是自己的亲母亲。四个儿子中只有老大知晓哥四个是两个母亲所生,因为老大懂事时老二老三的母亲还活着。
当大字报贴在他家门上后,这家的男主人预感到将会有大事发生。为了不留遗憾,这天当家的把几个孩子叫到一块,把家里的这事那事说了个够。四个孩子谁也没说什么,尤其是老二老三仍然把眼前的母亲当自己的亲妈叫。
男人在世时一家人相安无事,即使在农村日子过的最难的时候也是如此。男人不在了,表面上平静的家庭开始出现离析的裂痕。也是,都老大不小的了谁还没个小脾气,几个儿子谁跟谁不定啥时候因为一丁点小事免不了要说上两句,如果话不投机还会发生争执。要搁以前说完了吵完了也就过去了。可到了这时候家里主事的不在了,家中的王法在不经意间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老三和老四的争吵以及日后的分家只是这些变化的一个结果罢了。
母亲仍然是每天做她的一日三餐,只是吃饭的人少了两个。后院那三间低矮的旧房里老二和老三同样过着日子,老二每天早晨不能出工了,他得在家为老三和自己预备早饭。吃过早饭才能和老三一同去队里干活。不管家庭发生了什么变故,饭还的吃日子还得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