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回家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吉林省通榆县南边有个叫佟家店的小火车站,是一个连普通快车都不停车的小站。即使你经常路过此地,也不易记住它的站名。可在我心中总也不能把它忘记,那年,年底回家探亲的艰难的历程。腊月二十五那个不眠之夜,是令我不堪回想的一个夜晚。

我是从天津到内蒙扎赉特旗插队的知识青年。在农村辛苦劳动一年之后,就特别盼望秋后,在农村秋后可以分红,可以早日回到回朝思慕想家乡——天津,在农村劳动一年报酬多少,我不计较, 无论如何挣到20多元的火车票钱还不成问题。腊月了,生产队的场院收拾基本干净了,粮食該卖的卖了、该分的分了,奇怪的是小队会计还是有许多队里没钱的理由。为了能拿到本来就不多的那几个辛苦钱, 能买一张返津火车票,顺利安全回家,就为了这28元的盘缠,我只能困在冰冷的知青点中苦苦地等待。

插队劳动一年了,为了不让爸妈在今后日子里对我更加惦念。真不能向家里讲目前实情,向爸妈要回家的火车票钱。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想家的我实在熬不住了,皱着眉头再次找到队长,向他恳求借点钱买票回家。荒唐的理由是：今儿祭灶,灶王爷辛苦一年都上天言好事去了。我在东北插队劳动一年了,不也应该回家看看爸妈吗,向家中爸妈汇报一下,我这一年来又如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如何改造思想,如何快速成长的过程。可能是感动队长了,他也说了一些农村队里目前的具体困难。答应借我们两个知青40元钱。虽然不够返津的全程路费,我们也表示了千恩万谢。半年多口袋里空无分文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我们立即打点行装准备踏上回家的路程。其实所谓的行装就是粮食,黄豆、小米、东北大碴子——那是我探亲住家时的口粮,同时也让父母尝一尝东北农村的新粮食。

次日,踏上返津的路,艰难行程开始了。

在屯子口搭坐顺路跑运输的马车,到音德尔镇长途汽车站。再乘长途汽车到百里之外的泰来火车站。口袋里本不富裕的钱就更少了, 想要回家,通过购票乘车的正常途径已经不能实现了。泰来站至天津距离1700多公里,回天津需要乘21个小时的火车,我们途中肯定会被因逃票被赶下几回。所以,随身携带东西必须简单,方便上上下下。几时才能到家就靠运气了。粮食只能以慢件形式托运回天津（慢件价格便宜）我们每人只带一个当时流行的绿色小挎包,包内只装馒头、咸菜,提供路途充饥

由于临近年底,逃票知青较多,铁路部门规定天津知青购票,必须买到山海关以南的车票。我只好委托当地老乡替我们买票,花最少的钱打一张最近的车票,只需一元两角。傍晚我与同伴持票踏上了返津的路程。

快过年了,大部分知青早回家了。车上不挤,还能找到座位,疲惫身躯稍一放松便呼呼大睡。时间不长,列车开始查票了。待被车上查票的乘警、乘务员唤醒的时候,我们只能和几十个逃票知青,以及其他无票人员被驱逐到餐车上,在那等待办理补票手续。身上有钱的知青陆续办理补票手续,回到原来的座位。而没钱补票的乘客和我则被集中在餐车一头,准备下车听候发落。据传说通榆县有个收容站,专门收容逃票乘车人员,随着部分知青陆续办理补票手续。餐车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我们两个天津知青和几个农民模样的人,列车离通榆站越来越近,这个时候我更紧张了。我主动找到那个女车长,简单讲一讲自己的实际问题：村里今年分红没给钱,出来一年了太想家。根据她的年龄顺便说一句：“您的孩子是否下乡啦？是否早已到家？都啥日子啦,您就抬抬手,放过我们吧。”女车长闻听此言,当时稍一愣神为难说一句：“按政策办事,无票必须下车。”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逃票知青在当时太多了,她也没办法呀。我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似乎见到希望。车在通榆站外等信号时,我与同伴迅速打开车门,列车还沒进站,车外没有站台,我们纵身从一人多高车厢门口跳下来,急速向与铁路垂直方向的黑暗货场跑去。在我们后面追逐的人,象征性地连喊带叫的追几步就不管了。

待火车启动远去后,我们才开始慢慢地站了起来,离开光线阴暗货场向车站小心翼翼地走去。寻找机会准备再次蹬上南去的列车,走到离候车室很近地方,我们俩在票房墙角停了下来。在黑暗处朝候车室门口望去,刚才被轰下车那一群人（当时称之盲流）正集合在票房口不走了。他们要干什么,是在等待我们两个漏网之鱼一起被处置吗？东北冬天风吹到脸上跟刀刺似的。他们一定是认为两个知青深更半夜无处可去,如若不选择自投罗网,就有可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在大年夜里冻死在街头。知青与卖火柴的小女孩本质区别是,知青都是经过文化大革命革的历练的青年人。我们早都懂得排除万难可以取得胜利的真理,坚定信念,一定争取年前到家看看爸妈。

我们两人面对当时状况,商议后共同认为,此车站是回家途中最大的关口。不可久留必须迅速撤离,唯一办法是向南走一站,跨过这道坎,认准北斗星坚定朝南走。我们快步离开通榆车站。顺着铁路左侧不远的小道,二人顶着满天的星星,信心十足的超前走。走路撤离为逃避被抓,更是为了求生,那是东北冬季的夜晚。为了能摆脱那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悲惨下场。我们在漆黑的夜里,头戴大羊皮帽,穿着笨重的棉衣棉裤,行进在陌生的乡间小道上。人们都知道东北冷,可在东北腊月,深夜里的寒风刺骨的感觉,城市里的人怎能体会,可谁人又能领会此时此地,两个逃票的天津知青的心境呢。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彻骨寒凉。我们走着、走着听到狗叫,有希望了。我们隐约看见一个不大的村子,准备寻找个地方歇歇腿、缓一缓。我们躲着追逐的狗走了几处,家家关门闭门。难怪夜半三更,谁敢开门收留我们不明身份的夜行者呢。那天的夜里太凉了,不能也不敢停留地继续朝前走。不知走了几个小时,我借着寒星,终于见到小路与铁路的交汇处的小车站,真是绝路逢生呀。卖火柴小女孩的命运终于远离我们。

见到希望了,我们快步来到值班室外。在昏暗灯光下才发现,我们棉衣棉裤外面结有一层硬壳,头上的羊皮帽子、眉毛、并不茂盛的胡须上挂满白霜,活脱一个圣诞老人。从此,在我心中留有这样一个阴影,只要见到圣诞老人,就联想起我那个风雪之夜。我们小心翼翼的凑到铁路板道工值班室门口。担惊受怕地敲开门,里面值班师傅是一个40多岁中年人,他见到我们丝毫未感到惊奇。交谈几句,我们便把悬着的心逐渐放下来,遇见一个好心铁路工人。据他介绍,像我们这种情况的,半夜从通榆逃到这里已不是一个了。他们都知道插队知青,从大城市到农村生活不习惯,生活很艰苦,年底没有钱回家很苦难。你们放心吧,他不会给通榆站打电话告发我们。他并告诉我们说,这里是佟家店车站,是一个小站,每天只有早晨的一次慢车在此停车,我们应该乘慢车前行到太平川下车,那是大站。再等夜里下一次快车,那次火车也刚查完票。和你们昨日晚上被轰下车的是同一班次,只要上车睡上一觉就进山海关了。山海关离天津250公里,离天津家里近了,再有什么事也好解决了。清晨我们被好心人叫醒,在温暖值班房稍事休息后,人精神许多了。与那好心人道别时,真不知用什么话来感谢他。我们只能给好心人深深鞠了一个躬。

我们很容易从佟家店站上了车, 主动在太平川车站下车,下车后翻栅栏出站,第一件事找个暖和地方休息。准备晚上再次逃票上车。当我们又一次坐上68次快车时,就好像刚刚通过一个大关口。此地离天津家虽然还很远,但心里挺舒坦,果然一夜平安无事。火车到滦县站时,我们又与几十名知青（包括河北知青）均因逃票集体被赶下车。看到与这么多素不相识的知青下车,看到车站民警与车厢乘警对知青逃票现象大发牢骚,我心里不紧张了。我们逃票虽不应该,但实属无奈,所犯的错并不大。此类现象在当时很多,原因并不全怪知青,尤其是插队的知青。大批知青集中到候车大厅,集中训话以后逐个搜身,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没找到钱知青都被轰了出去。滦县到天津的车就多了。我们很容易出现在回家的车箱里。当列车驶过塘沽时,我躲进列车厕所,取出备用一颗铁钉,插进棉鞋后跟胶皮掌里,拨出隐藏着的2元钱,藏起在东北时戴的大皮帽子。主动找乘务员补了塘沽至天津8角钱的两张车票。一会儿天津到了,我望着蓝天,长长出了一口大气,手举着那张崭新车票,大摇大摆并理直气壮的出了天津站,终于平安回家了,那年回家就是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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