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人生原有爬不完的山

（四）

 

 

　　1977年的5月1日，我闻到了一丝曙光的气味。那一天傍晚，我刚把羊收了圈后走到家门口，突然我听到广播里传来这样的一句话：第五命运交响曲，中央乐团演奏，李德伦指挥。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仔细聆听。接下来意想不到的事真的出现了，那四声命运敲门的声音终于来了，久违了的贝多芬又回到了我们身边。我欣喜若狂，告诉我的知音们，贝多芬回来了，中国终于开禁了。我给我父亲写了封信，告诉他贝多芬回来了，我们看到了希望了。果不其然，这年的秋天中国恢复了高考，我们知青可以考大学了。那年我31岁，我和小梅都报了名要参加高考，并且拿到了复习大纲。啊！那么简单的题目还拿来高考，简直不可思议，什么造长江大桥水下45米处的压强是多少？这是我初一学的东西，怎么我熟悉的牛顿三大定理，喜爱的力学、热学、振动与波以及电学都不见了，门捷列夫元素表也走了样。这样的复习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好在我放羊的空余时间非常多，复习一点不成问题。到临高考前夕，我已经准备得非常充分，满怀信心的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

Why did God make fun of people？

 

　　在考试前一天，副官突然通知我，为了照顾老同志的子女，上海知青没有资格考大学。这犹如大头棒闷的一声敲了下来，我的脑袋翁的一声炸开了。Oh! May God! Why did God make fun of people？Why are you so unfair to me? 副官为了安慰我，说冬天至明年开春，我团中学将招一批老师，让我首先参加报考。结果我一下子考全团第一，让人刮目相看。可惜啊！最后还是被刷了下来，说我口才不行，忽悠了我，让我对新疆彻底死了心（这也给我打下了基础，让我在上海育出了那么多学生和徒弟）。在此同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后，写出了自己的豪言壮语——贝多芬伴我征新途，同时那颗雪莲的情景又再现在我眼前，由此写出了自己的心思。

 

贝多芬伴我征新途

 

 

第五钢琴协奏曲，
动听悦耳润情怀。
幸福童年浮眼前，
唱片香味美满园。

 

如今又听协奏曲，
导师路上凯歌还。
征途迎来新春天，
雪莲花开科学园。

　　　　　　　　　作于1978年4月3日
　　　　　　　　　于2007年12月31日星期一修改

梦   花

 

菊花杏花玫瑰花，
开了又谢谢复开。
梦中公园游览来，
顾了这边失那边。

 

忽见一朵雪莲花，
天山顶上挺傲拔。
环顾苍茫瞅个遍，
唯有雪莲更鲜艳。

　　　　　　　　作于1978年4月3日
　　　　　　　　于2007年12月31日星期一修改

 

　　人生在原生态中继续，生活内容还原到最基本点，为一日三餐裹腹，为一个安稳觉恢复疲劳，而日复一日的生活着。在清贫和寡欲的生态中，人是很平静的，头脑也简单些。面对原生态，感悟人生！前后经历了十九年之多，其中得益非浅。由于缺医少药，在艰苦的岁月中，有的同伴永远离我们而去了。我们感悟到人生的脆弱性，深深地认识了生命的珍贵，生命只能有一次，决不是奢求得到的。所以，在人生之中将生命置于最珍贵的地位是毫无疑问的。为了让生命活得精彩、有内容，人类就是用自己的智慧不断的丰富一日三餐，一个安稳觉的生活原生态，一代一代地积累，不断地奋斗，发展科学、发展生产，创造财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生命，自己的生命、别人的生命、大家的生命得到更多更好的精彩和丰富。这就是人类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世代不息的努力着、奋斗着。世界在努力和奋斗中不断进步、不断文明，人类的历史也在其中渐渐光明灿烂。明白了这些道理为我日后重新回到出生地，东山再起，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为我后半生的自我奋斗，提供了足够的精神力量。为此我应感谢上苍为我安排了这样的一段人生！

      “明白了这些道理为我日后重新回到出生地，东山再起，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为我后半生的自我奋斗，提供了足够的精神力量。为此我应感谢上苍为我安排了这样的一段人生！”

迎来生存新曙光，

考学受阻改留场，

经受锻炼打基础，

此后人生得益扬。

（五）

 

 

　　1978年底、1979年初，祖国大地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我父亲得到平反，补回了他所有的工资，他首先把钱寄来，让我还清了欠债。接着就是我们知青可以顶替回沪，一波一波的喜悦接踵而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我的大弟在黑龙江返城后在加工组工作，他不想做这工作，想顶替我父亲的519厂（通讯设备厂）。我们的双顶替条件是父亲单位已经容许他退休返聘，解决我们的顶替问题，而我岳父还差四年才能退休。大弟说只要我岳父能够提前退休，他就把顶替的位置让给我，否则他将顶替。这对于我的一家本来可以双顶回上海的条件，一下变得子无虚有，所以我和我妻子赶紧打理好一切双双赶回了上海，见到了憔悴的父亲，几年不见，父亲又老了许多，我们说不出有多么心酸，完全没有团圆的喜悦。家里只有间十平方的小屋，我们祖孙三代打着地铺睡在这小屋里。由于平反时霸占我们房屋的两家人家不肯离去，单位只好给父亲另寻房屋，一家老小挤在这间屋内。好在父亲的亲戚提供给我们住房，我和我弟弟妹妹住了过去，暂时缓解了住房困难。接下来妻子做通了岳父母和她的弟弟妹妹的工作，她的大妹从黑龙江回来已经到胶鞋六厂当厂医，小弟从安徽参军复员回来在公交公司当调度员。唯一剩下小妹从宁波回来在街道加工组工作，是我们回来的竞争对象，不过我岳父已经声明他一个顶替位置能够带回四个户口，首要任务就是我们一家，而我的岳父由于种种因素无法提前退休。这就意味着我们一家很有可能丧失回上海的机会。

　　回过头来就是我家要解决的问题，这个时候的家庭大事已经不是我父亲所左右，他已经变得那样软弱，那么的苍白。我的大弟已经是这整个家庭的顶梁柱，所有的弟弟妹妹都视他为户主。在我和我大弟之间注定要有一个人今后要走一段曲折的历程，争斗的结果我就成为弱者，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也许我放羊的时间太长变傻了，应付不了上海的种种环境。乍到上海，不会闯荡江湖，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来把这顶替的风向扳回来。后来有人告诉我有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政策可以享受，让我想办法去疏通疏通，我都不知道走什么途径，只知道让我大弟去了解，被他耍得团团转。最后只能带着遗憾和失望回到了新疆。下面这首诗就是当时的对照。

 

补胎

 

 

风尘仆仆进车店，
只愿能把车胎补。
但愿补胎能行车，
奴辈却被另相待。

 

只因行车欠注意，
一路碰上沙枣刺。
内胎外胎均已损，
怎能补胎又补气。
　　　　　　　　

　　　　　　　　　　1979年5月22日
　　　　　　　　　　赴新疆15周年纪念
　　　　　　　　　　1982年8月26日改

 

 

 

　　父亲为了缓和家庭矛盾，答应一定帮我在上海找一份工作。五月份，大妹妹在回城无望的情况下回了河南。大妹妹离开上海时父亲亲自送她。看着妹妹离去，父亲一直在流眼泪，留淌着他无奈的眼泪，留淌着他对女儿无助的眼泪。八月份我看呆在上海不是个办法，再加上即使要留在上海，也要把新疆的事情处理完。这次回新疆父亲答应把我儿子留在爷爷身边，我和我妻子带上女儿回了新疆。这是我最后一次坐上54次列车回新疆，带着一种期望回到了新疆。这期望充满着明媚，充满着光明，充满着希望。

 

   看完这部分，无论如何理解不了大弟的做法。无助的兄长，无望的大妹，无奈的老父亲，一声叹息。

文革结束见暑光，

返城顶替喜洋洋，

不料困难一重重，

暂回新疆盼希望。

（六）

 

 

　　回到新疆以后，我的情绪极其低落，心情糟糕透了，对任何工作都没有信心。为此我创作了一首歌曲。
 

　　有感于威尔第歌剧《奈布科》中的“囚徒大合唱”而作，是我在新疆唯一留下的拙作。并赋诗两首：

 

 

岁流逝却未抱负
却

 

风华少年恰似花，
却似那龙蟠凤逸。
年轻力壮正当年，
却无奈大地新疆。

 

有一手才能佳技，
却没有一年中榜。
如今能抱负献技，
却已经半身入土。
                           　　

　　　　　　　　　　作于1980年5月22日
　　　　　　　　　　赴新疆16周年纪念
　　　　　　　　　　于2007年12月31日星期一修改

 

 

观“小字辈”感

 

 

幼年在上海，
不知福中甜。
离家十七年，
熔炉炼丹金。

 

今观“小字辈”，
感叹不胜及，
吃得苦中苦，
乃知甜中甜。

　　　　　　　　　　作于1980年7月1日

 

 

　　这一年的秋天听说我妻子在加工组的小妹想动岳父顶替位置的脑筋，我赶紧叫我妻子回上海处理这件事。好在我们的东西已经处理了一些，所以她就放心的回了上海。紧接着，一部分双顶知青办好手续开始回上海了。喇叭走了、李峰走了、陈君走了、老绍走了。老绍这位生活在上海知青最底层，仪表堂堂、口如悬河、一表人才，却没有一个女知青青睐他。当他离开让他噩梦缠身的新疆以后，回到上海不久就有一位上海姑娘青睐于他，与他共携佳丽。并且成为端庄稳重的老者，成为了一个学校的教导主任。

　　双顶的走了，人心浮动。同时一起的上海知青，却有着不同的命运。人们按奈不住心中的不平，终于，一场风暴来了。

回城狂风刮得紧，

具体阻力艰难行，

家中亲人出矛盾，

坦途变成坎坷径。

(七)

 

 

　　1980年的冬天，新疆上海知青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克苏聚集了几万上海知青，要回家，要求改变新疆上海知青的不公正待遇。我们团由张关元组织，终于在这最后一场风暴中，加入了回城的行列。上海知青开始一个个卖家具，卖掉他们亲手制作的作品。我曾经将我女儿放在李韶家，置身投入阿克苏的风暴。由于我不是夫妻都在新疆，考虑我还有孩子在身边，张关元和知青们把我撵了回四团。

　　回来后我女儿对我说：“爸爸，我们能回上海了！”只一句让我心酸的话永远铭刻在我心中。我要回去，我要给我孩子一个交代。哪怕回去后再艰苦，也不能让我的孩子们在这里受苦。我把家具卖掉以后，把行李都打好后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终于在1981年的春天来临之际，我们拿到了户口。大家都忙于整理回家的东西，兴高采烈的准备回家。突然传来消息，户口作废全疆戒严。任何一个上海知青都不许离开新疆一步。

　　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我找到了我们的老排长秦老头，办了一份回河南探亲的证明，混在老同志探亲的队伍中，坐上秦中御给我直发乌鲁木齐的汽车，一路顺风地离开了新疆，离开了给我带来厄运的地方，离开了让我怨恨又让我思念的第二故乡。

　　临走的那天下午，我望了最后一眼我的家，家是那样的安安静静。这是我和我妻子生活了七年的家，是生我子女养我子女的家。一切是那样的熟悉，一切是那样的温馨的家，再见了。

　　临走时，当我最后一眼看到托木尔峰时我感慨的喊道，听到这山的名字托木尔峰，我的血液就沸腾。我把我的青春贡献给你，我曾在你的深处奔走牧羊，我曾在幽深的松树林里迷路呐喊。

　　今天，当我离开你的时候，托木尔峰，你还是那样巍峨博大，坚硬险峻。白皑皑的雪覆盖着你的全貌。当初，你迷惘地看着一对对上海知青热情洋溢地坐在大卡车上高歌；如今，你依然迷惘地看着一户户上海知青拖儿带女地趴在大卡车边神情惶惑。我对着托木尔峰喊，再见了！再见了！托木尔峰回应，再见了！见了！见了！……

　　托木尔峰见了什么？我想，她或许早就知道我和我的乡亲们会有今天，她或许早就知道知青的故乡情最终在南方，她或许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留不住城里来的孩子……

　　我泪眼模糊地向着托木尔峰不停地挥手，感觉自己和一位苍凉的老人生离死别。突然，万里晴空飘起了大雪，整个世界一片飞舞的白色，看不到亲爱的战友，看不到回城的路……

　　我的几位战友，曾经饥肠辘辘的站在库木艾日克河边，眺望着托木尔峰山顶恒古不化的雪景，大声哭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受这份罪啊？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不悔，我没有悔！但是，我悄悄地哭了。

终于能够回上海，

复杂心态实难言，

回顾青春付出日，

托木尔峰永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