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那一年去西藏

以下是引用晓寒在2011-6-22 23:28:00的发言：
 

      小号兵的驻地很气派。两扇大铁门里是大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是圆形的带喷泉的水池，水池里养着金鱼。隔水池正对大门是一排五间高大的房子。中间一间原来好像是会议室，现在是小号兵的兵部。女号兵的兵营是最西头的那间。男号兵的兵营是最东头的那间。沿着石子路绕过房子，后面是个小花园。花木掩映中有三间房子，好像有人住在里边。

     女号兵的兵营原来是书房，靠墙四壁一直顶到天花板全是带玻璃门的书橱。书房里铺的是褐色油漆的地板。晚上，我们七八个女生全打地铺。见书橱里边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书脊上烫着金字的【列宁全集】、【毛泽东选集】，我问：

    “这是谁家呀？”

    “李井泉的家。”

    “李井泉呢？”

    “把他撵后边去了。”

     我根本不知道李井泉是谁，心想住这样大房子的人不是走资派就是资本家。反正已经来了，管他是谁呢。还没等女号兵们洗漱完毕，关灯关窗，我已经呼呼大睡了。

     若干年后，我知道了李井泉是1926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他参加过长征，打过日本鬼子，是我军的高级将领。解放后，历任四川省人民政府主席、中共四川省委书记、成都军区政治委员、成都军区党委第一书记、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等要职。1989年，李井泉病逝于北京。悼词中对李井泉有这样一段评价：“在‘文化大革命’中，李井泉同志遭到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残酷迫害，身心受到严重摧残，但他始终坚持原则，同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作坚决斗争，表现了共产党人的坚定信念。”

      清华井冈山的红卫兵从北京跑到四川造李井泉的反，抄他的家，是否秉承了当时中央上层大人物的旨意，我是永远不会知道了。清华井冈山的红卫兵都对李井泉做了些什么，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但是，我记得大街上那些“打到李井泉！”的大标语。写标语的事情是他们大学生的事情。分配给我和小石头的任务就是满街刷标语。小石头的个子高，负责贴标语。我个子矮，负责刷浆糊。好大的一捆标语呀，走好几条街才能刷完。在路人的注视下，贴标语时，我满心里是崇高、革命、献身、激动，哪里知道自己是在犯罪，是助纣为虐，是在替四人帮迫害、摧残人民的好干部？自己当年就是一块被人拿来打人的石头，今日思想起来，实在是汗颜呀。

      我们叫作兵部的大房间兼做饭厅。小号兵的驻地是清华井冈山的驻川联络处，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只有在吃饭时才能看见大部分人。因为吃早饭时人最全，所以开大会通知事情都在吃早饭时进行。这不，刚盛好稀饭，馒头还没端进来，老佛爷就敲桌子了。老佛爷是我们送给头儿的外号。头儿是清华的研究生。他长得白白胖胖，圆圆脸，眯眯眼。说话细声细气，又姓陈。我们开始背地里叫他唐僧。后来为了尊敬起见，就把他升格为老佛爷了。老佛爷说：“明天，要派一支小分队深入到川西地区搞宣传和发动群众。我任小分队队长，吴杰任小分队副队长。想去的找吴杰报名。”

      吴杰是北京医学院的学生。几天来，她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吴杰负责宣传工作，刻蜡板、印传单、写大字报、刷标语的事情都归她管。她自然就成了我和小石头的领导。北京医学院的学生怎么和清华井冈山搅到一起？原来吴杰和老佛爷是老乡，还是恋人。这机密小石头早早就告诉我了。只几天工夫，我已经串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逛了杜甫草堂、青羊宫、诸葛祠、锦江公园。还到都江堰溜达了一趟。我和小石头早在成都呆够了，有这等去城外疯的机会岂能放过？赶紧找吴杰报名，积极要求参战。

以下是引用晓寒在2011-6-22 23:30:00的发言：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十几个人坐上一辆大卡车就出发了。我的行装最简单，一个军挎。军挎里除了语录本多了一个饭盒。这饭盒的用处可大了。除了吃饭外，兼喝水的水杯、刷牙的牙缸、洗脸的脸盆。晚上睡觉，饭盒塞进军挎，就是我的枕头。我的印象中，好像其他人也都没有什么行李。不像今天出行，遮阳伞、蛤蟆镜、湿纸巾、矿泉水、方便面、巧克力的，人人要带上满满一拉杆箱的零七碎八，以满足各种不时之需。

       把旗杆绑在车厢前头的车帮上。车一开，清华井冈山的大旗迎风飞舞。出得城来，上了通往雅安的公路。迎着晨风，向着朝阳，我们斗志昂扬，一路高歌。正唱得慷慨激扬，车停了。只见公路被两棵放倒的大树截断了。一群手执大刀长矛木棍土枪，胳膊戴着红袖标的造反派把我们的汽车团团围住。老佛爷赶紧向他们说明：“我们是北京红卫兵。我们去雅安干革命。”可这些人根本不听他说。他们使劲用长矛木棍敲打车帮，嗷嗷地喊叫，让我们快下车。一个家伙钻进驾驶楼，推开司机，一把拔掉车钥匙。这真应了那句老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好汉不吃眼前亏。见走不脱了，两位正副队长商议后让我们下车。吴杰最后一个下车。她临危不惧地解开捆旗杆的绳子，把清华井冈山的大旗举在手里。我们自动地围在两位队长身边，保卫我们的战旗。僵持了一阵子，那群造反派的头目来了。让造反派们驱赶我们进了路旁的村庄，把我们关进一个大谷仓里。

确认谷仓的依据是屋角有许多散落的稻草。谷仓的窗户是用木板钉死的，门口有两个拿着大刀长矛的人站岗。我们进了谷仓，都围坐在队长的周围。老佛爷和吴杰把背包里有字的纸张都检查了一遍，看有没有机密的东西需要销毁。吴杰认认真真的把大旗从旗杆上退下，仔仔细细地叠好，捧在手里。然后低沉着声音说：“我们开个会……”

       按照队长的指示，我们把早上出发前每人发的两个夹了咸菜的馒头都交到一起统一保管。把稻草收集到一起，男东女西地铺成两个地铺。谁也不许讲话，我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铺上，闭目养神，为的是保存体力和斗志，准备迎接更大更持久的考验和战斗。

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儿，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一睡几个钟头就过去了。睡醒的我正在考虑是否向队长建议，我们也象江姐那样绣个红旗什么的，谷仓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军人走进来。他先一个立正，后一个军礼。然后朗声问：“哪一位是首长？”“首长？”我还没回过神来，吴杰已经款款站起，几大步抢过去，握住了军人的手，颤声说：“盼到你们了。”至于她眼角有没有泪花闪现，我没看见，不敢杜撰。不过那一瞬间，在我眼里，副队长的现象高大于正队长许多。

      军人把我们一行人带出谷仓，让进一间大屋子。见桌上是大盘的肉片炒苦瓜和大盆冒着热气的糙米饭，我的肚子条件反射地咕噜起来，嘴里的口水也多了。军人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可革命肯定要吃饭。来，大家先吃饭，然后谈工作。”解放军同志都这样说了，我们还矜持什么呀？不等正副队长下命令，大家麻利地拿碗拿筷抄家伙开吃。

       见我们吃得嘴油肚圆，盆干碗净，开始有人讲究地用开水冲剩菜汁子当汤喝了，那军人讲话了。他说：“我是双流镇的驻军代表。听说北京来的红卫兵小将被扣了，特来看望。情况已经清楚，是革命队伍之间的误会。我欢送你们出发。”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地在双流镇的谷仓里被不知是是什么山头的造反派关押了好几个钟头后，稀里糊涂地饱餐一顿，又踏上征途了。

以下是引用晓寒在2011-6-29 21:09:00的发言：
 

     巴塘、理塘、乡城、得荣这些分布在金沙江中游东岸的小镇，样子和雅安的都差不多，最凸显在我记忆中的印象是巴塘。一是因为巴塘有世界是最大的云母矿，二是因为在巴塘我们用溜索过了一次河。

流经巴塘的河很多。除了大渡河外，还有天全河、宝兴河、荥经河。这些河共同的特点是河床深切，河谷束狭，两岸高山耸峙。人立岸边，回首见高山层峦叠嶂、危岩耸立、悬崖陡峭。低头见峡谷中水流怒号、汹涌澎湃。正所谓“岩羊无路走，猴子也发愁”。

这里桥是没有的。千百年来，人要过河只能靠溜索。一条用竹篾编拧而成的溜索有小孩臂粗细。溜索两端牢牢地固定在河岸两边的大树、木桩或石崖上。人们用溜板作辅助工具，沿竹索从空中滑过。溜板是一本书大小的槽形硬木，背面凿有两个对称的用以拴绳的长孔。溜板的凹槽卡在溜索上。过河的人用麻绳或皮条穿过长孔，把溜板牢牢系于腰间，然后以仰卧的姿势手握溜板，顺溜索滑下。

溜索有平溜和陡溜两种。

      平溜只有一根溜索，它基本平直，来往都可以溜。平溜很吃力，因为溜索中段会自然下垂，人溜滑至中段以后，要借助四肢的力量，半攀半爬地向对岸滑行。

陡溜是一来一往两根溜索，它一头高，一头低，有一定的倾斜度。这种方法溜渡速度快，省力。

     当时我们绝不是因为猎奇和好玩才选择溜索过河的。不过这条河，我们就去不了下一个镇子。站在崖边往下一望，底下万丈深渊一样，谁也不想掉下去白白牺牲。有人提出绕道。可老乡说，没有道路可绕。要过河只能用溜索。

     老乡给我们做了示范。他从这根陡溜滑到对岸，又从另一根溜索滑回来。一来一去的，看起来很安全。上陡溜之前，队长让我们各个把鞋带系紧，把衣兜里的东西全放到书包里。把书包紧紧地捆在身上。老佛爷和我们几个近视眼互相帮忙，把眼镜腿用细绳子绑在耳朵上。在这深山老林里若把眼镜折腾丢了可没地方配，那可就成了瞎子了。所以，我们绑得特别仔细。把行李一件件溜过去后，学着当地老乡的样子，队长第一个上了溜索。接着人们一个一个地滑到山涧对面。轮到我时，我腿也软，心也跳。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心跳得几乎蹦出嗓子眼。我的嘴可硬，坚定地说：“红军不怕远征难，我岂能怕过山涧”。我手抱溜板，眼一闭，双脚一蹬树干，上了溜索。当我死死地抱紧溜板从河这岸滑到那岸时，下定决心今生绝不滑第二次。那种心惊胆战的体验永生难忘，真是酷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