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知青这一代——我的自述（八）

一九七五年的兵团改制已全部完成，原兵团的现役军人、干部全部回原部队归制。兵团一师改制后成了哈腾套海农场，兵团一师水泵厂改名为巴彦淖尔盟水泵厂。

返城风已然在知青们中间吹开，每到下班后的宿舍里，总是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神神秘秘地私下议着，商讨着回城的办法。父母是高干的早已走的一个不剩了，他们走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父母受林彪反党集团迫害平反后，组织上出面照顾包送大学、特招进部队或文工团，与高干能扯上关系的也走的基本上差不多了，父母是平民百姓的知青只能找门路，想办法挖空心思地装病，办病退或困退。平民知青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几个，我当时也曾有过此想法，但同我父亲商量后，父亲的意思是“没熟人、没路子、没钱跑关系，你现在已进工厂转二级工，工资拿到44.23元，在老家已算高工资了，你就知足吧！再说，你一旦回来后会影响你兄弟的回城。”

父亲的一席话浇凉了我返城的念想。

一九七六年是个动荡惊世的纪年，这一年一连串的大事把我们这一帮知青击得云山雾嶂。总预感到种种不安随时都有可能降临，觉得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恐慌情绪漫延在每个知青的心头，知青们的情绪已无人疏导、无人安抚，酗酒、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知青中的地方派别也开始露头，持刀追砍打群架的血淋淋的场面也是屡见不鲜，地方上的百姓看见知青避而远之。当地流传着一句话，妈妈哄着哭吵的小孩睡觉时，对小孩说：“快点睡吧，兵团知青来了。”小孩一听，马上不哭了，乖乖地睡觉了。

可见当时这一批知青的情绪及行为已达到了危险的边缘，已经红了眼。任何政治运动也不参加，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只当是耳旁风，自己的前途在哪里都不清楚，政治上的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小小草民自生自灭、得过且过，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整个知青的精神状态就是以上的写照。知青要在这种情形下得以保身，必须学会横、不讲理、一言不合拳头讲话，用一个字概括那个年代—“乱”便可说明一切。

我暂时放弃了回城的念头，知青们的聚会商讨回城方案我也不去掺和，人已沉沦。原先我很注意外表形象，在知青中也算是小小帅哥，如今不修边幅乱发披肩，胡子有一寸多长，像一盆乱草贴在脸上，出门上街的话，披上大衣有扣子也不扣上，找一个电线拦腰一扎就上街了，跟如今的收破烂的装束一样。结交的朋友圈子已从知青圈子转移到了地方上，有盟乌兰牧骑的演员、照相馆的及厂里招收的本地工人，每天只要一下班，衣服也不换就同那一帮朋友混到了一起，喝酒、猜拳好不豪爽，乌兰牧骑的演员们很喜欢听我讲故事，我呢，一边喝酒一边给他们神吹，凡是知青中流传的手抄本小说，我都变成故事给他们讲。《第二次握手》、《一双红绣花鞋》、《基度山恩仇记》等等，以此博得他们的好感，溶入当地人的圈子中。以致自己不会太寂寞，并能换得一顿免费的酒饭。幸亏自己看得小说较多，《说唐》、《三国》、《七侠五义》、《水浒》等也足够我应付上一段时间了，慢慢地已完全溶入到这帮朋友中，并得到了他们的认同。有一次神吹结束后，一个朋友从家里拿来了一颗酸白菜和一只羊腿，六七个人围着火炉又喝开了酒，起身回厂时已站立不稳，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厂里走，大地一片雪白，大雪虽然停了，但塞外隆冬深夜的天气却是出奇的寒冷，我仗着喝了一肚皮白酒的热量，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孤独地行进在雪地中，心中却全无一丝惧怕，。。。。。。不知不觉中进入到一个梦幻般的境界，“我被特招进入了真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闪闪的帽徽、红红的领章，周围知青们羡慕的眼神，我彻底的被陶醉了。”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剧痛，惊醒后发现自己正趴在旷野的雪地之中，脸已与冻雪粘在了一起，使劲一挣，脸上掉了一块皮。这时已顾不上疼痛，赶紧起身掸掉身上的雪，手也冻了，酒也醒了，脚步也利索了，飞快的往厂里跑去。回到宿舍后，一阵后怕笼罩着全身，以前也听说过在雪地里冻死人及让饿狼叼走的事，此事过后，我一个人再也不会晚上单独外出了。

日月在流逝，人在沉沦中恍惚。唯一的一件开心事，我在家乡的爱人赶赴内蒙同我举行婚礼。厂里领导为我俩筹办了热热闹闹而又隆重的婚礼，没有酒席的婚礼，但厂里工人兄弟的关怀和热情却使我终生难忘，历历在目。78年9月我的儿子的出生，使我略感高兴之余又凭添许多牵挂，原本并不迫切返城的念头一下子变的急不可待。尤其是探亲假回家时，儿子见了我如同见了陌生人一般哇哇大哭，不让我亲近的时候，心头的酸楚无法抑制。但苦于没有门路，没有政策，只剩下无奈。假期到期后只能无奈的告别妻儿踏上北去的路程，这里我真的非常感谢巴盟水泵厂的当时领导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每年都安排我一次南方公出机会。比如去上海标准件厂催促标准件发货，杭州汽轮机厂学习新设备的操作培训等等，这些差事都很轻松用不了一两天就能完成，余下的时间就能与妻儿团聚了。

一九七九的春节期间我正好探亲在家，同兵团探亲的知青们聚会时得知78年12月14日云南知青5万人大罢工，分成几路人马赶赴北京上访。提出的诉求很简单、很直接“我们要回家。”这个消息在当时真可谓是一个逆天的行为，但在广大知青群心中的返城思绪是一个助燃剂。星星之火一旦漫延，即成无法控制的潮流。人们对林彪的批判不如对四人帮的恨，起码林彪在他的起事重要文件“571工程纪要”中对知青们是持同情态度的，“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工作、我们不是劳改犯，”成了当下知青们最直接的诉求。

七九年的那一年由于受云南兵团知青行动的感应，新疆兵团的知青们也展开了赴京请愿团，向中央提出回家的诉求。

中央对知青政策开始调整，知青们在逐步返城，内蒙兵团的知青是坐享渔人之利，不争、不斗、不闹，但返城的步伐比谁都快。那一年，内蒙兵团的知青们都走了90%以上，水泵厂的知青也走了十之八九，我由于家中无人为我走动关系，父亲年迈体弱，妻子带着幼儿无法分身。所以我只能在内蒙天天干着送行的差事，这个差事对我这个身处其境的人来说是最痛苦、最难过的，强作欢笑帮战友整理行装，强忍悲伤去火车站送行。回到厂里看到冷冷清清的宿舍及空出的床铺，真想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