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鱼骨寺记事

（一）那年那月

一九六四年九月三日，阴历七月二十七星期四。这个就是忘了自己的生日也不会忘掉的日子，这天天气晴朗。早上我很早就起了床，妈妈爸爸四姐他们早就已经起来了妈妈和爸爸坐在堂屋的桌旁相对无语，妈妈见我，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对我说：去洗脸梳头一会儿到镇上集合去羊嘴码头上船。妈说话时眼睛看着别处象是对另外的人说话。

一连几天我都是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度过的。自从我被批准光荣上山下乡那天起，爸爸妈妈就给了我无限的自由，我可以在白天的任何时候外出而不加干涉。于是几天内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就串联好了，在政府还没有对我们分配时，争取下乡后分在一个知青小组。

吃过饭，我提着书包——几天前我就拾掇好了的，三年后考学校所需要的全部书，高高兴兴就要走。政府在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给我们承诺锻炼三年后就可以去考学校。我为此热切地憧景着未来穿着白大褂，成为人类健康的守护天使的那一天。妈妈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你以为你是去走亲戚啊，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四姐提了木箱、被卷和装着洗脸盆漱口盅的网兜过来，那是大人默默为我准备好的衣物等生活用品。一会儿，住在我们家背后院子里的邻居就有人过来为我挑行李。是谁帮我拿了书包我不记得了。四姐和妈妈一人牵了我一只手就出了门。

大街上，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高唱着“带花要带大红花呀，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沿街两边站满了送行的人，他们或以单位，或以街道居委划段站立，手里摇着红红绿绿的纸糊的三角小旗，象是送英雄去远证。各家的知青从各自的家走向巷口、街口汇集到一起，向前行进。还不到十六岁的我踏着歌声节拍，自豪的走在人群中。妈妈和四姐一人紧抓着我一只手，象是怕我走丢了。妈妈除抓得我手生痛外一路没和我说一句话。爸爸要参加单位的送行队伍没能和妈妈一道送我。我在送行的人群中寻找着。快到羊嘴街口时，终于从人群中看到了翘首而望的爸爸。爸爸向我点了点头。我刚要喊爸爸时被后面拥来的人推着站不住了脚。待我再回头时，只看得见爸爸高高扬起向我挥动的手了。本来兴致很高的我情绪一下落到低谷。我还没给爸爸道别呢。这时我才发现要走的和送行的人群中竟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哭，还有的哭出了声。我的鼻子酸酸的，但没有哭。我被妈妈和四姐牵着下了码头上了船，船要开了，四姐对我说：“五，过年回家来。”“哦。”我点头回答四姐。四姐下了船走了。我目送四姐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妈妈没走，她要送我去三十里外的王场，那里是榕山区区公所所在地。我们要先在那里集结然后再分到各公社知青小组。船在锣鼓声和送行人的道别声、哭声中慢慢离岸。妈妈晕船离开船头去了船仓。船开始调头我赶快跑到船尾，看着家所在的岸一点点往后退。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泪眼模糊中突然听见四姐在大声喊“五！五！”我赶快寻声望去，只见四姐正向我挥手，爸爸也站在旁边。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贪婪地望着爸爸、姐，直到他们模糊到岸上黑压压的人群中。船转过合江县的标志性建筑“白塔”所在的河嘴——白塔坝后，我的家、我的家家（外婆）、爸爸、我的姐姐、弟弟妹妹们，还有委婉而含蓄地劝我大一岁再去农村的老师就再也看不见了。船一转过白塔坝哭的知青更多了。我一个人在船尾陡然间觉得茫然与惶恐起来，从家里走出来，我将要去的那头是什么样的呢？迎接我的将是怎样的一个未来呢？

十几天前在县川剧团剧场召开的全县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眼看着我的同学好朋友一个个被批准下乡，在“戴花要戴大红花”的高亢激昂的歌声和热烈的掌声烘托的气氛中，胸前戴上了令人羡慕的大红花，我趁身边的妈妈不注意勇敢的跑上台，对着麦克风说出了决定我命运的一番豪言壮语：“我还没满十六岁，可是当年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小红军他们的年龄也小，称陀虽小压千斤，我要求党批准我上山下乡当知青……”我发言的大照片很快被贴到宣传栏醒目的位置。就这样我戴上大红花成了一名“知青”，如今上了船，我的自豪被一片哭声淹没了。我的好朋友刘清不知什么时侯站到我身边了，我俩紧挨着背靠着船尾的仓壁，尽管她也可怜巴巴的，可有朋友在，就象无边旷野之中突然见到了一个同行人，顿时觉得有了依靠。我俩就这样站着到了王场。那一刻我俩谁也没料想到这调头一去风吹黑发的慷慨要付出十二年的花样年华和青春岁月的代价。

船到王场码头，榕山区公所组织了王场单位职工和场上居民夹道欢迎。我和妈妈顺着“夹道”来到区公所。接我们的各生产队的队长和社员早已等侯在那里。区公所管知青的干部拿着分配名单在点名。尽管在城里组织的学习会上，我和我的朋友向姓李的学习组长请求过我们分在一个知青小组，但我还是生怕和我的好朋友分开，等待分配象犯人等着宣判，提心吊胆。结果我们的要求被无情的判了死刑，我被安排到一个叫“鱼骨寺”的小组，跟几个有的仅仅面熟，有的完全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一个高大魁梧的农民把我们带到一边，然后将我们的行李分配给几个随行的农民，叫他们挑了准备上路。这个高大的汉子就是我们的队长——榕山区最远的公社榕右公社，榕右公社最远的大队五大队，五大队最远的生产队，六小队的队长——高银武。高队长对我们说我们要去的目的地离这里有七十多里。距榕右公社还有十五里路。这十五里是一条叫盐井沟的山沟的长度，也就是说我们将要到的地方是盐井沟的尽头，我们的生产队就在哪里。高队长告诉我们：你们知青小组安置在一座叫“鱼骨寺”的庙里。我登时觉得要去的地方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而模糊，象是在天尽头，离开了家；离开了尚可相依为命的好朋友，要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住在一起，无助的怕再一次笼罩着我。

“妈妈我要走了。你回去吧。不要担心我。”我尽量平静的对妈妈说。妈妈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多钱塞到我的手里“放在身上吧，要用点方便。”“妈妈我不要，在农村用不了那么多钱。再说我还可以挣工分呢。”爸爸那时的工资才三十多元一个月。妈妈把钱放到我的手心里，同时紧紧捏住我的手不放开，也不说话。我和妈妈都强忍着泪。为了安慰妈妈，我把钱收下了。

“走了，走了！还要走几十里路。看走不拢哦！”高队长在喊了。

“五，晚上睡觉时一定要先检查床下、屋角，门关好后，门后放一口瓷盆，万一有人推门门碰到盆子就会发出响声。要是有响动你就马上喊人。”妈妈赶紧叮嘱我。我走了。妈妈还在后面大声提醒“五，记住啊！”“哦。”我不敢回头看妈妈。跟着高队长同我们组其余的五个知青一道开始了漫漫征程。

冬月雪待续

主题：往事如烟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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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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