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副连长魂断上海滩
我们连的 K 副连长在农场方圆几十里内也算是个人物。
文革初期，尚在中学就读的他揭竿而起，率领学校的造反派一干人马一举拿下了农场的领导大权，黄袍加身，春风得意。他麾下的红卫兵组织名头得来也颇费一番踟躇，最后定为“在险峰” ，个中的含义是风光与风险同在。
后来，随着农场老干部的复出，和他一块造反的小将们逐渐淡出政治江湖，领导体恤他有一定的组织能力，给他留了位子派到我们连。
走马上任后，他似乎也悟到宦海沉浮之奥秘，造反派的习气有所收敛，一顶洗得发白的旧军帽总是端正地戴着，遮掩他先天的肤浅、缺失。
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军事训练课。他要求我们做军事科目“葡萄”前进。我们这些知青虽确系来自大城市，但多年接受封、资、修教育，中毒深矣，五谷尚且不分，哪里知晓什么葡萄前进。他写满一脸的不屑，慷慨道，我做给你们看。随后手提木制教练枪，一个前扑倒地，此刻我们才明白，原来他说得是匍匐前进，敢情他是错别字教官。现场不免哄堂大笑，我们的副连长表情讪讪的，好一阵难为情。
为了涤荡自己身上的非无产阶级世界观的污泥浊水，他坚决要求到新建开荒点去，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新建连的副连长。
在战天斗地的洪流里，他寻到了自己的真爱，目标锁定为一位上海女知青H□□。时至今日，我们还不得不佩服 K 副连长眼光的独到，后来这位女子独闯天下、叱诧风云、十分了得，但那是后话。眼下，这位来自上海大世界的娇滴滴的小资还需要本地青年强有力的臂膀的支撑，毕竟成家立业不都是花前月下，还有诸如打柴禾等一些琐事，而且副连长活络的人脉关系也是她所必须的。
应该说副连长对自己的娇妻真是关爱无以复加，每天的柴米油盐那些粗活当然不能由婚后已调入团部中学的 H 老师担当，就由自己的亲妹子来打理吧。于是结婚后的 H 老师过起了饭来张口的日子，虽不浪漫，却很舒适。
1977年，改变知青命运的高考从天而降。作为曾经的上海重点中学的66届毕业生的 H 老师岂能坐失千载难逢的良机，她用连续3个月没日没夜的复习，换来了一纸哈尔滨机械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大学毕业后，她成为上海某重点中学的英语教师。完成了从知青到知识分子蜕变的她，虽然喜悦但没有冲昏头脑，她依然牵挂着自己的夫君，虽然他的户籍仍在黑龙江，还是一介农夫。
费尽周折，H 老师把 K 副连长的户籍迁到上海，更多的内情，我们知之不多。但我们知道在八十年代初，拨动户籍这根神经，真的很难。
于是，我们的 K 先生就在自己的太太封荫庇护下到了东方新天地，开始了全新的大都市生活，岂知，这正是他人生噩梦的开始。即使知青本人刚返回家乡，尚且都很难融入城市的主流社会；遑论他面对生疏的吴侬软语，就是一个地道的外乡人。况且，他没有学历，所以很难找到适宜的工作岗位，生他养育他的得意温床是北疆黑土地，现在面对南国的浦江帆影、市井弄堂，到哪里去施展拳脚？他与她的感情鸿沟逐渐显露，分手扬镳在所难免。
九十年代初期，上海乃至全国都掀起洋插队的浪潮，曾经在北大荒拼搏10载的H 老师岂甘居于别人之后，她利用自己多年积累的谙熟的英语优势，漂扬过海，扯起了自己人生的第二次插队的风帆。最终的结果是预料之中的，她拿到了美国绿卡，虽然过程也很艰辛，有时浊浪排空，天地将倾，可这些对于见过风雪迷茫大世面的北大荒知青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成功的女士站稳脚跟后，立即把儿子接到美国。老公可以再找，亲情却是唯一的。这个在北大荒降生的儿子也很争气，在风云变幻的华尔街金融大厦，站稳了自己的位置，年薪随风而涨，回故乡上海之路却遥遥无期。
我们曾经的副连长，一度的 K 先生，现在的老 K 已经是孤鸿单影、举目无亲，好不悲凉，物竟天择的社会进化论法则已经把昔日的中学生精英击倒。上海滩头，十里洋场，不是随便哪个人想来就可以吃白饭的！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泪和酒。
西风落日，把酒当歌，命运给于他的就是如此凄切。
终于在一个秋风萧萧之夜，他在值班的工作岗位某单位传达室里，饮了过量白酒之后，引发脑溢血，驾鹤西去，时年不满58岁。
悲哉！祸起根由，莫非是 H 老师嫁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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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3/4/20 11:51: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