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狼的智慧（二）

（续上）

第二天，我让道尔吉一大早就骑马回连，汇报昨天的事件。我负责放羊，那顺还是放牛。

 

下午，连长、二排长和道尔吉三人又骑马赶到了放牧点，他们三人先去了昨天出事的地方。令人吃惊的是，那十几只死羊一只都不见了！

 

到底有多少狼，竟能把这么多死羊一夜之间拖走？

 

还是连长细心，他顺着死羊被狼拖拽的痕迹找下去，发现狼把吃不完的羊尸分别埋在了周围的干沙丘里。凡是被埋在干沙里的羊尸，内脏都已被掏空了。显然，狼也怕最易腐烂的内脏污染了羊肉。

 

连长说：“狼肯定会回来找他们埋好的死羊，我们藏在附近，等着伏击它们。”

 

道尔吉说：“连长，狼没那么傻。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狼的监视下，只要我们在这里留人，狼就不会过来找这些死羊。”

 

连长的怒气顶了上来，他说：“我就不信这狼能比人还聪明！二排长你立即骑马回连，给我把六班调过来，我们埋伏三天三夜，我就不信打不着狼！”

 

在连长的周密布置下，六班十二名战士，包括二排长，昼夜轮流埋伏在狼埋羊的区域。

 

三天过去了，大家连个狼影子也没发现。

 

连长嘴上没说什么，可能心里已经承认道尔吉的话是对的。他给我们三个人留了很多子弹，带队撤回了连里。

 

就在他们撤回连里的第二天上午，我和道尔吉去了一趟狼埋羊的区域，发现好几处被埋的羊都不见了踪影。显然，狼群始终掌握着我们的动向。

 

又过了几天，我们再去看，所有被埋的羊，都被狼取走了。

 

崩溃！

 

很快，我们就得到了消息：原来，不光我们的羊群被狼袭击了，牧民那里也遇到了狼害。

 

公社干部找到了连队领导，他们共同商定了行动方案。大规模的灭狼行动开始了。

 

多少年的放牧生涯，蒙古族牧民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大规模捕狼灭狼方案。

 

首先，军民们确定好狼群活动的区域，然后在这个区域的外围骑着马围成圈，最后，在约定的时间，军民们骑在马身上同时敲锣、甩鞭、喊叫，总之，要制造出尽可能大的响动惊起狼群，与此同时，集体向这个区域事先选好的平坦地段纵马前行，缩小包围圈。就好像大家围着一个圆桌，同时伸出拳头一样。所不同的是，这个“圆桌”其实是不规则的，而且范围非常大。

 

草原狼被惊起后，纷纷跳出巢穴逃跑，但军民们并不开枪，仍然不紧不慢地甩着响鞭、大声喊叫着在狼身后追击，目的是让狼在拼命奔跑的过程中，把体力消耗殆尽，直到没有了任何跟人拼命的能力。

 

狼群被追到军民事先设定的区域时，基本上一个个累得跑不动了，只能张着大嘴大口喘气，这时包围圈也缩小到了极限。当一发信号弹射向天空后，军民们都将马立住，肩并肩、马挨马，密不透风地围住了坐以待毙的狼。在古代，这时派出最好的射箭手骑马走进圈内，将狼一一射之。现在，当然是派最好的几个枪手来执行最后的任务了。

 

用这种办法打了一星期的狼，草原上消停了。

 

因为放牧点人手不够，我没有参加集体打狼的活动。但听连里来给我们送给养的战友讲，被打死的二十多头狼全是老的、或壮年的公狼，没有一头小公狼和一头母狼。说连长奇怪地问牧民，这是为什么？牧民说，当狼感到大威胁来的时候，壮年以上的公狼，会主动跑出来引开敌人，而不暴露自己的巢穴。它们让母狼和小狼隐蔽在巢穴里不动，以保住自己的种族。

 

当连长提出继续拉网搜寻在草原上的狼窝，干净彻底地消灭母狼和小狼时，牧民们不干了，说自古草原就有规定，不能断掉任何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的后代，那样做，人要遭到天谴的。再说，留下的小狼也不多了，草原能安定一个时期了，没有必要再兴师动众地打狼了。

 

连长看牧民们坚决不再主张打狼，自己孤掌难鸣，也就只好作罢。在连队食堂大开宴席，把牧民们好好地招待了一顿了事。

 

我们连长是那种特别轴的人，也是彻底的无神论者。牧民说的那一套，他根本就不信。

 

军民合作打狼行动结束的第二天，他又组织全连拉网式地在草原上搜索了几天，还别说，真找到了几个狼窝，消灭了几只母狼和几只半大的小狼，还抓回两只没睁开眼睛的小狼崽子。

 

在狼窝里找到这两只刚出生的小狼崽子时，谁也下不了手把他们弄死，就是连长也是如此。最后，连长叹了口气，说：“得，抱回连里吧。看看养大了有没有狼性，有，就毙了它们！没有，就当狗养着。”

 

那个探家的战士归队后，我回到了连里。当时，那两个小狼崽子已能睁开眼睛，由一个北京籍的战士小吴专门负责饲养。小吴一天三顿冲好奶粉，轮流抱起小狼，端起奶瓶喂它们。

 

据说不管什么动物，睁开眼最先看到谁，就认谁是妈妈。那两个狼崽子见到小吴，就激动地浑身乱颤，围着他直打转儿，要不就搂着小吴的腿久久不肯撒开。可是，当别人试图接近它们的时候，这两个小狼崽子，就本能地呲开牙，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就在小狼在小吴无微不至地照顾下，一天天长大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一场大祸悄悄地逼近了我们连队。

 

先是连队养得几十头猪突然不进食了，而且每天晚上乱叫一夜，炊事班的人到猪圈去看时，猪能安静一会儿，人一走又开始乱叫，大半夜的，吵的全连人心烦意乱。

 

接着，是连队的战马突然集体不吃草和料了。我们给马吃的料主要是高粱，集中堆在料仓一个砌好的大水泥池子里。马吃的干草是每年秋天由团里配发过来的，是用细铁丝捆起来的一个个长方形的干麦秸捆儿，我们把这些麦秸捆儿整齐地垛起来，有一座小山那么高。喂马时，战士们把四五捆麦秸拆开，按“寸草铡三刀的标准”用铡刀把马草铡好，再去喂马。

 

猪闹圈，马不吃草料，牲畜明显地瘦了下来。特别是马，吃不饱就完成不了巡逻任务。战士们一筹莫展，用什么办法也不能让猪和马进食。连长这下慌了，他赶紧请来了牧民，问连队的牲口为什么会集体传染上厌食症？

 

几位蒙古族牧民在猪圈、马圈周围转了转，他们到马料房抓起高粱闻了闻，又扒开马草垛嗅了嗅，肯定地说他们闻到了狼尿的气味儿。接着，他们严肃地问连长，是不是连队养了小狼崽子？

 

连长脸红地承认了。牧民们生气地说，不是说好不要再动草原上的母狼和小狼吗？你们抓了狼崽子还养起来，狼群能放过你们吗？它们晚上悄悄窜到你们连队，在你们的马料上，和马草垛上都撒了尿。知道吗？马是最讲卫生的牲口，水和草有一点异味，它们就不吃不喝了。你们那些猪，肯定是被狼半夜潜进猪圈给吓的，狼没吃它们也是考虑到人要报复的。它们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逼你们放了它们的孩子！

 

牧民的话，让连长听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连长焦虑地问，那些有了狼尿的马料和马草晒晒，马还能吃吗？牧民们摇摇头说，永远不会再吃了，你们换新的吧。

 

牧民临走时再三叮嘱连长不要打死那两个小狼崽，当夜立刻把它们放生到草原上，大狼会立刻领走它们的，以后也就不会再骚扰你们连队了。

 

当天夜里，小吴和另一个战士抱着两个小狼崽，骑马走出了好远好远，在草原深处放生了小狼。回来时，他两眼泪汪汪的。听说那两个小狼也不肯离开他。他俩没办法，把小狼往地上一放，就翻身上马，策马急鞭地跑掉了。

 

连长如实地向团首长汇报了连队的情况和损失，受到通报批评后，团里又给调来一些新马料和马草。不足的部分，兄弟连队又给支援了一些，才解决了战马的给养问题。

 

那一年，我们全连人员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后，终于领教了狼的智慧。

 

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