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昆明,通过朋友帮忙我被获准去女子监狱看望小戴。八年前,她因杀害亲夫,被判死缓二年,后来又改判为无期徒刑。
小车行驶在去监狱的盘山公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
小戴的丈夫是我的朋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辞去公职,下海经商,在昆明认识了当医生的小戴,两人坠入了爱河。
他俩在昆明领了结婚证后来到了北京。小戴没带任何嫁妆,只带了几块亮晶晶的大石头。“大哥,这是缅甸玉,”小戴指着那几块石头跟我说:“来北京前,我们找人估了一下,说是值六十三万多元呐。”
小两口除了手里有那几块玉就什么也没有了,在北京也没有落脚之地。我跟太太商量了一下,带孩子暂时搬到父母家去住,腾出了我们的房子给他俩当新房,分文不取。这点儿事成了他俩日后念念不忘我们一家人的原因之一。
半年后,小俩口把玉卖给了港商。有了经商的资本后,几年内,小戴丈夫的公司就发达起来了,两口子在北京买了房,买了车,过上了好日子。小戴和军队几个退休老医生合手开了一个诊所和一个药房,生意也很红火。
小戴在北京没有亲戚,她把我们一家人看成是自己的亲人,逢年过节就大包小包地拎着来我家看望。平时也经常跟我太太约好,周日她开车过来,拉上我儿子、太太、小阎阿姨几个人去郊游。
我去瑞士留学前,小戴两口子特意在饭店设宴为我饯行。席间,我隐约感觉小戴的丈夫对小戴态度有些变化,有几次粗鲁地打断了小戴说话。回家后,太太也担忧地问我,他们两口子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我大大咧咧地说,哪家没有锅碰碗、碗碰瓢的事儿,两口子有点小矛盾很正常。
留学一年后我回国探亲,向太太问起小戴两口子的情况,她说好长时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小戴家的电话总是没有人接。
我试图联系上他们两口子,结果从熟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我出国后不久,一天晚上,小戴下药把丈夫麻醉后,割开了丈夫的四肢动脉使其致死了。接着,她又割了自己的手腕,但自杀未遂。她被法院判了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现在,人已被押回昆明。
后来我得知,原来小戴发现丈夫有了外遇,感到非常委屈绝望,先曾自杀过一次,但被丈夫及时发现救活了。事后,丈夫再三向她保证和那个女人中止关系。当小戴发现丈夫食言后,就采取了上述极端行为。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两口子当时只有嘘吁不已和扼腕长叹!
这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了。我这次来昆明办笔会,觉得有必要去看看小戴,她毕竟曾把我们一家人看成是她的亲人。
我进了监狱大门,路的左面是悬崖,下面是滔滔江水,右面是大山。女犯们住在傍山而建的大楼内,楼前是监狱广场。狱警告诉我,这里关押的全是重犯,大部分是贩毒被判死刑的。
此时是女犯们吃晚饭的时间。我的到来,引起了楼上所有女犯的注意,她们都涌到带铁网的楼道前观望,大概是在猜测我是来看哪个女犯的。
狱警告诉我,小戴进监后表现很好,由于她是专业医生,就让她在监狱诊所当大夫了,给女犯们看病。“她的医术很好,我们有时也找她看病。”狱警说。
小戴见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迟疑地问:“是大哥吗?”
“小戴,是我,我看你来啦!”我上去和她握手。按监狱的要求,狱警要由始至终旁听我们的谈话,狱警对她说:“这是你兔子大哥,他就是专门来看你的。”
小戴眼泪夺眶而出,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她穿着号服,与八年前风采照人的时候比简直判若两人。虽然皮肤还是那么白,但额头、眼角布满了细纹,我看了真心酸。
“小戴,别哭了。我们抓紧时间多说点话好不好?”我劝慰她说。
她点点头,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大哥,我哪能想到你会来看我呢?你跟他是哥儿们,你们俩那么好,我杀了他,我想你肯定会恨我的。”
“小戴,”我说,“他错在先,但越过的是道德底线,你错在后,却越过了法律底线。人再不对,你也没有权利剥夺他生命的权利啊。当然,我知道你也曾想剥夺自己生命的权利。”
我不想过多地说大道理,这些年小戴肯定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于是我换了话题,讲太太、儿子和小阎的情况。
“多快呀,小胖胖都上大四了!”她感慨地说,“他小的时侯,我最喜欢抱他了。”小胖胖是我的儿子。
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俩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儿。
狱警提示说谈话时间到了。
我把一沓钱掏出来。小戴连忙摆手:“不要不要,大哥,你来看我就够了,这里什么都不缺。”
争执半天,她拗不过我。她看看狱警对我说:“我们不能直接收钱,大哥交给管教吧。我需要的时候,管教会给我的。”
当我把钱递给狱警时,狱警说:“小戴,你就直接收下吧,这是你大哥的一片心意。”
分手时,小戴又一次痛哭起来,她泣不成声地说:“大哥,你不知道,你是八年来唯一来看我的人。”
我走出去好远好远,回头看,小戴还站在铁网内看着我,我朝她挥了挥手,憋住眼泪,扭过头来。
我问带我出来的狱警,照小戴现在的表现,所有可能的减刑都算上,她最快还要多少年才能获释?
“最少还要九年。”狱警说。
我算了算,那时小戴该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
崩溃!
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