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一个电话

       1968年12月4日。我和同学们，去河北省围场插队。 经过两年的磨练。我们由一群对农业生产知识一窍不通的知识青年。变成了一般农活都能拾得起来的新型农民。对于我来说；除了“木匠活”，“驯马”，“赶车”之外。其他的活计都可以应付。
          我手笨，木匠活干不了。“驯马”两年来只看见一次。就这一次让我记忆犹新。驯马手与烈马斗智斗勇。经过几十回合的较量。桀骜不驯的烈马终于低下高昂的头。乖乖的听从主人的指挥和调遣。整个过程真是惊心动魄。甭说没有机会。就是有机会，我也不敢尝试。而“赶车”更是个技术活。山路弯弯曲曲。坑洼不平。载重一千多斤的大车，在这种道路行驶。一般把式驾驭不了的。小队几个好把式，不是地主，就是富农。要不就是他们的子弟。有一年，上级号召：“鞭杆子要掌握在贫下中农手里”结果出了两回事，翻车了。损失好多粮食。一次装着满满一车谷物的马车误在山路中间。任凭车老板怎么吆喝，几匹马的劲就是使不到一块。大车纹丝不动。急得赶车人满头大汗。气得小队长把鞭子从他手中夺过来。递到富荣{地富子弟}手里，还是你赶吧。富荣接过鞭子来到马车前。先到拉套的两匹骒马那。整整套包子，又紧了紧夹板。来到驾辕的儿马跟前，整整它的鞍子。拍拍马的屁股。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的什么。{好象是嘱咐马儿；都给我使劲啊！}富荣一举鞭子，喊了一声；“捎”驾辕的儿马子，屁股使劲往后墩。车轱轳向后一退。坑露出来了。大伙马上用石头垫平了坑。闪开了道。富荣举起了长鞭。嘴里大喝；“驾！！”同时长鞭一甩，鞭鞘整好在两匹拉套的骒马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两匹马儿一个激凌，塌腰玩命向前冲。与此同时他又用右手在驾辕的儿马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一下。嘴里喊了一句“国骂”———给我使劲！！只见辕马嘀溜溜一声嘶鸣。四蹄踏地。马借人气，人助马力。大车终于从陷坑中拉了出来。这个活我是干不了的。如果有插友说：“我干过”我佩服。你是最棒的
         业余时间，我们把自己所掌握的技能奉献给老乡；有的同学爱好摄影。山区没电，无法冲卷，洗相片儿。他几经周折。终于掌握一套利用油灯在暗房里，曝光 ，显影，定影的技术。{那时应该申请专利 } 可是老乡一听照相都害怕。魂被相机吸走，命也快没了。{“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唉！英雄无用武之地。 有的同学会用缝纫机。{村里就一台，富荣家有。}给老乡做的衣服 。比他们强多了。而我也露了一手：一个老乡不知从那抱来一台晶体管收音机。问能不能修？我打开一看：原来是用电子管五灯收音机改装的。{超外差式}只不过把电子管换成晶体管了。“文革”停课，无事可干。我找了几本无线电书学了起来。自己攒过四管半导体收音机。下乡时带了一些半导体零件；电容，电解电容，电阻，可变电阻，二极管，三极管 ......一大堆。试试吧。我先看看电池盒：正极铁片，负极弹簧。都被电池液拿锈了。我找把铅笔刀刮了半天才露出金属本色。安上电池一开，没音！检查线路吧；有个电阻开焊了，没有烙铁，只能用铜丝拧上{我带的}。咦，还不响！再查：一个纸质的电解电容外壳起鼓。——肯定坏了。并联一个。这回有电流声了{有门}。没有万能表。我拿电阻，电容。在三极管的基极，集电极，发射极。这串串，那并并。没想到喇叭里隐约传来广播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美！天助我也。声音小。是不是“中周”乱了？调调试试。轻轻的调磁芯，声音越来越大。我又给两个三极管并了个电阻。声音更大了。就是台少。{山区}其实台多也没用。都是一个调。没想到我这半瓶子醋也派上了用场。

一天下午，正在干活。大队王秘书到小队，通知我：明早到公社报到。参加县“知青学‘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会期五天。带被和粮食。听到这个喜讯我十分高兴。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大队为何派我参加“积代会”。平心而论，十几个“知青”干的都不错。有的甚至比我强。怎么就选上我了？可能我比他们爱看书吧。
          山区的农村，文化生活特别贫乏。大队只有两种报纸“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就这种报纸，还经常看不到。插队时，我们都带了“毛泽东选集”。有一名同学偷着带了几本“封，资，修”的书籍。其中有一本“莫泊桑短篇小说选”我是百看不厌。通过莫泊桑：我去过“戴家楼”，见到“蜚蜚小姐”，认识了“羊脂球”。结识了“西蒙的爸爸”，“米隆老爹”，“两个朋友”。看到“蛮子大妈”的“一个儿子”，赶着“莫兰这只公猪”，去了“海港”。听过“一个女长年的故事”。带过一付“项练”，捡了“一根绳头”.....
           爱看，不能老看。影响不好。我看的最多的还是“毛选”。实话实说：看“毛选”就当故事书看。尤其爱看，主席指挥“三大战役”的往来电报。好象看“战斗片”过瘾。并没有达到某些人所谓的“用毛泽东思想指导自己的生活，学习，和工作”。的思想境界。只是自己的习惯使然。更不是摆样子。我想：只有这个原因使我有幸当选。那也不至于太高兴啊。但事出有因。
          几个月前。收到家中的来信。父亲在信中告诉我：通过努力，父亲将我的一个弟弟[69届]和我唯一的妹妹[70届]还有我的母亲[那年49岁]都迁到东郊某大队落户。[这就意味着她们将从城市户口，转为农业户口。]父亲在信中讲：你的弟弟妹妹不用象你一样，跑到老远的地方插队了。字里行间透着高兴劲。我也为弟弟妹妹感到高兴。可半个月前又接到一封家书。父亲讲：办了一件对不起你妹的事——“市革委”决定：70届初中生，全部分到工矿企业上班。但农业户口不分，必需留在农村。看到一个个同学高高兴兴到工厂上班挣工资。而自己却要拖着瘦弱的身躯，在农田风里来，雨里去劳作。可怜的妹妹每日以泪洗面，几乎崩溃了。而我的父母亲更是懊悔万分。父亲在信中吩咐：一定给你妹妹写信，劝劝她，想开点。可是我能说什么？她怎么能想得开哪？所以我迟迟没有写信。

晚饭之后。同学们和几个农村青年。在东屋说说笑笑。我自己躲在西屋给家中写信。先给父母亲写了一封。告诉二老，我被评为学“毛著”积极分子了。我想能对父母亲受伤的心灵起到一点安慰作用吧。又给我的妹妹写了一封信。对她的心情表示理解和同情。我对妹妹讲：不要埋怨父母亲。天下那个父母亲不疼自己的儿女。你流泪，父母的心里在流血。振作起来我的好妹妹。[以上都是真心话]你的哥哥-我经过锻炼。成为学习“毛著”积极分子。多么光荣。希望你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磨练出坚强的意志，铸造出优良的品德。成为一个又红又专的“知识青年”。[都是言不由衷的话语]将信封好，放在挎包里。准备到县城再寄出。这样可以早一天到亲人手中。
         吃过早饭，背上被子，扛了十斤小米，[交粮站换粮票]拎着挎包出发去公社。经过大队部。看到宋书记使劲摇着电话：“总机”，“总机”的喊着。见到我说：“电话不通了。正好你去公社，道上看看，如果电话线断了。通知公社快修”。到公社要爬两座山。当我爬到第二个山顶时。发现两根电话线[就是8号铅丝]被人用草腰子绑在一起——短路了。准又是牛倌的恶作剧。我把腰子解开。心想：这回电话准通了。
         我来 到公社，先去了粮站。交粮食换粮票。然后到社里报到。一进办公室。看到老L[主抓知青工作]正在写东西。看见我进屋老L问：“干啥来了”我答道：“大队通知我到公社集合参加县里知青积代会……”老L一愣说；“噢，你先到值班室歇着吧”。隔壁就是值班室。屋子里一张床，一个办公桌。和办公室相邻的墙上开个小门。一部手摇电话机摆在中间。[两屋谁都可以用]桌上有几份“参考消息”。我放下背包和挎包，抓起报纸贪婪的看了起来。
          正看着报纸。突然听见老L在隔壁摇电话：“总机，给我转小上”——我们大队，嘛事？听听：“老宋，你们大队怎么派W参加积代会那？”“......”“难道别人表现不好吗？”“......”“他爸爸可是资本家”“......”“这种出身怎么会是积极份子哪？”“......”“你们再考虑考虑”“.....”“那就这样吧”这是怎么回事？我正琢磨着。老L推门进屋。对我讲：“会议改期了，你先回去吧”。扭头出屋，把我晾在屋里。耻辱，愤怒涌向我的脑海，心如刀割一般。我背起背包，抓起挎包。冲出了屋门。走过公社院门外，正遇到其他大队知青来报到。他问我：“干嘛去？”“遛遛”“遛遛还背包，有病？”我无语。不是我有病。而是这个社会病了。病的还不轻！！
            回村的路上，我的脚步十分沉重。迷迷糊糊爬到第一座山顶。望着远方的群山。我思绪万千：想起了为儿女操碎了心的父母，泪花模糊了双眼。恨自己真没用。不能替父母分忧。 想到每日以泪洗面，我那可怜的妹妹。我泪流满面。我的好妹妹，委屈你了。不要埋怨爸爸妈妈。你在流泪。可父母的心里在流血啊！我的好妹妹...... 我从挎包把信掏出来，撕的粉碎。扬在空中。一阵狂风袭来，把纸片吹的七零八落。吹碎了我的心。

那年冬天，回家过春节。家里的气氛特别压抑。父亲的头发全白了。母亲老了很多。一天，就我和父亲在家。父亲问我：“叫你给小妹妹写信，你为什么不写？！”气愤之情，溢于言表。我吞吞吐吐，没答出所以然来。[怎么能把我的遭遇告诉老爹哪？父母亲的压力够大的啦。雪上加霜的事我可不能干。]自己出身不能选择......。父母将儿女带到这个世界。是对我最大的恩赐。没有父母抚育，没有父母，你那有机会。在这世界“潇洒走一回”那。所以对某些因为出身不好，耽误青春。而怨恨父母的小人。我鄙视   
            我的妹妹，又黑又瘦。整日没有笑容。不知什么原因就会哭一通。她经常唱“打不死的吴清华，又站了起来......”听着叫人心酸。一天，妹妹告诉我：“哥，我改名子了，不叫淑莲，莲字太苦，你看看秦香莲多苦。以后叫我海青，记住了哥。”我脸上强笑，答应着她。可我的心里在流泪。可怜的小妹妹啊。愿这个名子，能给小妹妹带来好运。愿她象大鹏一样展翅高飞。
            一直到1976年。妹妹才有机会选调上大学。通过邻居，我认识了某大学招生办的郝老师。他对我妹妹特别同情。[他妹妹也是70届的，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表示会全力办。没想到出了差子。一天妹妹回家哭着说：“大队书记说我有点大气，还得锻炼。不放我走。”急得父母亲不知如何是好。我突然想起，一个同学和书记是亲戚。买了两合点心，找到同学家。说明来意。同学马上拿笔写条：“表哥.......”写好交给我。“点心拿走，你要留点心，我把条拿回来”我执意要留。没法，同学说：“你到村里给我姑姑吧”多好的同学。叫我怎么谢你？[他去了巴西。祝福你一生平安！ ]我骑了几十里车找到书记家。农村汉子就是爽快：“没问题.......”妹妹终于上了大学。久违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庞
           老邻居[和我一样也去的围场，大焕起公社的]碰到我问：“‘积代会’上怎么没找到你哪？”据他讲：会后演节目。县宣传队把每个代表的名子。随着歌舞的伴唱，一一举牌展示。老L虽然把我轰了回去。不知什么原因，名子却报到县里。稀里糊涂举到了台上。害的他一通好找。抱歉老邻居。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命运不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