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度过了那麽多的中秋节，和父母，和家人，和朋友，和同事，有的已经淡忘了，然而，在农村只有一年的教师生涯中，却和我的一个学生结下了终生难忘的中秋情。我的中秋情结就永远地挂在了二十岁那年。
三十四年前，我下乡插队，在乡村小学当代课教师，教小学五年级，那一年的中秋节我是在学校过的，当时吃住都在学校，中秋节那天，学校放假，我在教研室批改作业，往日喧闹的校园格外安静，屋里静悄悄的，听得见闹钟的滴答声响，突然，有敲玻璃窗的声音，我抬头看去，窗外，露出一个男孩消瘦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着，鼻子下淌着两条清鼻涕，男孩摆手示意我出来。
到外边，我一看是我们班的一个学生叫万家哲，他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看上去沉甸甸的，我们一同来到教室，他的表情有些惴惴不安，两只手在一起绞动着，低着头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串串的葡萄和海棠，对我说：“老师，今天是中秋节，我给你送点葡萄和海棠，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谢谢你”，我说，“你自己留着吃吧,为什麽要谢我呀”，他显出了焦急的脸色，抹了一下淌出的鼻涕，眼睛里顿时盈满了泪水对我说；“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上次，是你帮了我上学，你一定要收下”。
我想起来了，那是刚刚开学的第一天，我发现第一排中间万家哲的座位空着，问同学才知道，他家特别困难，劳力又少，他父亲不让他上学了，在家帮助放牛，做农活，早晨同学去找他时看他哭得很伤心。当时我的心往下沉，这麽小的年纪怎麽就不上学，学习很好的孩子太可惜了。
放学以后，我去了他家，两间破旧的草房，用秫秸夹的院障子，屋里炕上躺着他有病的母亲，他的父亲唉声叹气对我说：“不是我们不让孩子上学啊，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妈有风湿病，什麽活也干不了，还要打针，吃药，哪有钱交学费呀，下面两个弟弟还小，家里家外的活我一个也忙不过来，”他的父亲反反复复地说着：“唉，没办法，没办法呀”！我说：“学费我和校长说一下争取给免了，秋收忙的时候让同学们帮忙，这孩子很聪明，学习又好，不上学白瞎了，当父母的要为孩子的一辈子着想啊”。在我的劝说下，他的父亲总算答应了。我看见，站子在一边伤心落泪的小家哲破涕为笑，跑出了屋子。
就这样，小家哲又重新上学了。真没想到，这孩子选择了这样一个日子，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感激。要上学成为他心底最迫切的愿望，我被孩子的诚意感动了，收下了这不寻常的礼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夜晚，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远在他乡，孤单一人过中秋节，身边没有家人的欢笑，没有母亲做的美味菜肴，桌子上那代表孩子一片心意的葡萄和海棠，散发出悠悠的清香，只有窗外的一轮明月陪伴着我，在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中，在对学生们未来的期望中，在想象着这孩子未来的前景中，度过了我二十岁的中秋节。
后来，我离开了学校，回到集体户，以后又抽回城里，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十年以后的1986年，我考取了工厂“七.二一”大学，带职脱产学习，那一年中秋节的下午，我和同学们正在教室里上自习课，一位同学告诉，走廊里有人找我，我出来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小伙子，大大的眼睛，清瘦的面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黄衣服，脚下穿一双蓝球鞋，面带笑容，站在那喊了一声，“老师，我看你来了，我是万家哲啊”！一刹那，我认出来了，就是十年前那个中秋节给我送葡萄和海棠的乡村小学生。他紧紧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老师，我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谢谢你了，”他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两颗泪珠低落在我的手上，“太好了，太好了”，我反复地说着，眼睛也湿润了。我们来到校园里，坐在一棵大树下攀谈起来。
他对我谈了后来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小学毕业后，他考上了公社的第九中学，每天上下学往返16里地，午饭自带，两个大饼子就一块咸菜噶瘩就是他的中午饭，三年苦读，风雨不误，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回一趟家，为了节省一元钱的车费，三十里地的路程，每次都是走回家来，又走回去，为了供他念书，父亲卖掉了家里的两头牛和一头猪，所有的办法都想遍了，他不能再向无可奈何的父亲伸手了。读完高中他考入了吉林工学院，成为国家恢复高考以来，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他告诉我：他已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家机械厂，现在已经上班工作了，多少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对我说；“老师，如果没有你那次家访，我中途辍学，就没有我的今天”，我说：“那是你刻苦努力的结果，我只是给你创造了一点条件，也是我应尽的责任”，他动情的对我说，“老师，十年前那个中秋节，我感谢你，在绝望中，你为我争取了上学的机会，那时我就暗暗发誓要学出个样子来，给你看看，给我的父母看看，十年后，我又选择了今天，想告诉你，我的愿望实现了，我没有辜负你当年的一片苦心，没有辜负我的父母的期望，也实现了我十年前就萌发的梦想”。
那天晚上，我请他吃饭，窗外夜空宁静，抬眼望去，星空深邃，明月高远，那一轮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看着我们。我看见他瘦削而略显红润的脸上闪着兴奋的光泽，挂着成功的喜悦，回忆着当年我们相处的日子，诉说着十年寒窗的艰苦经历，憧憬着走向新的工作岗位后工作和生活的未来。 走出饭店，夜已深了，月儿正圆，圆了我的期望，圆了他的梦想，那浓浓的中秋情永远地挂在了圆圆的月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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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0/4 20:00: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