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在天堂可好?
妈妈!您离开我们已有五十多年了!
妈妈!在我的记忆中,您可一点也不像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在当时的封建社会,看来姥爷还是比较开明的。那时,您属于寥寥无几没有裹小脚的女性之一,姥爷还让您上了大学。见您年轻时的照片不很漂亮,但很清秀,文静,穿着干净得体。
我所知道您的革命生涯,从父亲的回忆中得知的。父亲说您的性格刚直、果断、倔强。在齐鲁大学里,您始终关心着国家的命运,积极参加抗日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您和父亲相约着,一起去了冀中根据地,参加了八路军。到冀中解放区的兵工厂不久,父亲在一次试制武器时,把右手炸成重伤。您得知消息心痛欲裂,始终不离不弃,在您的细心呵护精心照料下,父亲的身体很快就康复了。战争年代,您们的浪漫爱情故事,未曾听父亲讲过。只知道几年以后,经组织特许,您们在一间简陋的小屋中结为夫妻。
您和父亲一直转战在晋察冀边区,虽未曾用武器和日本鬼子面对面的真刀真枪战斗过,但也历尽艰难险阻。多次偶遇日寇,都化险为夷。
听父亲讲,那难忘的七天七夜。日寇的又一次 “扫荡”,天上有鬼子的飞机掠过,山北和山南都有鬼子进攻。兵工厂化整为零分散活动,父亲带领着您和几个战友,其中还有一位战友的小孩子,被鬼子围困在山沟里,藏在一块悬空的大石头下。父亲估计日寇进攻及搜山,会有七、八天的时间才会撤走。这么长的时间吃什么?还是趁着日本兵还未搜到这里,派人赶回村里,找出藏好的大米,做桶饭提上来。父亲考虑您是唯一的女性又会做饭,只得派您去,又派小通信员背着步枪,给您警戒放哨。当时,您与鬼子打游击时,曾夭折过一个孩子。这次,您虽身怀六甲(怀着的是我大哥),却二话没说与小通信员一同赶回村里做饭。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又传来枪声。父亲十分焦急。终于在黄昏时分,见到您和小通信员用木棍抬着一桶大米饭回来了。您说:“日本兵已经占领了村子上方的山顶,但从山顶到那老乡家还有一段距离,没有直通的路。做饭时,烟筒一冒烟,日本兵就向那里打枪。硬着头皮把饭做好,才抬回来了。”饭!不够这么多人吃一、两顿的。父亲只得规定:这米饭,大人少吃或不吃,省下来给孩子吃,免得他饿了哭闹,引来日本兵。五、六个人靠这一桶米饭,坚持了七天七夜,直到被部队救出。(父亲回忆录:那时日寇兵力不足,对解放区的进攻战术已由大面积包围的“铁壁合围”,改为集中袭击一点的“牛刀子”战术。这次日寇集中兵力突袭大安沟、清虚山,就是想一举消灭我们首创的用土设备生产现代化火药的化学厂,一举消灭我们军工技术人员。当司令部领导同志听到技术研究室人员仍陷在敌人包围圈里时,非常焦急。命令杨政委再返回清虚山将技术研究室人员接出来。于是在日寇还未撤退的情况下,杨政委又带领警卫排,冒着和敌人遭遇的危险,再一次钻回清虚山,把我们接了出来。)
新中国成立后,您和父亲回到北京,工作很忙。两个哥哥在华北小学住读,我在托儿所住,每周才回来一次。在我上小学前,好像是我五岁左右,咱家搬到演乐胡同,前院住着几户人家。咱家有个独立的后院。那小小的后院曾给我带来童年的欢笑,埋藏着我对您从未忘怀深深的思念。
后院不大,妈妈您却打理的井井有条。
那时,可能因为我小,个子不高,总看着院中的东西很高很大。小院向阳的墙根下,种的是向日葵及一些低矮的花花草草——草茉莉花、半枝莲(又称死不了)等;还有几棵菜瓜,瓜秧顺着竹竿攀爬到小平房顶上,在房顶开花结果,在现在则称为立体种植吧;小院的东边搭了一人多高的葡萄架,架下有个大鱼缸,鱼缸里有几条眼睛大大的,甩着飘逸大尾巴红色的金鱼;背阴的墙根下,种了一溜玉簪花和“马莲花”(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中国的鸢尾花);屋门口摆放着三、四盆夹竹桃和无花果,这两种花很有趣,一个只见开花,未见结果,另一个不见开花,却果实累累。
盛夏的傍晚,玉簪花会静悄悄的张开花瓣,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香,撩拨着在小院乘凉的我,伸手摘下一朵,用嘴叼着花根,贪婪的吮吸着甜甜的花蜜,双手不停的小心摘着刚开放的花朵。玉簪的花穂长有很多花苞,每朵花只开一个晚上,花会陆续开很多天。我捧着装满鲜花的小盆,送给在厨房做饭的您。我站在一旁,看着您洗净花朵,裹上面糊,放入锅中。那些天,家里的饭桌上,会摆上一盘散发着花香、油香,您创造的淡黄色的炸玉簪花,夹一朵放入嘴中,嘴里充满甜蜜。现在马路边为美化城市种的玉簪花,那可是打过农药的,千万不能吃!。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兴高采烈的和哥哥们一起收获着您的劳动果实。那弯着腰的比脸盆还大的向日葵;那躺了一屋顶的南瓜和北瓜;那葡萄架下悬挂的一串串紫色葡萄;那花盆里无花果树上的一颗颗果子;我们采集着一年生的草茉莉和半枝莲等的花类种籽,为来年再种。
小院的东北角,厨房与住房的夹缝处,您曾养过那么多小动物,鸡、鸭、兔等等,最多的就是鸡,那时家里从来不缺鸡蛋吃。
在不大的角落里,搭了个到我肩膀那么高的鸡窝,养了十几只鸡。羽毛闪着油亮的古铜色,腿上毛茸茸的是“九斤黄”;全身漆黑发亮的是“澳洲黑”;不论公母都长着很大几乎耷拉下来的通红鸡冠,雪白且极为好斗的是“来杭鸡”。还有,那个子高高的长的很丑,尾巴永远像打开的一把大羽毛扇,是“火鸡”,它太大了,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快到我的肩膀了,真是有些怕它。再有,就是“乌鸡”,“乌鸡”的模样与“九斤黄”极像,但全身白色,且比“九斤黄”小几号,个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现在超市上的“乌鸡”太大了,可能是新品种吧。那时,我特奇怪明明是白色,干嘛叫乌鸡?您把乌鸡抱过来,分开羽毛,我看到它的肉是发黑的,您说“乌鸡个不大,有营养,能治病的。” (有引号的是鸡的种类)。
拣鸡蛋是我最乐意干的事,几乎成我的专利。
从春天到秋天,天天都有收益,少则几枚多则十几枚。最小的比鸽蛋大不了多少的是“乌鸡”蛋,个最大的蛋有鹅蛋大小的一定是“火鸡”下的。那时的北京不像现在这样热,虽没冰箱,鸡蛋也可放很长时间。一年四季,家里吃的鸡蛋从没买过也从没断过。
我的童年记忆中,您很能干,手很巧。
那时,您每天上班回到家中,永远是忙忙碌碌的。一日三餐,缝缝连连,洗洗涮涮,对您来说这不算什么。
您还总变着花样做各种各样好吃的,糖葫芦、月饼、醉枣……;
我们穿的鞋,是您打袼褙、纳鞋底、上鞋帮,做成的;我们的很多衣服,是您剪剪裁裁,穿针引线,在缝纫机的响声中,匝好的;您用双手打出的毛衣毛裤,穿在我们身上;您绣枕套、绣手绢……。
现在我只保存着您绣的一个枕套。由于使用太久,枕套十字布上,原本清晰可见腾飞的龙,岁月使得它们像在穿云破雾,若隐若现的舞动的龙。
上小学的头天晚上,我兴奋的睡不着觉。您在赶着缝制小书包,我在缝纫机的哒哒声中,迷迷糊糊的渐入梦乡。清晨,紫红色的书包躺在桌子上,我扑过去抱起来,仔细端详。书包外面是两层布做的,所有接头处都滚着边,正面和盖上绣着美丽的花儿;书包带一寸来宽,用几层布条匝了四、五趟,斜背在肩上试了试,不压得慌,就是书包大了些,我就背着它一蹦一跳的上学去了。这书包跟着我,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破了我把它补上,直到书本太多实在放不下了,才把它换了下来。这书包带着您的体温、您的气息、您的汗水、您的爱,我一直舍不得把它丢掉,我去北大荒前,放在家里的小箱里。三年后第一次探亲,小箱里空空如也,我欲哭无泪。
妈妈,您是那么的疼爱我们!
我是家中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您永远把我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在托儿所时,是统一服装。自打上小学后,无论春夏秋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头上带的帽子到脚下穿的鞋子,我的服装虽不多,但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记得您裁剪缝制的淡黄色、泡泡纱连衣裙,同学们投来欣赏羡慕的目光;您用像晴日高远的天空的蔚蓝色毛线,打的毛衣毛裤和帽子,帽子上的小绒球,是您手把手教我做的。那一双双大小不等,衲的密密实实墨绿色的一带鞋,是春夏秋三季穿的;那厚实又暖和的黑色毛(棉)窝和棉鞋,是冬天穿的。这些衣裳和鞋子,一直穿到我上初中。
您教我钉扣子,捻麻线,补衣裳,教打毛活儿,教我绣花,教我使用缝纫机,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