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沙溪作证》之三：农场生活

《沙溪作证》之三：农场生活

自己选择的道路

再艰难也得自己走下去

官洞生产队划出四十亩靠近三明吉口农场的最好的平阳田，当时瑶奢大队还未析出，梓口坊大队派出党支部副书记兼贫协主席、溪口人苏秋旺（后来成为瑶奢大队党支部书记）当顾问，林锦伙老师从来自集美中学的知青中指定黄汉良为团支部书记、林水笨为场长。大概在学生干部中我职务最高，虽然不是团员（这一般是必须的），也安排我为事务长。团支部书记、场长、事务长构成领导班子“三大头”。没有任何仪式，只开个会，明溪县瑶奢大队官洞知识青年农场算是成立了。

我们或许应该来了解一下明溪县沙溪公社瑶奢大队的区域情况了。瑶奢大队原本仅是沙溪公社梓口坊大队的瑶奢、官洞、溪口三个生产队，由于1964年厦门知青在明布创建了明布知青农场，又由于后来1965年大批厦门知青的到来，才从梓口坊大队另行析出瑶奢大队。

瑶奢大队位于从三明市吉口到明溪县明布的一条二十里长的狭长小平地上，之所以不敢称“小平原”，是因为太小了。这片狭长小平地上，从东向西依次排列着三明市吉口伐木场、岩前公社吉口大队、国营吉口农场、明溪县瑶奢大队的官洞、瑶奢、溪口三个生产队和官洞、瑶奢、溪口、明布四个知青农场。

沙溪河从这狭长小平地南侧穿流而过，南岸是三明通往明溪县城、清流县、宁化县的公路，直通江西；路的南边是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小平地的北侧也是一望无际的大山。

我跑了几趟三明，把全场需要的蓑衣、锄头、犁耙等置全了，还派几个人与农民为伴，到盖洋牛圩买回两头公牛。

长期住在生产队仓库不是办法，得盖知青房，有个窝。县“四个面向”办公室（“四个面向”即面向农村、面向山区、面向边疆、面向少数民族地区，该办公室后来改为“知青办”）按规定拨下一点盖房经费补贴，但那点钱只够购买瓦片和雇佣泥水师傅，木料、建筑小工等一切都得自己解决。好在下乡前大家满脑子早已装下大庆人“干打垒”精神，自己动手，自力更生。知青顿时分为两拨，女的和年龄小的去翻地种油菜，其他人搞基建，就是挖地基、伐木料、运水泥、打土墙、当师傅的下手。

水泥需要到六十里外的县城去运，这是首次到县城。

早就知道，明溪是全省最袖珍的县，人口只有六万，只相当于闽南的一个公社，所以以前曾与三元县合并为三明市，成为三明市的一个公社——雪峰公社。但明溪的国土区域却很大，面积有1708平方千米，实在管不来，只好又分析出明溪县。当是明溪县委提出一个口号：“争取五年内全县人口达到八万。”所以便大量地安置知青和接受移民。

凌晨四时出发，中午在县城小饭店吃一碗一角六分钱又二两粮票的面条，外加两个馒头，回头摸黑到家，一日内来回一百二十里。但这与上山抬木头相比，又简直是不能同日而语了。

我们在学校时都背诵过毛主席写于第一次国内战争时期的一首词：“清流、宁化、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归化就是现在的明溪县。

深山老林，来回三十多里的羊肠小道，粗大粘腻的蜘蛛丝沾上露水，在透过茂叶的斑驳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们挥舞砍刀，劈开交叉拦阻的树枝荆棘，才得以前行。没有剥皮脱水的杉木，压在瘦削幼弱的肩上，象山一样沉重，双脚打颤，踩在青苔上直滑溜。多少次摔倒，又多少次爬起来，连抬带拖，好容易把木料弄到山下。

还得涉水过沙溪河。这段溪面水深齐腰，河床的鹅卵石直在脚底打滚，一没踩实，便是人仰木翻、随波逐流。有了经验后，干脆人推漂木渡河，才顺当一些。

几天下来，双肩红肿得如同油炸馒头，外露的皮肤血迹斑斑。事前大家都按惯例写过《决心书》，表示一番“一不怕苦、而不怕死”，因此个个咬着牙关没有吭声。但一到晚上，死人般直挺挺躺在床上。整座仓库，如不是还有几声梦中的呻吟和林锦伙老师点着马灯看书，简直就是一座破烂的坟墓。

田里的活也不容易。我见过一位幼雅的女知青扶着犁把犁地，因掌握不好，犁头太浅浮到地表，被剽悍的公牛拖着大喊大叫满田跑，颇具惊心动魄的。

第一年，政府对每名知青每月给八元钱生活费。由于自己养猪养鸡鸭种菜，办集体伙食，只要买米买盐买油偶尔还能够买到一点猪肉、咸鱼就行了，每人每月还可以分得2～3元“伙食尾子”，大有井冈山时代红军的风范。只是有一回，连续十几天白萝卜成了唯一的菜肴，三餐只有腌萝卜、炒萝卜、萝卜汤，一时怨声载道。我这个事务长突发幽默，抄贴了一张告示，大讲吃萝卜的十大好处，把它说得无以伦比，全世界再没有什么比萝卜更富营养更有益健康的东西了，大有现代广告手法，使大家在无可奈何中哭笑不得了几天。

只要耕耘，总有收获。

一幢土楼连同旁边的一座小小的厨房依山面田立起来了。土楼两层，楼上隔成一间间，是男生宿舍；楼下入门内设一大间作仓库，也作大会议室，可容纳60人；再后也隔成一间间，是女生宿舍。门外挂着“明溪县官洞知识青年农场”牌子。牌子用整块木板做成，涂上白漆，我用铅笔打下美术字体的字底，再用黑漆描上。厨房隔成一大间两小间，大间是厨房，一小间作食品仓库，另一小间作我的事务长办公室。厨房旁边空地围了个猪圈，买了几头小猪养着，其中有一头大的，准备春节宰杀。

田里的油菜也开花了，满眼金黄色的海。

春节临近，厦门各界春节慰问团来到明溪，来到我们农场。他们带来一个消息：三明专员公署决定筹建三明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明溪七个知青农场组建为七个分校，共大的第一届学生就是这七个知青农场的知青，学制三年。毕业后，充实到全专区各公社农技站、兽医站去。

我们感到淡淡的失落：“不是两年回城嘛？”然而没人多问一句，因为“一生交给党安排”不就是全国人民包括知青的前途和命运吗！

再艰难的生活也是生活，是生活就有色彩。

刚来几个月，春节没人回家。

听说夏阳公社不通公路，东西便宜，每斤鸭子才五角钱，节前，我和吴健勇拉着板车，不惜来回跑了六十多里山路，买回三十头鸭子，准备养几天后过节时会餐。

大年三十，我从圈中拉出那头最大的肉猪，叫几个体格较壮的知青把它按到在晒谷场案板上，准备宰杀。问遍全场知青，谁也不会杀猪，女知青们更是躲得远远地。更有人在看我这个事务长如何摆弄。我拿着刺血尖刀，站在案前比划，不知怎么下手，从哪里下手，束手无策，狼狈不堪。猪“嗷嗷叫”，不知是嘲笑，还是挣扎，还是愤怒。还好此时我们的顾问苏秋旺到来，看了好笑，一把接过尖刀，从猪的脖子向心脏方向一刀猛扎进去，才把难题解决了。

元宵节夜，十多里外的梓口坊大队礼堂亮起两盏汽灯，梓口坊、瑶奢、官洞、溪口、明布五个知青农场和梓口坊、瑶奢两个大队农民举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大联欢。农民看热闹，知青自得其乐，不大的礼堂挤得水泄不通，虽是严冬，却个个冒汗。知青们学生腔、学生体，自编自演，吹拉弹唱，欢歌柔舞，各显神通，充满小知情调，但毕竟也融进一些新生活的内容。我编了个山东柳琴书，专表好人好事；又仿照当时流行样式，搞了个《官洞组歌》，大抒特抒战天斗地的高亢情调。没人会谱曲，找几首旧歌曲硬套上自编的新词，几个男女知青伴舞，居然也铿锵有声。未曾想由此发端，八、九年后我一路参加公社、县、地区、省四级农村文艺汇演的创作，并借调到县文艺宣传队当了两年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