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长篇回忆连载之十
我当兵走了以后，一段时间，家里省心多了。但是，随着弟妹成了家，麻烦事也越来越多了。先是侄子、外甥女陆续出生，带孩子的事自然就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不辞辛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孙子、外孙女都带大了。
孩子们慢慢长大了，然而，父亲母亲也渐渐地开始衰老了。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先是听说他们得了高血压，后来又说是心脏不大好，每次回家，都觉得父母又老了一些……。现在回想起来，正是从一九八九年我负责单位在北京的工作时，父母开始明显地衰老的。起初，母亲还能到菜市场买菜，回来下厨房做饭，父亲则在学校当传达，每天还能骑自行车，早上去离宫遛弯能走两、三个小时。过了几年，父亲就不敢骑自行车了，母亲则需要人帮助买菜了，只好从老家把我的侄女请来，给她帮忙。再后来，侄女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二老由伺候别人变成了要别人伺候。这时，母亲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但是，我们却在为她的心脏病担心，特别是前几年她的心脏放了支架后，我们整天为她的心脏提心吊胆。三年前，母亲下地摔伤了腰椎，从此，她再也没有下过地，一直躺在床上。又没有什么药好用，我只好在回家时，给她买了块儿三合板塞在褥子下面，这样她的腰就不会负重。两年前，她好了一点儿，谁知有一次表弟想帮她转身时，用劲大了一点儿，又把她的腰椎扭伤了……。我现在几乎都不记得她晚年走路的模样了。近几年，我晚上睡觉从来不敢关掉手机，生怕家里有事来电话找不到我；每次看到手机响起时显示的是家里的号码，心里就突突乱跳，生怕老人有不测发生；每到“五一”、“国庆节”放长假时，别人都张罗着到外地去旅游，我却是要往老家奔。太太、孩子有意见，我说：“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咱们要去旅游也可以，但是必须要回家看过爷爷奶奶以后才能去。我不能放着老人不去探望，先去‘周游世界’！”
“文革”期间，因为父亲挨整、我又被下乡，母亲精神上受到极大压力。那个时候，母亲最怕别人来安慰她，越是安慰她，她反而越难受。她本是个要强的人，我家在邻居中又有点儿威信，现在父亲一下子成了“黑帮”,她就是“黑帮家属”，出门进门都要受人家指点，她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待遇？！那段时间，她总是胃痛、呕吐，西医、中医看了无数次，但是总是治不好，三天两头就犯病。那时，我和妹妹经常是隔三差五一大早就去中医院排队给她挂号。后来，有位医生说她可能是得了“胃神经官能症”，大家觉得有道理，因为她一遇到不高兴的事就犯病。有时一说起父亲的事，过了一会儿她就开始胃痛。七零年国庆节，她上街看国庆游行，见到游行队伍中有我的同学，她立刻想起自己的儿子却在农村受苦，立刻就犯了病，在家里躺了好几天。由于不是器质性病变，自然医生开的药都不管事，还是那位医生给她开了镇静药，还管点事儿。可是，后来也没什么效果了，最后，医生居然给她开了“杜冷丁”，仍然治不好她的病。直到我当了兵、父亲得到了“解放”，她的病竟然不治而愈了。可是，她还是有了药瘾，经常要吃“去痛片”……。
最近三年来，母亲的糖尿病越来越重：经常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开始，我们还以为她的胃病又犯了，有时就给她吃两片儿“舒乐安定”，可是效果不大；后来，医生说她是“反流性食管炎”，开了“奥美拉锉”，效果也不明显。直到最后，内分泌科医生才告诉我们，这是糖尿病引起的“胃瘫”，就是“胃功能衰竭”，而且没有什么药能治，我们这才恍然大悟！这样，母亲由呕吐，到胃瘫，最后直至“微循环系统衰竭”——糖尿病最终夺去了她老人家的生命！
从一九八九年起，由于我每年多次回家，对回家过年反而淡忘了。还是我的侄子提醒我：“大爷，你已经有十一年没和老爷子、老太太过春节了！”我屈指一算，真的是如此！我连连骂自己：“真是该死，以为每年回来几次就行了，没想到过春节的事！”回到广州，我对岳父岳母和老婆孩子宣布：“我已经和你们连续过了个十一个春节了，从明年起，我年年要回家和我的父母过春节，希望你们不要有意见！”于是，从二零零六年起到今年，我连续三年都带着孩子，在腊月二十六赶到老家，第二天给母亲祝寿，正月初三回到北京，正月初四回广州。这三年，恰巧我都是到了北京就感冒，都引起肺部感染，去年更是因为感染严重，只好在北京军区总医院住院治疗，到了腊月二十六，带上抗菌素回家，在老家的医院继续输液到正月初二……。母亲十分心痛我，说：“北方春节太冷，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要坐飞机，又要开车跑长途，太累了，平时多回来就行了，过年你就不要来回跑了。”说是这样说，她心里还是想让我回去过春节，一到腊月，她就让二弟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头脑出奇的清楚，即使是在她卧床不起的时候，她对邻里的事仍然一清二楚，而且还都是新闻；家里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她比谁都清楚。去年除夕的下午，市委的同志到我家来慰问。当时母亲正在住院，到了正月，她出院了，看到家里多了些米面油，很高兴。有一天，她忽然说：“咱们家的面怎么少了一袋？”大家一看，可不是，只剩了一袋面了，问谁谁也不知道那袋面哪去了。大家很奇怪：我们天天走来走去，谁也没看到这袋面，她整天躺在床上，怎么就知道少了一袋呢？
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工作，也没有受过正规的文化教育，因此，她的性格完全是“原生态”的，纯真的，毫不做作、未加修饰的。她一生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喜怒形于色，也敢爱敢恨。但是，她是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遇事说的挺狠，可是做起来却是很软弱，她的这种性格对我们多多少少都有遗传。人的性格不会完美无缺的，母亲的性格也有缺陷，但是，每到危急关头，她的性格中善良、刚强的一面就显露出来，这是最令我佩服的。
生命中有许多遗憾，是永远不能弥补的。——佚名
母亲就是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女性。如今，母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一辈子没有正式的工作，也没有加入过党团组织，可是，她却在七月一日这个伟大的日子里走了！回想起来，母爱和父爱不同，母亲的爱如同那一泓清水，不管是平常的日子还是关键的时刻，她都在你身边。在你饥渴的时候，她会给你温暖，给你清凉；在你激情的时候，她给你冷静；在你消沉的时候，她给你激励……。母爱就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即使她已经离开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不会干涸，仍然会在我们的血脉里静静地流动……。
西晋时期的李密在给晋武帝的《陈情表》中言辞恳切地说了一句触动晋武帝心弦的话：“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我为国家工作的日子长着呢，但是儿女报答父（祖）母之恩机会却是不多了。季羡林大师也说过：他的一生“要讲后悔之事那是俯拾皆是。要选其中最深切、最真实、最难忘的悔，也就是永久的悔”，就是“不该离开故乡、离开母亲”。我虽不是什么大师，但是，我亦有刻骨铭心的同感：母亲抚养了我五十多年，以前，我忙于工作，离家又远，“忠孝不能两全”，为她尽孝的机会不多。现在，我退休了，到了能够回报她的时候了，她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就在我退休的命令下达半个月之后，母亲却静静地走了…“子欲养时亲不待”，是她不需要我的孝敬吗？不，她和父亲是多么希望我这个长子能够留在他们身边侍奉他们！可惜，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只能等来生了。亲爱的妈妈，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儿子，一辈子再也不离开您！ （本节完，全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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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8/10 16:31: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