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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回家路

在新疆兵团二十三年，共回家乡探亲七次。按规定未婚者每满两年可享受一次探亲假，结婚后四年一次。这几年一次的探亲假待遇真是一种享受啊！远离故乡身居天涯海角的人，一想到回家，能暂时回归城市去享受与亲人的团聚和城市的物质文明，温馨幸福的感觉就在全身涌动。然而漫漫回家路却充满了艰辛。

我前五次回家探亲时还没结婚，单身一人，新疆那里称未婚者为“单干户”。冬天是农闲季节，春节前农场连队批准一部分知青探亲，几个“单干户”知青便结伴而行。

回家难，难在路途远。连队距离场部有7、8公里；场部距离师部所在县城有45公里；师部到乌鲁木齐有450多公里；乌鲁木齐到北京有3770公里；从北京回到家乡，还有120公里。在交通尚不发达的七十年代，这总共4400公里的回家路程，可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八千里路云和月”啊！路途遥远，行程时间就长。一九六五年支边到新疆时，乘坐的是运送知青的专列，五天五夜到达乌鲁木齐，再改乘大篷卡车三天后才到目的地——农场连队。那时是专车集体运送，虽然时间长，但一路上有吃有喝，安排好了住处，用不着自己操心。而回家则是自己的事，就难多了。这五段路程需要倒五次车，交通工具包括步行、牛车、马车、拖拉机、汽车、火车。每一次倒车决不是下了这辆车就能上那辆车，赶不上这一趟，下一趟可能就得等一两天、两三天以后。这样，车行时间加上中转时间，没有七、八天根本回不到家，反之，探亲结束没有七、八天也归不了队。

没有班车，更没有公交车。那个年代的司机包括牛车、马车驾驶员那真叫“牛”啊！连队就这么几辆马车，两三天出一趟车去场部，神气的马车驾驶员鞭杆高举，下巴上翘，好话说尽也不一定让你上车，有时只好自己安步当车。至于拖拉机、汽车驾驶员，那简直就是场长老大他老二，想搭车的知青得围着他们苦苦哀求，递烟送礼才能恩准上车。有幸上了车，在敞篷卡车上还要冒着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承受土路的颠簸和寒风的撕扯。至于途中下榻的小店，其房间之寒冷，被褥之肮脏，饭菜之难以下咽，不可言状。为了回家，再苦的水也得将就着喝下去。

回家难，难在票难买。新疆当时的八百万人口只拥有一条铁路——兰新线与内地连通，运输能力十分有限。而来自南北疆各地去口里（新疆称内地叫口里）出差、探亲、上学、看病的人，千军万马涌向乌鲁木齐。特别是春节前，火车站的售票厅、候车厅、站前广场到处是黑压压一片，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售票厅里买火车票的人，后者紧拥着前者排成数条长龙，污浊的空气，嘈杂的人声，一票难求的紧张气氛让人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排到售票窗口，一块牌子赫然亮出——“明后日票已售完”！无言无奈无助，无路可走，无计可施，只有死心塌地继续排下去，等待买几天以后的票。夜晚，排队买票的人席地而卧，仍保持着原来的队形，不敢离开一步。归心似箭的心情，对火车票的期盼，买不到票的焦急，加上一等就是几天的劳累和困倦，那味道实在苦不堪言。有一次躺在售票厅地上排了一夜，天蒙蒙亮，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卖票了！”顿时惊醒的人们一起涌向售票窗口，秩序大乱，排了一夜的队伍完全被打乱，一个贴布告的橱窗哗啦啦被挤倒，碎玻璃撒了一地。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从队伍的前面被挤到人群的后面，白排了一夜……。经常买到的是无座位票。火车车厢里严重超员，走道、厕所都站满了人，座位底下也躺满了人。四天四夜到北京后，两只脚已经肿得穿不上鞋。有一次我曾经在火车上四天四夜没有合上眼，在漫长的旅途中忍受着煎熬。

回家难，难在没有钱。刚到新疆不满十八周岁，拿童工工资——每月二十八元七角五分，去掉每日三角多、每月十来元的伙食费，再去掉几元牙膏肥皂等零花钱，省吃俭用，不敢多花一分钱，一个月能省下十几元，一年能存近二百元。两年后，怀揣三、四百元可以回家了。可是往返路上的火车、汽车票、住宿吃饭就得干掉一半，回到家后，积蓄所剩无几。还要添置衣物，买糖、油、米等各种食品带到新疆，以解决肚子里缺油水的问题，深感囊中羞涩，只好让家里贴补。每一次从家乡返回新疆后，就又开始为下一次回家做准备——接着存钱。没有钱，即使批准你探亲你也回不去。知青们都说，辛辛苦苦挣的几个钱，全都舖了铁路。

漫漫回家路，准确地讲应该叫漫漫探亲路。“探”，看望也。看望父母，看望亲人。领导批准你享受的是探亲假，只是让你回去看一看，到时候你还得返回来接着建设边疆，保卫边疆。而回家的“回”字，字典上解释就是“从别处到原来的地方”。那时是多么盼望能“到原来的地方”——回到家乡啊！

二十三年后我终于从边疆回到出生、上学、长大的那个城市，回到父母和亲人身边。在经济、交通、旅游等各方面发生巨大变化的今天，当年探亲路上的情景不会重现了，留下的是难以忘却的记忆。

2008.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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