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天
记得,这一天是1979年2月16日。
15日晚上,24师军械部的一位副部长对我说,你家是南宁的吧,明天放你一天假回家看看,晚上八时归队,一定!
吴圩场站离南宁到底有多远,至今我还没弄明白,反正一大早天刚发白,我就坐北京吉普出发,到学校门口下车时(我家在一所小学内),天仍然是刚发白。
见到儿子从天而降,父母高兴得不得了,还埋怨说干吗不事先写封信。当听到我说其实十天前我就已经到了吴圩机场,父母顿时就收起了笑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不出声。
母亲突然冲着大妹吼了一声别动。我说没事,让她玩吧,没装子弹呢。手枪小巧灵珑,女兵用的那种,人见人爱。
要教训他们了?父亲小声地问。
嗯。
我天生爱书。读中学时,我的书包比别人的都要沉甸,多了弹弓和用单车链做的火柴枪,还藏着一本一寸多厚的《中国革命史讲义》。新华书店就不进去蹭了,因为时间不太多。就去阅览室吧,浏览一下时事,我知道百货大楼斜对面有一个南宁唯一的对民众开放的阅览室。
我走到阅览室前时,还没开门。一般九点开放。
逛逛吧,很久没逛南宁的朝阳广场了。
在当时,南宁望火楼算是高建筑了。我站在朝阳路边,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观察它。望火楼顶真的有一位四处张望的人,大概是值班的吧。
忽然,一片喧嚣声响起,发声的人们都快速地往路边涌来。
我扭过头一看,十多辆军车驮着映着朝阳银色四闪的合金铝制长长像电影里的鱼雷似的大家伙飞速地往南宁邕江大桥方向驶过。
哇,是导弹!我身边有人尖声地喊。吓了我一跳。
我转头看了看她,她也腼腆地看了看我。好漂亮的姑娘!我提起精神,一个左转,脚跟的皮鞋碰了一下,身体象上坡的姿势向前倾斜,标准的立正。我报告一样地对她说,不!这是歼7的副油箱。
歼7?什么歼7?
哦,就是类似米格21。
米格21?苏修战斗机?
不错,你很了得,知道是苏联战斗机。歼7,是仿造米格21的,所以,我们不叫米格21而叫歼7。
我懂了。
聪明。
你是解放军?她打量着我穿的蓝色的空军裤子。
也许,我有资格听你叫一声解放军叔叔好。
看样子你还没我大呢。她不好意思地说。
未必。我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这时,我和她的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他们在虔诚地听我和美女的谈话。
我本能地把右手插进沉甸甸裤袋。
我急中生智,掏出小手枪在美女的眼前晃了晃,说给你看一眼你叫我一声叔叔也不吃亏。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从人缝中溜走了。(这位美女倘能看到这些文字,想必能唤起她那美好的回忆。)
我拿着塑料封皮的一本是红色一本是绿色的两本工作证,递给了阅览室的工作人员。她盯了我三秒钟,才一声不吭地转身去找我要借阅的两本杂志。
回家的路上,我猛然想起,她就是高中时隔壁班的同学,难怪,她盯了我几秒钟。(很多年以后的一次聚会,我又一次见到秀丽的她。仍然和她没说过一句话。)
午饭是丰盛的。
席中有说不尽的话,有表不完的意。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偶尔背过脸擦泪水。
杭老师见了,安慰我妈说,我分析了一下,陆军才是面对面对着干,而空军,属于后勤。除了飞行员。
杭老师的话不无道理。
十天前,我路过南宁,在休整的一个小时里,我找了一个单位,打个电话给杭老师,告诉他我来去匆匆,身上没有几毛钱,能否给我送来五块钱以备急用之需。
现在?
马上!
杭老师还给我买来了一大包水晶包。我说您记得我喜欢吃这个,他说当然。
没来得及寒喧几句,我就又得出发了。车子开了我才扔下一句话,别告诉我家人。
杭老师和家父同在一个学校工作。读小学时教我数学的是他。读中学时给我讲《史记》的也是他。拉我进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办得很红火的《南宁书法夜校》去玩的还是他。南宁书法夜校几个劲得出汁的字应该是陈政所书。
杭老师是南宁白沙人。他的笔名白沙水屡屡在《儿童创造》中出现。六十年代,白沙大队很出名,和越南结什么友好对子。白沙的党支部书记更出名,去越南访问过。这位书记很正直,市里要求在白沙选一位最棒的老师进城,他就选了杭老师(当时书记的侄子也在白沙当老师)。可见杭老师不一般。我没问过他是不是书法协会的,可当年南宁的李雁在东南亚书法大赛获头奖的那些个字字千金的龙飞凤舞的字好在哪里,杭老师能对我一一道来,我不得不服。南宁市灯光球场还在的时候,我和他逛百货大楼,他指着街对面灯光球场围墙上方的一大牌匾说,这是张工的字。我说您怎么知道,又没署名。他说看多了就知道。后来,我也学会了看,包括前成副委员长的字。我读中学时他给我刻一印章,叫我去磨玉石。我在水池旁磨了半天越磨越不平,他惊呼浪费了好玉,只好亲自动手。他拉的手风琴舞曲罗马尼亚的《春天》,你听了会以为是广播里放的。他吹笛子,路人都聚足聆听。他好象是高中文凭吧,可在他四十岁时就捞了个小中高(相当于副教授),在当时,南宁也没几个。
改革开放之初,我到杭老师家里玩,碰巧他家也来了一位客人,市电扇厂的总工(大概是现在多丽厂的前身)。听他们聊,似乎在请教杭老师什么,说的是摇头电扇要设计成同时左右摇和上下摇,还摆开了图纸。一直到现在,我没见过国产的这种电扇,前几年我见了,是韩国产的,没有中文。为了这层原因,本不需要壁扇的我买了一台来玩。
所以,人们称我老师我实在惭愧,杭老师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老师。
哦,扯远了。
午饭吃到下午5点,我该走了。返队没有吉普了,只能坐公共汽车(部队也有班车,可在哪上车我不清楚)。出家门时,母亲哭着说不能不去吗,我停了脚步良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公共汽车经过南宁化工厂时,战争的气氛浓烈了,一路只见排排的高射机枪,仰着高傲的头。
遐想中,听到售票员喊吴圩到了。我连忙下车。
下了车,我正纳闷场站的大门在哪啊,怎么不见了,只见公共汽车一直往前开去,没有掉头。
此时,我才会过神来,区别出吴圩与吴圩机场的不同。也就是说,吴圩和吴圩机场之间还有几站路。哈!
没办法,走吧,插过队的不怕走这几步路。不过,得赶时间,晚归队了可不是好玩的。
走了一阵,我刚才下的公共汽车返回来了,打着远光灯似乎还带着嘲笑声从我的身边一闪而过。
天黑了,寒风吹来,感觉有点儿冷。
我的皮鞋打了掌,用飞机的垫圈做的,碳钢材料,很硬。夜幕中,鞋掌和水泥路磨擦,除了发出清脆的喀喀声,还溅出星星火花。
路边排放着一溜歼5,落后了,让位给歼6歼7了。
忽然,一个暗哨冲了出来,用手电照了照我,我只好掏出证件。
这一路,我至少掏了5次证件,以验明正身。
拂晓,机声轰隆,一批批战神离去,又一批批返航。
我呢,挎上一支冲锋枪(腰里还别着一支),和小分队的队员坐上工程车,去了我们该去的地方。
配给的装备,一架直5,我们到哪它都跟到哪,在头顶上飞,一辆吉普车,一辆工程车,一辆发电车。
这支特种小分队,只有13名成员。其中一位是女性,她的官最大。
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