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军营》（三）
调来军部的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准时到了一楼的打字室上班。小刁带我来到靠北的一间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一台半新的“双鸽”牌打字机。他抽出重重的字盘，哗啦一声，将字盘里所有的铅字都倒在桌子上。然后拿出一张字盘表，交代我要按照这张字盘表把字重新摆好。我想这有什么难的，对号入座就是了。谁知，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我整整摆了半个月，才把这一千八百多字摆完。原来，这字盘表上的字，是按照常用的字组排列的，小刁把字全倒了出来，字的秩序全部被打乱了，就像现在的小孩子玩拼图一样，我要对着字盘表，把字一个一个地找出来，再按照经纬编号，一个个对号入座。开始几天，速度很慢，一天下来也拼不了几个字，过了几天，随着摆上的字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字盘摆好了以后，小刁还是没让我上机操作，而是让我背字盘表，他每天来考我一次。
那时年轻，背这玩意儿费不了多大事儿，小刁很满意。
现在回想起来，打字这活儿不过是简单劳动，只是那时没有电脑，不可能人人都学会打字。虽然是简单劳动，可真正要干好并不容易。一份文件，少则一两百字，多者上千字、甚至还有几万字的，既要打的快，又要差错少；打好以后还要自己印——就是用那种老式的油滚式的油印机，一张蜡纸，有时需要印出一千多份文件表格来。我对它并不陌生——当红卫兵时没少用它印传单，可是那是属于瞎胡闹，现在则是干正经事。要知道:我们打印的文件，对下发至师团，对上会报到军区，有的甚至要报到总部机关、首长，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即使有经手的干部校对把关，我们还是胆战心惊的，生怕在最后一关出了差错。最麻烦的是套印，就是在红头文件的括号里印上“通知”、“报告”、“请示”之类的字样。事先要把字套准，印的时候还要用眼瞄准，否则，你打字打的再好，印不好也会前功尽弃。有时印了几十份都印不好，只好作废，看着白白的纸张成了废纸，我们好不心痛。每逢有重要文件打印，小刁都会盯着我们，有时干脆亲自动手打印。
到了军务处工作，处里叮嘱最多的，就是要有强烈的保密观念。我们接触的多是有密级的文件，至少也是“内部文件”，领导生怕我们“大嘴巴”、“小广播”，说话不知深浅而泄密。有的文件虽然密级不高，但是很敏感，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干部处的文件，大多是干部任免事宜，这正是领导最担心、然而也正是干部们最爱打听的事儿。每逢有这样的文件打印，我们都得把门反锁。无论外面怎么敲门也不开。有时门被敲得急了，我们就开个门缝和人家说话。谁知越是这样，机关干部们就越是好奇，千方百计地打听我们在打印什么认的任职命令，弄得我们左右不是。可是，越是谨小慎微，就越是要出事。
一天，我接到干部处一沓子文件，都是野战医院干部提拔、免职的命令。干部处的干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叫别人看到”。那时的军机关干部最怕在这些事儿上与医院的医生护士打交道，盖因为医生护士们没什么上下级观念，说话没深没浅，而且动不动就会找到首长家里去，令事情复杂化。我关起门来，认认真真地打好、印好，下午快下班时才忙完，交了差后下班走人。到了晚上，我忽然想起有些印的不好的废纸还在废纸篓里，不去烧掉恐怕被别人看到。于是，拿起废纸篓来到办公楼西面的相思树林里点着了火，看到烧的差不多了，我踩灭了火，放心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办公室上班，猛然看见处长、两个保密员都在打字室，沉着脸。我不知出了什么事，侧着身子进了办公室。小刁看见我进来，劈头就问：“你昨晚烧纸了吗？”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小刁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几张烧成巴掌大的纸，递给我：“这是你烧的吗？”我接过纸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叠在一起的三、四张公文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鲜红的大字“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xxx军政治部（通知）”，下面是黑体字标题“某某某等同志复员”。这位某某某是一位女干部，她的父亲就是“文革”时唱红了整个中国的那首名曲的作者！只是某某某在野战医院工作，不久前犯了错误，被医院上报军政治部批准处理复员，事情还在保密阶段。可是这烧剩下的纸片是哪里来的？我怎会烧剩下这几张纸片呢？
我把大家带到烧纸的地方一看，这才弄清楚：原来，昨天晚饭后，下了一场大雨，树林里到处是水。我把文件扔到地上点着，上面的纸烧完了，下面几张却被雨水浸湿了，没烧着。天色已黑，我也没仔细检查，就走了。大家一见如此，都松了一口气。谁知，保密室的老陈又提出了更为严重问题——树林里有明显的被耙子耙过的痕迹，这堆纸灰也是明显地被耙子耙过，会不会是起早的老百姓来耙树叶，把剩下的公文纸耙走了？大家一听，刚松弛下来的心又绷紧了，我更是差点儿哭起来，心中直骂老陈多事！处长一听，也觉得事态严重，急忙派人找来保卫处的干部，立即布置向附近大队的治保主任交代任务，务必查找清楚。
那时上上下下遇事都很认真，经过如此兴师动众地查找，下午传来消息：在相思树林里耙树叶的老百姓已经找到，是个姑娘。保卫处的干部亲自找她谈话，又去她家里搜查，直到确认她确实没有捡到公文纸，这才罢休。不用说，这事把我和那位姑娘都吓个半死了。此事很快就在军机关传开了，幸好处里的领导为我说好话，有位军首长说了一句：“你们军务处是管兵的，对自己的战士更要加强教育，不能‘灯下黑’！”这才了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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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6/27 9:34: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