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戈壁小学
一九七二年的春天，结束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兵团连队生活。一天，我和往常一样正准备去地里浇水，李仙指导员告诉我说营部文教科叫你去一趟，有要紧事。我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铁锹径直朝营部去了。
翻过一座土山和一片长满芦苇的碱梁，顺着一条黄土大道向左一拐，便是营部机关的办公室。来到办公室，文科长先招呼我坐下，端来一杯水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道：“八连学校的老师紧缺，我们考虑你是从天津大城市来的，有文化，在连队表现不错。到学校去教书吧，明天就去报到。”我听了又喜又忧；喜的是从此不再去连队干农活了。忧的是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实在太少，不是误人子弟吗？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先去指导员、连长家一一道别。他们鼓励我到学校要好好干，有空儿常来连里看看。然后就去收拾行李：一床被褥、一个手提箱、一个网兜装上脸盆茶缸毛巾。收拾完毕坐上马车上路了。
八连坐落在离营部20公里的沙漠深处，可耕土地四千多亩，全连职工只有300多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当年跟随王震将军南征北战的老军垦。那里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人烟稀少，满眼是一个挨一个的红绿沙丘。骆驼刺、梭梭、红柳布满其间。蜿蜒曲折的老龙河从它旁边流过，一直流向大海子水库。学校的教室离胡杨林不远。教室大多是用土坯盖成的，少数是用干打垒（即土墙）建成。在它的对面有一排地窝子，（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大坑，上面盖上些芦苇或柴草之类的，在坑的当中掏一个洞，安上门窗，成了简易房。）除了老师家属住的以外，剩下一间便是我的宿舍兼办公室了。
校长周勇武，地道的新疆人。浓眉大眼，宽阔的脸颊上泛着红光，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从教多年。据说当年曾是乌鲁木齐师范学校的高才生呢！见我来了又握手又问候表示欢迎。他先陪我去几个教室转转，教室设备非常简陋：课桌全是土坯垒的，上面铺的长条木板。没有椅子，让学生自带小板凳。教室的正面墙上抹上块水泥，刷上墨汁就是黑板了。然后再简单向我介绍学校的的情况：全校共有五个年级五个班，每年级各一个班，各班人数不一。四年级的老师兼班主任前几天请假回无锡探亲，她的班暂时叫我接替。我主要是教语文，也兼教算术、自然，有时也上几节音乐课。
第二天，上课铃声响后不久我拿着教科书缓慢地朝教室走去，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上课后的第一句话该对孩子们讲些什么呢？这样想着不觉来到教室门口，推门进去，班长喊：“起立。”我环视一下所有的孩子，六十多只渴望求知的眼睛注视着我，稚嫩的脸庞上显出他们天真可爱。我朝孩子们深深鞠了一躬：“同学们好！”“老师好！”“请坐。”教室里鸦雀无声，静极了。
“今天的这节课我给大家讲讲词义的辨析。”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勾结’‘勾搭’四个字。“谁来说说它们的含义？请举手回答。”教室里慢慢骚动起来，有的低声议论，有的若有所思，但始终没人举手。大约又过了十几秒钟，仍然没人回答。“点名回答试试”我说。我低头扫视了一下放在讲桌上的学生名单，‘傅金亮’三个字便跳入我的眼帘。“那么，就请傅金亮同学回答试试。”这时一个皮肤黝黑、头发蓬乱的小男孩站了起来，沉思片刻说：“不——知——道。”“请坐吧！”我说。
“现在我告诉大家，注意听，不管是‘勾结’还是‘勾搭’，它们都是贬义词。其共同点都有‘坏人和坏人在一起干坏事’的意思，记住这‘三坏 ’。其不同点则有所不同；‘勾结’有‘互相串通、结合’之意而‘勾搭’则侧重‘引诱’……”我滔滔不绝地讲着，从孩子们专心致志的眼神中细心地观察到我的讲课深深地吸引了他们。
下课后孩子们围坐在我身旁问这问那。时间一长，我和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晚上在油灯下批改着一摞摞的作业，看着这些歪歪扭扭不成形的汉字，使我浮想联翩：这些孩子们的父辈们在革命战争年代跟着党中央毛主席转战大江南北立下过汗马功劳。新疆和平解放后，又在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伟大事业中建立了不朽的业绩。他们中的许多人出身贫苦，没有多少文化。作为我一个人民教师有责任再不能让他们的后代重走父辈们没文化的老路啊！每逢节假日，利用休息时间，我就到县新华书店买回来许多儿童读物、科普读物和《十万个为什么》等放在教室墙角的书架上，让孩子们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把我所学的知识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最终走出这贫瘠、荒凉的大漠，成为一代新型的栋梁之才。
如今这些孩子早已长大成人。有的成了大学教师、工程师，也有的在国家各级政府部门工作，看到这，我们这些老知青怎么能不感到欣慰呢？想一想，我们当年在这片广袤、浩瀚的大漠之中究竟播种了些什么呢？是汗水还是泪水？不，都不是！我们播种了希望，我们播种了未来！当年的孩子们，今天在我播种过的土地上，不正在收获这些‘希望’和‘未来’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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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12/17 17:06: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