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寒秋苏皖行（一）

2011年的深秋，我应邀参加一个去苏皖两省采访新四军足迹的散文笔会，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个人，有作家，画家，记者，还有企业家，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曾经都是知青，父辈都和新四军有一定的关系。11月28日，我们从各地到南京集中，就住在繁华的夫子庙的一家客栈里。南京的东道主晚上在秦淮河边的绍兴咸亨酒店里宴请我们，窗外就是桨声灯影的秦淮河，喝的是绍兴的“花雕”，话题却是，15天的苏皖行的采风行程。由于，我们中的多数人先前就认识，所以话题很宽泛。我兴奋地对他们说，这次采风正好是去我的故乡芜湖和我的插队的第二故乡----皖南。

11月29日上午，我们冒着深秋已经有些许寒意的细雨，去中山陵瞻仰孙中山先生，虽然现在正处旅游淡季，但是来瞻仰孙中山先生的人非常多，可见，百年前他提出的“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是多么深入人心，百年后，已经十分现代化的中国并么有完成孙中山这一伟大理想。我们爬上数百级台阶，在顶层的陵寝前，列队向孙中山先生三鞠躬，我们牢记孙中山的教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大家推选我作为原国军将领的儿子和一位共军将领的女儿，来自北方的美女画家，代表我们全体向孙中山先生敬献一束素花，以表达希望海峡两岸尽快统一的愿望。

11月30日，采风团到达芜湖，住进小九华对面的“如家快捷酒店”。下午，由我引路去对面的小赭山祭奠戴安澜将军。他披着战衣，目光炯炯凝视着南方；缅甸的亚热带雨林，蛮荒的野人山，腥风血雨，数万远征军为国殉难的地方，令我们这些后辈对这位民族英雄肃然起敬。1947年秋，戴安澜将军的灵柩从贵州迁葬他的故乡----芜湖（他的故里无为于2011年正式划归芜湖市）小赭山。记得在学生时代，我们经常来此，当时杂草丛生，只有一个墓碑。文革后，政府拨款修墓地，树石碑，上书“戴安澜烈士之墓“在黑色大理石碑石上刻着他的生平传略与英雄事迹。我们向他的塑像默哀三鞠躬，表示对他的深深敬意。我们用纸拭去墓碑上的灰尘，将一束白花的花瓣撒在他的墓碑上，墓前两个正在晨练的中年人漠然地看着我们----这些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人。

同行者知道我是在这座城市长大的，非要我陪他们去看看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天正下着蒙蒙细雨，几位朋友随我走到东门老城区，现在，这里已经作为芜湖市的古城区，将改造开发。所有的住户已经搬迁，到处是残垣断壁，墙头的衰草在寒风中摇曳。我家的老屋----东内街8号，仍然没有坼，人去屋空。这所百年老屋的主人是大律师胡家鑫，1957年，妈妈带着我和妹妹从芜湖火龙岗的龙桥村搬到这里，一间只有8平方米的蜗居就是我们的家，一住20多年，小屋阴暗，潮湿，见不到阳光。妹妹一直到1972年出嫁才离开，我在这里住到1968年12月去南陵农村插队才离开。这里，曾经是胡家下人住的，仅仅能够容下一张床和一张小竹床，还能放一张小桌。其余一点空间都没有了。与别人家合用的堂屋比较大，在长达10多年时间里，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在这里依靠糊火柴盒为生，糊一万个才6元，我和妹妹除上学外，其余时间都在糊火柴盒，从来没有星期天，从来没有吃过早饭，总是饿着肚子去上学。到冬天，我们的手都生了冻疮，溃烂了，仍旧要糊火柴盒，每天糊到深更半夜，寒气逼人，我们太疲劳了，打起瞌睡来，有时一张脸磕在浆糊盆里。很多年后，我出版了10余本著作，一位发小曾经问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写糊火柴盒的文章“。我告诉他，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太心酸了，它是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伤痛，所以我回避了。从1957年后，两个哥哥因政治问题身陷牢狱，没有任何人帮助我们，我们陷入赤贫，人的尊严被剥夺，还要忍受政治上的歧视。家中经常断炊，处于绝望的母亲，脾气乖戾，经常发火，摔碗砸缸，第二天又向别人借钱去买碗和缸。更令人惊心的是，她还多次撕碎我的课本和作业本，我倔强地反抗她，眼中含着泪水。我在愤怒的同时，对母亲充满了同情，对生活的绝望才使她这样歇斯底里。我在心中对自己说；长大后，我绝不会像她这样，不考虑后果处事。一定要有理智。听了我的诉说，同行者无不感慨万分，那位美女画家居然泪流满面；”刘兄，想不到，你竟然是在这种可怕恶劣的环境中长大的，怎么会是这样？“，她哽咽了，她是中共一位高级将领的女儿，是在部队大院日本别墅里长大的，我是在苦水中泡大的，而她却是在养尊处优的甜水中成长起来的，我们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家庭。但是，她善良、真诚，充满爱心。她深有感触地说；”性格决定命运，正是青少年时代经历的磨难使你勇往直前，才有了今天“。我告诉他们，一个人的成长环境重要，但是还有，家族的文化基因遗传是不可或缺的。我出身书香人家，世时的变迁，使我们陷入社会的底层，蒙受了太多的屈辱与不幸，比如像我，从小就失去父爱，处于绝境的母亲给予我们的爱也是残缺的，社会没有给于我们同情与救助，当时我们接受的教育也是不健全的，过多的意识形态的说教，缺乏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形成的普世价值的熏陶，人的个性被扼制。个人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处于困境中的我，能够与众不同，只有两个因素；一是通过书籍使我们获得知识和智慧，书页使我们吸吮了人类文明的精华，使自己充实而充满自信，书籍开阔了我的视野。另一个就是家族文化基因的遗传，使我们目光远大，使得我在眼前的卑微中，保持着自尊，对未来充满希望。是金子总要发光，即便它曾经被埋在厚厚的尘土下，一旦它重见天日，它就会破土而出，发出耀眼的光泽。任何黑暗都无法扼杀它强大的生命力！我们这一代人中，无数曾经的社会弃儿，在近30年，中国社会大变迁中成长的历史雄辩地说明了这一点。同行者都赞同我的观点。

随后，我又领着他们走过遍地瓦砾的古城区，去原十二中寻访著名的米芾的县学碑，南门湾，花街，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城皇庙。周瑜的点将台，肖家巷、民国初年的安徽省模范监狱，堂子巷，在鱼市街，我告诉而他们1976—1977年，我曾经住过的日用化工厂的简陋的集体宿舍，它还没有坼去，那扇雕花的木窗还在，他们对芜湖步行街，鸠兹广场大加赞赏。他们对古老的芜湖有有这么多的历史文化遗存而感叹，同时他们对芜湖市至今没有一座博物馆感到惊讶！我陪他们去“马义兴“品尝蟹黄汤包，牛肉面，去凤凰美食街的百年老店”耿福兴“，品尝虾子面，汤包，酥烧饼、油炸臭豆腐，这些走遍天下，周游过世界的文人，大快朵颐，说这是江南最好的小吃！作为芜湖人，我骄傲地笑了。

细雨中，我们在在镜湖漫步，我伫立湖畔，打量着往来的行人，竟然没有有看见一张熟人的面孔而怅惋失落，明天我们就要去皖南山区，我不想去打扰朋友们。

再见，我的故乡----芜湖！

独立寒秋苏皖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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