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文化 专栏纪实文学 → 转来“余麗”写的纪实文字《知青记事》——(插队所在地的社员有些用语不雅,女士慎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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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来“余麗”写的纪实文字《知青记事》——(插队所在地的社员有些用语不雅,女士慎阅)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尔雅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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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来“余麗”写的纪实文字《知青记事》——(插队所在地的社员有些用语不雅,女士慎阅)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2/10 9:02:00 [只看该作者]

    河北省最北部的县——承德地区 围场县。
    如今的围场县依然的属于国家级贫困县。但是,塞罕坝的风光令京津两地的摄影人无不青睐,那里的草原、马场、牛羊群、小白桦树林、蒙古包、敖包·····不少的摄友不止一次的去那里采风!
   40多年前的围场,尤其是塞罕坝下的山里的人们啥样的写照?几千的天津知青们去了那里又是看到、听到、品学到啥啦?发现了此文
估计作者曾经围场插队的老知青,估计“老三届”高中的。文笔原本就不错,后来上大学了,更加写知青、写围场、写的栩栩如生、自然主义的绘画、原生态的习俗纪实、山里人没文化的“文化”生活!知识青年在塞罕坝的坝根子下接受了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极其朴实思想文化、文学!看着文中的一句句对话,勾起来在山里参加农业劳动、刨冻粪、锄地、歇工时晒着暖洋洋的“老爷儿”(当地管太阳叫老爷儿),听着当地人们的“胡吣海潲”、那些话语真的是听着粗鲁、句句离不开生殖系统的功能、实属少儿不宜!可是俺们知青与村里孩子们都在不得不接受着这一切的燕山里的民间真实······

    文中的直白记录,仿佛又回到了那“老佛爷道”的山沟沟里,回到了那时候的生产队,唤起记忆、那时候的围场县山里人的日子·····

                                          读者:尔雅山风 按

 

                   **********************************************************************************************


 信息提供:  http://tjzqw.5d6d.com/thread-103853-1-1.html


文章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55556f0100w3ta.html

 

 


知青记事(1)



余  丽


记   事   说   明


知青上山下乡已经过去四十多年,灿烂的青春年华已逝去,往事仍留记忆之中。笔者曾在河北省承德地区的围场县插队落户七年。
笔者的视角是山区农民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想到哪写到哪,不保证所有的记忆和叙述百分之百准确。文中隐去真实地名和真实姓名,以防歧义。
本文是多年前寫的,現經修改訂正,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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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知青在围场县城建立的知青纪念碑

 


 

初到


    1968年12月11日上午9时30分,知青专列在一片哭嚎喊叫声中从天津东站缓缓开出,走走停停一路避让,将近晚上七点到达承德车站,13日一早,全體知青乘装满行李的大卡车向北进发。卡车没有车蓬,坐在车厢里的行李上,寒风刺骨,沙石山路越走越荒凉。中午时分车队抵达隆化,手脚都冻僵了,几乎下不了车。上厕所,手冻得解不开裤带。继续往北山路更加崎岖,更荒凉。天黑時分,终于到达围场县城。整個縣城幾乎没有路灯,只有沿街店铺和民房透出昏黄的亮光。第二天一早,大卡车又把知青送往各公社;七辆卡车把近百名知青送到了称作大北山公社的山沟。各大队派出牛车或马车去迎接,有十五名知青分到念山大队。到大队部后,只见屋当中是一个大铁皮炉子,烧着大块木柴,还摆着几张简陋长条桌子,每两张对在一起。桌上摆着早已预备好的猪肉酸菜炖粉条,还有撕碎的野鸡肉。饭后十六名知青又分别被分到第一、二、六三个生产队,一队队长老戴领着五个知青,跟在拉行李的牛车後面回生产队。抬眼望去,南北都是山,当中是一条川,北山光秃秃的,南山顶上有树木和依稀的雪跡。途中路过一片不到一里地长的小杨树林,林间有残存的落叶。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雾霭氤氲,十分幽静。出了杨树林就看見农田,一条从沟里流向沟外的冰冻的河在农田中穿过。河对岸不远处是两个村落,屋顶上炊烟冉冉。
传说围场是康熙皇上打猎的地方,原始森里密布,河道两边都是茂密的树丛,野生动物四处出没,“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眼下虽然没看见狍子,冰封的河里也见不到鱼,但毕竟吃了野鸡肉,看到了远处有野鸡腾飞。真是不错的风景,有的知青赞叹。
队长老戴说,北边的营子是二队,南边的营子就是咱一队。经过二队营子时,十几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小孩,站在草屋旁,举着三角小纸旗,看见知青们过来做出呆板的笑容,嘴唇翕动着,像是表示欢迎的意思。尤其是那几个老头,棉袄上胡乱补着红色、蓝色补丁,腰间扎着布条编的腰带,使人联想起連環畫里畫的的汉奸維持會欢迎日本鬼子进村。
到一队了。有不少人围着看热闹,有人操持着烧炕烧开水。知青的住处在牲口棚西边,生产队腾出两间库房安置知青,坐西朝東,外间灶台烧火做饭,里间炕上睡觉。队长老戴说是暂住,来年开春以后再盖新房。
知青刚来时,不用自己做饭,每天都被“贫下中农社员”请去吃饭,表示对知青的欢迎。冬天是农闲,一天吃两顿饭,全营子二十多户,除了“四类分子”家以外,每家一顿饭,吃了十来天。每顿饭都是特意準備的待客饭。吃饭前一般都是打发孩子过来请,说叔叔我爸我妈请你们去吃饭,或者小王哥哥小李哥哥到我家吃饭了。进屋以后屁股刚一粘炕沿,主人往往会双手捧住你的双腿往炕上举,给你脱鞋,真是受用不起。吃饭时,男主人和男主人的父辈陪着,大碗盛饭大碗盛菜,话语热情备至。印象最深的是在李金生家吃肉和在戴得江家吃莜面饸饹。
正赶上李金生家杀猪,准备自己吃一点,留出一部分来年翻盖房子用,大部分卖。杀猪时知青都去看热闹,没见过好奇,第一次见识了杀猪的全过程。架火烧水,捉猪捆绑,操刀接血,吹猪烫毛,割头开膛,忙活了好一大阵子,还用荞麦面伴猪血灌了肠。知青们回到住處工夫不大,李金生的儿子就来请几位哥哥们去吃肉。队长和其他几个生产队干部,还有帮忙杀猪的,都已经坐在炕上了,大家围着炕桌说话。一会儿,一壶酒、一大盆大块猪肉和大段血肠还有粉条子连汤带水的端了上来,大家开吃开喝,其间李金生说了盖房子的事,队干部们应承了。肉是现杀的猪,新鲜是无疑的,但煮的时间太短,一口咬上去,肉皮和肥肉有脆生生的感觉,幾個知青没吃多少就吃不下去了。
戴得江家没有自己的房子,住在生产队一間半猪食屋子。猪食屋子就是猪圈,共四间,生产队在这养了一头老母猪。老戴家虽然用土墙和猪圈隔开了,还是一股挡不住的臭猪圈味,又脏又穷,脏和穷是连着的。戴得江媳妇不会过日子还懒,家里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炕上连炕席都没有,被褥更谈不上了。戴得江满脸堆笑地抱知青的双腿,把他们让到炕里,然后拿挂在躺柜上方的一条黑黢黢毛巾擦炕桌上的筷子。破门帘一挑,外间烧火做饭的热气窜进来,戴得江的二小子给每人端上一大海碗蒸莜面饸饹,又端上小半盆熬酸菜,戴得江亲自往每人碗里舀酸菜,酸味咸味莜面味,没有一丝油星。好不容易一大海碗吃进去,又一大碗端过来,推脱半天说确实是吃好了吃饱了才算作罢。知青吃完,一家人齐上阵,呼呼带响地吃,如风卷残云,意犹未尽,看来是好久没吃到这等美味了。
冬闲天寒地冻,没什么要紧的农活,只是刨刨冻粪,过了年就不同了,正月里就开始送粪挑粪,准备春耕春种。对刚来的知青来说,挑粪太累了,每天挑着百十斤重的粪土一趟一趟地往山上送,次次汗透棉衣。寒风中站在山梁上眺望绵延不断的远山,丝毫感觉不到是美景。极度疲惫时幻想着一拐弯就到劝业场百货大楼了,眼前的现实是刚过了年就要挑粪,而且只是刚开始。
知青的住处每天都有人来,早上看到知青每人半盆热水洗脸,就不客气地要就着那盆水洗,用手抹两把,拉过知青的白毛巾擦过去,立即就成了黑色,要擦好多肥皂才能洗净。虽然说要与贫下中农相结合,但始终也不能接受与贫下中农共享毛巾的习惯。
后来知青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干各种农活,也长了一身虱子。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知青于此,忆蹉跎岁月,度夕阳晚年,形形色色的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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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雅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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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记事(2)


队长邢國成


   生产队长有管生产队一切事的权利。一队当队长时间最长、最有实力最有手腕的是邢國成。知青刚来时邢國成在大队当会计,队长是老戴。1970年春节过后,邢國成成了“一打三反”运动的重点人物,大队会计被工作组拿下了,转年风声平息后又当上了队长。
邢國成是“耍人”的人。营子里的老人说,邢國成十八九、二十郎当岁的时候“那叫一个坏”,有一回闹着玩儿,撺掇他妹夫林永玉一起,把他姐夫高秀山按倒在地扒了裤子,把气管子塞进屁眼里打气,只打了两下就翻白眼儿了,结果在炕上趴蛋了一个多月。知青下乡那年邢國成三十一岁,他二十四五岁当生产队长,前任队长是復原兵李金生,现在是治保委员。李金生是顺毛驴棒子骨,常说在戰場上拼过刺刀受过伤,谁都不在乎。他胳膊上的确有不少伤疤,但看不出枪伤和刀伤,能看清楚的倒是扎大烟针的疤,豆粒大小黑乎乎的一片。听说邢國成刚当队长时李金生气不忿,三天两头找茬说怪话,甚至公开对着干。邢國成知道復原兵不好惹,连公社书记都让他们三分,就一直装不知道忍着。
年底决算分红后进腊月了,邢國成召开全体社员会,说公社和大队布置下来了,让各生产队做好拥军优属的工作。往年这方面做得不够,今年要落到实处。队干部商量了,大道理就不说了,全队二十一户,各户不论人口多少,每户拿出一元钱共计二十一元钱,表示大家对拥军优属的支持。今年咱们队工值六角五,一元钱也就权当为拥军优属做贡献出一天半义务工了。咱们队没有军属,只有三位復原兵,柳世貴前年是复原的,在部队没受过苦,也没打过仗,优待三元钱。郭樹勤是解放前参的军,没负过伤,优待六元钱。李金生参军最早,年龄最大,拼过刺刀打过仗负过伤,是老革命军人,优待十二元钱。邢國成又找三个“四类分子”开会,让他们以实际行动积极接受改造,坏分子张瘸子劳力少再出一元钱,富农老武头年纪大再出二元钱,历史反革命三青团老李头家劳力多再出五元钱。三个四类分子一共贡献出八元钱,邢國成都优待给了李金生。李金生总共被优待了二十元钱,差不多是一个人一年的口粮钱,这是一大笔钱财。二十元钱能买一百二十多斤咸盐或四十多斤灯油,够一户人家用五六年。
李金生做梦都没想到能有这样一笔钱财,全大队全公社都没有这样的事。顺毛驴棒子骨现吃现报,大年初四请队长邢國成和全体隊干部会计、保管、民兵排长、喝酒吃饭。邢國成坦然地坐在李金生家的炕头上,心满意足地端起酒盅,又当场提议,队干部一致通过任命李金生媳妇王淑兰当妇女队长。
邢國成没上过学,只上过识字班,但人很聪明,看报书写基本没问题,会算账当过会计,还会做木工,盖房子放线上梁做门窗,平时打躺柜打炕桌,手艺都不错。邢國成并不赞美或拥护当前的农村形势政策,但清楚哪件可做哪件事不可做。他说庄稼人就是要把日子过好,他当队长首先也是为了把自家的日子过好。他做到了。他拥有全生产队唯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唯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他媳妇最早使上缝纫机,是上海蜜蜂牌的。
邢國成深諳人際關係中的利益與親情的鏈條,知道農村親族關係無法剪斷的淵源,知到維繫當代農民生存的根本利益何在,知到失去土地自主權的農民真正在乎的是什麽,知道他們心裡想的是什麽。邢國成常说做事要近人情。谁有求于他,能办就有选择的办,不能办的决不染指,算是一种实实在在。请他喝酒,给他家送点稀罕吃的,他都坦然受之,从不拒绝。但他极少请别人喝酒吃饭,送别人东西,他媳妇小气。知青刚来时他请知青吃过一次饭,是公社大队的旨意,表示贫下中农的热情。他请老娘婆吃过饭,那是因为他媳妇要生孩子,靠老娘婆接生。

来运动时上头让开批斗会,有工作队来人时邢國成负责组织批斗会,没工作队来他自己主持批斗会,让大家发言批斗“四类分子”。該批鬥的批鬥,但絕不惡語相加,尤其是在私下;絕不輕易觸動其經濟利益。农民是庄稼人,好多人一开会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有工作队在场时,工作队员声色俱地厉训斥“四类分子”一通,没工作队在场时,邢國成让“四类”们交待检查后,任社员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闲扯一阵子,就宣布散会。平时在营子里看不出也感觉不到谁是“四类分子”,大家都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大哥大嫂、叔叔大爷,相互之間是什么辈分就怎么称呼。

知青刚去时,无论有没有工作队在场,开会时社员一个个都闭口不言,男人抓虱子,女人纳鞋底子。个别见过点山沟外面光景的,在工作队的点名启发下,才勉强说些诸如虽然“四类分子”和走资派搞破坏,火车一拉溜有一里多地长,开起一天能跑半拉中国驴唇不对马嘴的废话。后来熟悉了才知道,是怕说错话,让工作隊和大城市来的知青抓了小辫子。因为据说知青下来前,公社和大队的人说过,来的知青都能说会到,到处“打砸抢”,要提防这些人。邢國成也拿“打砸抢”的话敲打过知青,不久就看出来这些知青都是没离开过父母涉世不深的学生,也就不再提了。
1970年刚刚过了年,清理阶级队伍和一打三反运动就来了,各大队都派驻了工作队,工作队是三结合的,有省、地区五七干校的来的干部,有本县的干部,还有本地抽调的积极分子。所谓清理阶级队伍,就是除了对已经揪出来的“地富反坏右”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外,重点是深挖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渣余孽和干部中的走資派,绝大多数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队长都成了审查对象。上届几个大队干部,八个生产队长中的四个被工作队公开点名,被集中到大队大车店里办学习班交代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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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质最严重的是五队队长王鳳鳴,被工作队勒令隔离交代问题,立案整卷,报到县革委会和县公检法批捕,罪名是破坏农业学大寨,贪污生产队集体财产,用贪污的上千元钱聚众赌博。推牌九时抖落着十元票子口吐狂言说最不缺的就是钱,“这玩意儿糊窗户不亮,喂毛驴子不吃”。王鳳鳴关在大车店里终日举着小烟袋锅坐在大炕上一言不发。
邢國成的事也很严重,二队的胡玉林和邢國成有过节,揭发他贪污生产队钱款,说得有鼻子有眼。工作队勒令他不准走出自家院子,不准在营子里串联消息,要老实交代问题,随时接受讯问。要逮捕王鳳鳴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全公社,吓得他坐卧不宁,不思饮食,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会被抓走,那样老婆孩子就全完了。思前想后,交代贪污生产队集体三笔款项共计二百三十元。一是大前年独自一人去县城街里卖白骒马卖了出一千三百八十元,回来交给保管员一千二百元,私自留下一百元;二是前年开春队里卖给供销社一车干草喂牲口,借口顶大队义务工,私自扣下八十元;三是到粮站买籽种,开票的人复写的收据模糊,130元猛一看像是180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描了一下,乘机装自己兜里五十元。
胡玉林是二队的小学民办教师,当初是邢國成在大队确定民辦教師人选的会上反对胡玉林,主张让大队会计武福山的弟弟武福林当民办教师,而武福林心气另有所嘱,看不上个民办教师的位子。虽然胡玉林上下活动,总算如愿当上了民办教师,却在心里和邢國成结下了死结。
一队没人揭发邢國成,表面上都远离苏家的院子静观事态,天黑以后却不时有人溜进来通报消息,说开心话出主意。
是英雄就会培养羽翼。邢國成的姐姐邢玉芬是营子里南院老高家的大嫂,兄弟三个都是精壮劳力,北院老高家兄弟两个,也是精壮劳力,南北院老高家是亲叔伯,是当然的大户。邢國成的姐姐还是营子里唯一的女党员。邢國成的妹妹邢玉英也是营子里妇女中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人尖子。仓库保管萬立川是邢國成拜把子二哥,生产组长张廣志是拜把子大哥,现金保管董興是心机深而不露的人,知道邢國成的根基,在此时不但不会落井下石,只会借此机会加深交情。李金生、王淑兰两口子也不会做对邢國成不利的事。算上萬立川的兄弟、堂兄,董興的大哥,邢玉英的叔伯大伯子、小叔子,张廣志的小舅子,还有邢玉英的叔伯大嫂子又是邢國成媳妇的叔伯姐姐。这些足以称得上一队的主流人脉。
正是春种时节,工作队和公社革委会突然通知,各大队各生产队由大队革委会组织基干民兵、贫下中农代表、知识青年到公社参加清理阶级队伍动员大会,重点审查对象也要在大队革委会和贫下中农的监督下前去接受教育。会场气氛非同一般。公社院外大道边上搭起了临时台子,配上了柴油发电机,架起了高音喇叭,反复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及毛语录歌曲。还有持崭新半自动步枪的民兵站岗,半自动步枪肯定是临时调来的。这阵势谁都没见过。人们好奇又有些忐忑地等着,约莫到该吃晌午饭的时候,从沟外来了一辆草绿色吉普车,旁若无人地穿过人群驶进公社革委会的院子。随即工作队的负责人上台宣讲了一番以阶级斗争为纲,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加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口号。话锋一转,说无产阶级革命派贫下中农同志们,由于广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派贫下中农同志们在当前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革命警惕性非常高,揪出了给妄图侵略我国的苏修帝国主义发信号弹的反革命特务分子!这个隐藏很深的反革命特务分子就是混入革命队伍中的潘学义!说时迟那时快,立即有两个持枪民兵和两个乘吉普车来的军人扑上去把潘学义按倒在地五花大绑拖到台上。工作队的负责人宣读了县革委会公安局军管会的逮捕潘学义的公告后,惊吓得几乎迈不开步的潘学义被推上吉普车一溜烟开走了。所有人都愕然。那些运动审查对象们个个吓得脸色蜡黄,反倒是梁景凤神色坦然的多。
潘学义是公社农机站站长,其实就是开拖拉机的,因为全站就一个人,所有职务工种全兼。农机站有一台五十年代初的老式苏制拖拉机,名叫“吾儿墩孙”,开一两次就得趴窝三五天,几乎见不到它农耕作业,是公社头头出行县上的“墩孙”座驾。天冷时“吾尔墩孙”发动不起来,必须使用柴油“烧棒”。1969年中苏关系因珍宝岛冲突事件空前紧张惡化,时有苏修特务发信号弹的传闻。1970年春节三十晚上,潘学义喝了一壶酒,心血来潮,站在自家墙头上,把私藏的拖拉机“烧棒”点燃了往天上抛,说是“放烟火”,引来众多老少观看啧啧称羡。那年头没人买得起爆竹更别提烟花了。这就是给苏修帝国主义发信号弹的始末。
潘学义被抓走后,王鳳鳴、邢國成们反而倒踏实了一些。一是刚开始无所适从的恐惧渐渐得以平复,细想一没发信号弹给苏修打电报,二没反对毛主席反对文化大革命,三没杀人放火;无非就是黑了几百元钱,那个当生产队长的不捞点好处?聚众赌博,就是过年过节推推牌九,至于说破坏农业学大寨,可深可浅,说不出实际事就是一顶带不上的帽子。法不治众,咬牙坚持没有过不去的事。入夏耪二遍地的时候大部份工作隊撤走了,本地干部和运动积极分子的劲头也不足了,工作队整了几十个人的卷,一直无声无息。入秋以后留下掃尾工作队也全都撤走了,苏修特务潘学义被悄无声息地放了回来,原职原位,只是公社院里的人都躲着他,他也像是换了一个人,自己矮人三分小心翼翼。苏修特务都没事了,王鳳鳴、邢國成们自然也还阳了。但王鳳鳴不再是队长了,邢國成转年又当了生产队长。
这一年是少有的风调雨顺的一年,年终决算一队社员吃粮385斤,工值7角8分钱,大部分户都可以分到几十元到一二百元的现金,南院老高家劳力多可以分到500多元。分红那天,社员们吃过二顿饭就聚集到牲口棚前的空地上等着,说是队长邢國成和会计戴森都在现金保管董興家里进行最后的核算。掌灯时分空地上挂起了马灯,人们揣着手耐心地等着,想着就要见着钱了,就不觉得冷了。队长、会计、现金保管从董興家出来,都阴沉着脸不说话。邢國成谁也不看,掐着烟袋抽烟,戴森抱着账本、算盘看着董興,董興耷拉着眼皮干咳着说出稀罕事了,刚才数钱的时候发现少了四百元钱,队长和会计来的时候钱还在……谁都不言语。约莫过了一袋烟工夫,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说话。董興又说,就是这么个情况,让队长说说怎么办吧。有没人言语了。邢國成磕磕烟袋锅说,钱是少了四百元钱,董興打开锁从钱箱子里拿出来以后少的,我和戴森都在场,谁也没揣自己怀里。我们几个连数钱带算账折腾一后晌了,钱就是少了,不过今天不影响大家分红,先打在公积金里,下一步在接着查。社员们伸长脖子听着,恨不得立马拿到钱,没有人提出异议。接下来会计顺序喊名字发钱。直到第二年种地,没有任何人再公开或半公开提起这件事,一年以后这个谜仍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被人们淡忘了。都知道邢國成其實是心思很重的人,只要认定谁威脅了他的利益,必定要报复,只是早晚的事。
老天无常。风调雨顺过后,是来年不期而至的的春旱。一半以上的地块出苗率只有五、六成,最多七成。禍不單行,一场连续三天的风沙又几乎填平了垄沟。俗话说七不翻,八不攒,如今只有五、六成的苗,又被黄沙盖住,只能翻種底墒稍好的地块,人工挑水攒种出苗相对较多的地块。
邢國成深知農村中權利的價值,在權力面前不卑不亢。将近耪完头遍地,一天晚饭后,大队书记、大队长和大队会计到生产队检查工作,邢國成把他们领到知青住房里,说,大队领导来咱们队抓革命促生产,在你们这开个会汇报汇报,哥儿几个都是有文化的人,帮着出出主意,再说哥儿几个都是年轻小伙子光棍汉子,现在夜还长,躺在被窝里睡不着,挺着老二打肚皮,还不如说说话,大家都笑。随后陆续叫来四五个队干部和积极分子,大队书记拿着小本子和笔提问,都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就没词了。收起烟袋总结性地说,我掌握的比较全面,我说说吧:
自去年秋天到现在——小尚,你记一下——第一生产队组织学习毛主席最高指示和中央文件14次,召开文化大革命批判会宣传贯彻农业学大寨8次;植树造林120亩,在河套沙坡种柳树24000棵,种杨树7250棵;修整四号沟的石梯田18亩,南山台子土梯田30亩,合计48亩;平整南山土地75亩;平整北山土地33亩,合计108亩;配合沤制绿肥扒锅台22个,扒炕16舖,占全营子百分之八十;精选了足够的谷种、玉米种和山药种,保障了春耕顺利进行;按照县革委会和公社的指示,建合理密植试验田谷子和玉米各10亩,营养钵试验地1亩6分,试种墨西哥小麦墨卡和墨沙各5亩;春种以后,保墒抗旱,谷子地翻钟晚玉米42亩,大豆地翻钟荞麦12亩,玉米地挑水补种云豆35亩,54加35,合计89亩;现已基本完成春种后的第一次田间管理,耪头遍地268亩,占全队土地面积百分之八十五;副业方面,计划向林场派出十五至二十人,出勤二十到二十五天,增加副业收入1200元到1600元;计划生育方面,新上环妇女3人,结扎妇女1人,全队育齡妇女全部采取了節育措施;重新丈量了自留地,认真统计了新老小片荒,堵住了资本主义尾巴;……
邢國成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快,一口气至少说了有五分钟,好像在背书,又有点像说书。开始大队书记和知青小尚还在记,三句话过后就光听不记了。几个知青暗自惊异邢國成话来得真快,那些脱口而出的各项数字和真事一样。大队书记明知邢國成胡说八道,却又一本正经地说,一队的抓革命促生产搞得很是有声有色,小尚,回头你整理整理给我,你们知青就是有文化。又说,你们邢队长说的对,年轻人躺炕上睡不着也是打肚皮,来,咱们打几把扑克。
祸不单行,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二遍地没耪完,一场冰雹又不期而至,鸡蛋大的雹子,夹杂着枣大的雹子携风裹雨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只一袋烟的功夫,各家各户的苫房草纷纷落下来,再看地里的庄稼,一尺多高的棒子地、谷子地折苗过半,原本绿油油的山药地狼藉一片。好多人都心疼得哭出了声,越是上年纪的人落泪的越多。邢國成站在地头也无声地落了泪。
中秋八月秋收在即,山野和庄稼分出了五色,遭冰雹重创的庄稼不负庄稼人下的辛苦,又茁壮地长起来,然而致命的是灌浆至少晚了一个节气。就在庄稼人怀揣侥幸之际,一场來勢兇猛的的霜冻在一天夜里悄然而降。那天夜里邢國成被锅台后鸡窝里的鸡闹醒,感觉不对劲,而且越想越不对劲,遂穿衣起来,觉得有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寒气,就到外面查看,碰见饲养员出来给牲口添草,饲养员说八成是下霜冻了。邢國成立刻从刚才些许的懵懂之中醒过味来,立马掏出哨子急切地吹起来,高声吆喝,来霜冻了,都起来抱柴禾到平地点烟火!连喊三遍不见人出来,就气急败坏地发狠,早不操晚不操偏他*的这时候操,杂种操的!大约二十多分钟,陆续有人抱着柴禾出来。
第二天天亮,平地边上仍然弥漫着雾气。飘着未燃尽的烟气,不但平地,南山的梯田、坡地,还有北山的沙地,几乎所有庄稼都打了蔫,营子里的連炊烟都散发着无奈味道,尽管天高云淡秋阳高照,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这一年一队大幅度减产,人均吃粮不足二百二十斤,几个知青都是单身汉、中上等的劳力,工分收入最高的不到六十元,扣除口粮款和平日杂项实物分配钱,年实际结余不足二十元,眼下还拿不到现金。大多数社员即使是账上也不见分文。
这就是庄稼人的命,年复一年,一年又一年;庄稼不收年年种;天公无雨下透了也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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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记事(3


干     活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从春种夏锄到秋收冬藏,庄稼人的活计年复一年没有停歇,糠菜相伴辛苦流汗,只有打场时顶着拉碌碡的牛屁股能吃几天饱饭。稍有空闲,还要漫山遍野地张罗烧的,或者想方设法挣点咸盐灯油、蔽体禦寒的开销。
知青是都市里来的学生,没真正受过累,没见过农民一年到头吃什么干什么,刚下乡时还有股新鲜劲,感觉山沟里的景色怡人,山上有树林,山下有流水。既然是插队就是社员身份了,就要和社员一样干活,要跟得上趟,否则记不上工分。知青与社员摽着膀子干哪个不脱几层皮?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和印象。
平白无故地多了好几个人,地没有多,年终分红分口粮的却多了。山沟里的农民虽然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民风淳朴,只能无奈地接受。知青们也无奈。

挑粪
挑粪就是把种地用的粪用挑筐挑到山上的地里,往平地送粪用马车。往地里送的粪有几种,主要是牛圈、猪圈沤过的垫圈土,还有用生土或扒炕扒锅台的陈年过火土坯、浇上水压上青蒿子沤的绿肥。粪就是土,土就是粪,挑粪就是挑土。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其实有些糞多少有点“捥到篮子里就是菜”的味道。还有少量的黄粪,就是经晾晒发酵的马粪,用到山药地和菜地。大粪都用到自留地,肥水不流外人田。
春节过后,知青第一次和社员一起干活就是挑粪。一对挑筐装满了一百多斤,挑粪都装八九十斤、百十斤,好心的社员说你们头一次挑粪,装一半五六十斤就行了,悠着点来,少挣点工分没关系,日子长着呢。知青小尚抬头看看山上,咬着牙装了七八十斤跟着往山上走,经过老杨家门前的大坡道和梯田地,直到董家台子,大约四里地,一部一爬坡,一步更比一步陡,挑着粪挑子刚走了不到一里地,小尚就感觉腰酸腿痛、肩膀火烧火燎地疼,真想撂下挑子不干了。领做的老刘说,你们几个青年别佝偻着腰,把身子挺起来就好了。只好咬牙坚持着往山上走。登上最陡的凳子地,浑身的汗水已浸湿了棉衣,头上的汗水从皮帽子里流出来,一直流到腮帮子,山风一吹透心凉。回身看见知青小岳满脸冒热气,脸色惨白,嘴唇四周结了一层白霜,突然扔下挑子,四脚朝天仰面躺倒在山坡上,呼呼地喘大气,好半天才坐起来。
冬天天短活不多吃两顿饭,早饭过后开始挑粪,连挑三趟歇半个多小时,再挑三趟就是下午四点來钟,家家都已经烧火做饭了。社员们收工回家好赖能喝上两碗热粥,知青们穿着汗湿的棉衣回到住处,全身都散了架,恨不得一头扎在炕上,但是又冷又饿只得撅着屁股烧火整吃的,当然也是喝粥。
一连七八天都是挑粪,每天往返六个来回四十里地,把大约五百斤的粪土由山下挑到山上。站在南山上看着远处雾气氤氲的群山和近处的沙坡、冰封的小河、大道上的牛车马车、小树林边上的羊群,草房的炊烟,如果不是连累带饿,会觉得是古朴怡人的风光。

薅地
农历四月,耪过头遍地紧接着就是薅地。薅地就是给谷子地间苗。因为怕苗不够,种谷子时谷种播得很密,所以出苗就很密,有點像麦苗的密度。稠谷稀麦,庄稼人的祸害。所以又要间苗,间苗就是拔苗,把多余的谷子苗拔掉。薅地时蹲着一把一把地拔,拔两把往前蹭一点。薅地以妇女为主,知青小伙子们第一次薅地看着一帮大姑娘小媳妇顺着地垄往前蹭,以为不是什么累活,谁知不干不知道,只半个时辰就感觉双手指甲发涨、两腿发麻、腰膝酸痛,虽然一把接一把地紧挠慢挠还是成了妇女们的尾巴,后来不得不跪在地上往前爬。
薅地也有乐趣,那就是听那些娘们儿们说话。食常不果腹衣常不见新的庄稼人没见过也不幻想山外的世界,他们为过日子的艰辛和劳作而喜怒哀乐。娘们儿们的话都是很随意、很放肆的,却释放出心迹,很有趣。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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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里高秀林跟馬雲花又闹起来了。我穿衣裳下炕过去一看,高秀林光着膀子披着被子,脸上脖子上被馬雲花挠了好几道子,先前挠的还没好利索,又添了新的,馬雲花盘腿坐在炕上斜着眼梗着脖子喘大气。我说你们两口子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老闹什么闹!幸亏我是当大嫂子的,你说要是兄弟媳妇都没法上前。
   馬雲花睡觉还不脱裤子啊,也真是的,馬雲花属啥的,十九了吧,我记得她来时还不到十七,还小。高秀林属猴的,二十六了吧?这还不把高秀林憋急了,怎么就制不了她?
   不是说好汉子操不了打滚儿的逼吗……
戴家也没吃的了,天天吃头年的山药,都生芽子了,戴森吃得呕呕的吐。
瞎说,戴森吐是因为你们几个给他挤奶汤恶心的,我昨天听四婶子说的,说你们几个当嫂子的也真是的。
谁让他嘴欠的。
听说戴森自打过了年老照着药书自己给自己开方子,上药社抓药,天天晚上熬药。老戴四叔看不下去,说咱家买咸盐打灯油的钱都不富裕,没灾没病的,这不是糟蹋钱玩儿嘛,把戴森说哭了。你猜怎么着,敢情他说自打年前就觉得不行,越来越厉害。
也真是的,才二十多岁。不是医生,哪能乱吃药,要不找郎先生看看。听说老戴四叔是包头儿的,戴森不会也是包头儿的吧,下回不给他挤奶汤了,给他扒裤子看看瓜。
青龙配白虎一辈子不受苦,包头儿还得配包子,夜夜快活咕叽叽。知道谁是包子的吗……
扯骚,你俩扯骚扯哪去了。
嘿嘿……看大道上过来的那骑车的人,穿得还溜光的,你们看还挺俊巴的,让这人操一下准横实……
你个挨千刀的,你上去试试啊!砢碜不砢碜……
哈哈哈……


耪地
耪地是占用劳力最多的田间管理重头戏,耪过二遍地之后还要中耕追肥,俗称耘地和耥地,占用劳力就少了。耪头遍地主要是除草开苗,耪二遍地不但是除草,还可以调墒,俗话说耪耪出水耪耪出火,耪地可以调节耕地底墒,旱可保墒,涝可促进水分蒸发。耪头遍地时还好,耪二遍地时正是伏天,“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实实在在的汗滴禾下土,没有半点虚的。山区不同平原,天气变化是瞬时的事,响晴薄日的天,转眼工夫西北山头上过来一股黑云,紧接着就是电闪雷鸣雷雨交加,没遮没拦,只能蹲在山坡上挨着,待到成了落汤鸡,雨也停了,太阳又出来了,领做的一声吆喝接着耪地,上面毒日烤,下面地汽蒸。山区的雷电好像离地面很近,常常看见一团火球急速落向草丛,随后就是一声炸雷,偶尔火球落处会有一只不幸的野兔子。更有甚者,有一年夏天,一个社员背着一领炕席在大道上走,遇雷雨惨遭劈死,不知是不是前世作孽的报应。
耪二遍地时是天最长的时候,天蒙蒙亮起身烧火做饭,吃了饭就出工,知道吃晌午饭,后半晌要一直干到日落,吃完晚饭天就擦黑了。从早上出工到日落收工不少于十二小时,但有休息的时候,中伏有午间歇伏。队长或领做的吆喝一声歇着了,就找阴凉地或躺或坐或抽烟。又饿又累歇着的时候人们话多与吃有关,间或会有人说起扛活时耪地一天吃四顿饭,晚饭是高粱米水饭,熬粉条子、熬豆角,还有咸鸭蛋等等,好多人都咽唾沫,毕竟与自家那两碗粥一碟咸菜无法相比。有时也有人冒出“下辈子让阎王爷拿斧子在小肚子砍个口子,脱生个老娘们儿,啥活不用干天天在炕上哈巴着腿儿等着吃大冒儿。”之类话的时候。
耪集体的地和自留地是不一样的。耪集体的地是一帮人,砍断青苗在所难免,垄背上留门槛子、猫盖屎也是常有的事。自留地不一样,自留地每家只有几分,但收成百分之百是自家的,来不得半点马虎,家家都是精耕细作。站在地头看,哪块地的青苗是发青的深绿色,看不见一棵小草,耪过的地垄宣腾腾的,能看见拉锄时带起的、像是水波荡出的一个个的土包,准是自留地,自留地的单产要比集体高五成以上。一年到头能否吃得饱点,自留地举足轻重。


打墙
打墙是男人干的累活。山沟里农民都是住土房,也叫草房,外墙是用土夯筑的,讲究的用黄土,也可以就地用黑土。盖房子开槽夯实地基后,先用山上的毛石垒根脚,根脚高出预定的室内地坪半尺左右就开始打墙。首先要支墙板,墙板是大约二寸厚、一尺多宽、一丈多长的两块木板,用专用的夹板固定两块墙板形成板箱,间距一般通常是一尺半。调整好墙板的位置和垂直度,就开始向板箱装土,同时有两个人站在上面,随装随踩,尽量把土踩实,并掺撒少量的莜麦秸;如果土太干,要拌适量的水。板箱装满土后,两个人开始用石杵子猛擊猛打。石杵子是一块底面半尺见方的楔形石头,上面开一孔,楔入一二尺来长的原木杆,一端榫卯结构连接一横木把手。向上提起石杵过肩高,双腿下曲,用力垂直向下夯砸踩实的墙土,一下接一下,嘣嘣的打出节奏,两遍过后再添土继续夯打。如此反复,一板墙打好以后,卸板移板;打完一圈再打第二圈。
打院墙则多用墙杆不用墙板。墙杆是一丈多长碗口组的原木,常用檩木代替。打墙时两端各立两根原木,埋土固定,上端绑上绳索,再将两根原木放入其间,净空间距同根脚,打墙的步骤和方法是相同的,只是院墙要简陋一些,下厚上薄,多就地取土。风雨侵蚀多年的院墙既沧桑又厚重,记录着打墙人的汗水和辛勞。

赶车
山里人很少见到汽车,一个月能看到一两次公社的“吾儿墩孙”拖拉机,一年能看到几次大卡车或草绿色帆布篷的吉普车。最现代化的运输工具是胶轮大车,有牛车和马车两种,一队有一掛大车,套上牛就是牛车,套上马就是马车,都是四套。那些年生产队不让知青赶大车,一是觉得知青下不起风餐露宿的辛苦,二是认为知青侍弄不了牲口,冬天要半夜起来给牛馬添草添料,夏天要放牛放马到很晚。别看车老板子对牲口连抽带打,其实他们都很爱护它们,细心呵护它们。
马有转缰之病,使役的马如果不熟悉它的习性,生病甚至死亡可能就是转瞬的事。有一次一个知情乘林永玉不在,把刚卸车的大辕马牵出来骑着跑了一趟供销社,来回六七里地,回来后又让大辕马饮水,正好让林永玉看见,问明了来龙去脉,把林永玉吓坏了,赶忙牵着大辕马慢慢地遛,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看大辕马没什么事才放心。
牛车也不省心,每年都有窝死牛的事发生。山区都是沙石土路,每隔几里地就会有一个坝堰,用以排泄山水。重载的牛车过坝堰时,老板子连打带吆喝,驾辕的牛和三头拉套的牛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牛眼,拼命地把大车拉上坝堰,待大车轮过了第一道坝堰沟坎进到坝堰沟,牛可以松一口气,紧接着要过第二道坝堰坎,过了这道坎就是大下坡,此时负重的牛突然被卸载,驾辕的牛为了抵制几千斤重车的惯性和重力的冲力,就会拼命往后坐,老板子也勒紧刹车帮着辕牛稳住车速。这是关键时刻,一旦有闪失辕牛就可能跌倒,而一旦跌倒就爬不起来,此时如果不及时给辕牛松开肚带卸下后鞧让它完全卸套尽快站起来,不消一袋烟的功夫就会窝死。窝死牛是常事,大道上每年都会发生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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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勤
在队里干活叫出工。出勤是指生产队派出十几人到二十来人到几十里乃至百十里开外的林场、牧场、军马场去干活,弄好了每人每天能挣一两块钱,算是集体的副业收入,出勤的人记工分,吃队里的补助粮。通常是队长指定一个带队的负责与林场、马场联系交涉,还指定一个人做饭。出勤的既有壮劳力,也有半大小子半大姑娘。知青幾乎每年都要有一兩次出勤。
林场的活主要有两种。一是植树。林场有专门的苗圃,繁育落叶松与马尾松树苗。春寒料峭时节,走了大半天山路的出勤的人们,来到要植树的山场近处,住进林场在山沟或山凹搭建的聊可避风的窝铺,第二天一早开始植树。林场提供装树苗的小铁桶,比碗口略大,七寸来高,可以装二百多棵树苗,还提供一种专用的木柄铁铲,鐵鏟一尺来长,三寸多宽,木柄二尺來長。植树时在预先刨好的树坑里用铁铲插一个半尺来深的缝,放入一棵树苗,再把铁铲插入树苗的旁边,用力向樹苗推挤,把植入的树苗挤压瓷实。这是林场要求的规范做法,做起来很费力。因为虽然树坑是预先刨好的,但往往残留着大量的草根、灌木丛树根,有时还有石头,必须手脚并用,这样就大大增加了劳动强度,并且影响了植树的速度。林场规定每330个树坑记为一亩,只付酬一元多钱,遇上难整的地块,一人一天栽不了一亩地,几乎等于白干。于是为了既省力又提高效率,一手持铁铲用力插入树坑三四寸深,向前推铁铲撬起一块生土,放入一棵树苗,一只脚踩实被撬起的生土,便牢牢压住了树苗,同时另一脚已经迈向前面的树坑了。如此可提高效率一到两倍,当然树苗的成活率就不好保证了,但如此干一天能挣点钱了。如果林场的人骑着马来检查,就糊弄他一阵子。其实林场的人心里都明白,但天天来盯着,他下不起这个辛苦。
春天的山林和山凹散发着马尾松和落叶松、白桦树、椴树、菜树(柞树)、榛柴(结榛子的灌木丛)以及各种青草生长的蓬勃气息,绝对都是原生态的;但又累又饿时只会看到满目的蠻荒。多年以后聽一个旅游车司机愤愤地说,旅游看什么?就是看穷看落后,哪里穷哪里落后,哪里的游客就多。
干活的时候都盼着吃饭,出勤的人不论男女,不分老少,饭都吃得多。在家时为了节省粮食,都是白天吃干晚上吃稀,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毛泽东还把这一原则写进了他有关农业合作化的光辉著作。1959年4月29日,毛泽东以“党内通信”的形式,致信给“省级、地级、县级、社级、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说“我想和你们商量几个问题”。这封信一共讲了六个问题。其中第三个问题,节约粮食问题。“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近几年有披露说毛最常吃的是红烧肉、武昌鱼,而且吃肉吃鸡喜带骨吃,可能算是原滋原味吧。
出勤则不然,出勤是队里管饭,不吃白不吃,吃饱了还要吃,否则不够本。平时在家两碗粥就是一顿饭,出勤就要吃三大碗干饭,致使有的人拉出的屎还是小米饭的样子。如果做饭的不地道不得人,就会有人结伙来个饭多了死不吃,饭少了吃个死,整他一个影响出勤的罪名,虽说大师傅不好惹,但干活的人多更不好惹。
二是耪树。植树的成活率能到百分之三十就很不错了,一般当年或转年的夏末秋初还要锄草,叫做耪树,计量和工酬与植树差不多。有苗没苗的树坑都要耪,有时一连十几个坑看不到活苗,甚至连死苗、干苗也看不到。耪树的工具是由林场提供巴掌大的小板镐。树坑里的草往往很密,如果认真耪是很耗时费力的。大家都把小板镐用磨石磨得像刀刃一样在树坑里砍而不是锄,更不是刨,一人一天能应付二三亩地的树坑。耪树的季节山雨说来就来,而且常常是黑压压的暴雨如注,在杳无人迹偌大的山凹里无处躲无处藏,偶尔有一棵大树,人们纷纷挤在树下避一会儿听任电闪雷鸣。其实躲在孤树下是非常危险的,随时都有被雷电击中的可能,所幸雷电也是仁慈的,总是远离進山出勤的人。
刨树坑。知青们没干过,只听生产队里人说过刨树坑,说那是山里最累的活。灌木丛生的阳坡,砍伐杂生树木后的阴坡,各种树根盘根错节,多年杂草、塔头密布的漫凹,要想刨出一尺半以上的树坑决不不是容易的事,按林场的规定,三百三十个坑算一亩,一亩的工钱好几元钱,很诱人。原想一个壮劳力一天咋也能刨个一亩两亩的,想不到大镐一镐下去能被弹回来,卯足劲半天都刨不出几个,五尺高的汉子会累得仰面躺在地上哼哼,有人干脆脱光了衣服只紮一条腰带,悠悠荡荡地干。
用林场护林员的话说,植树也叫育林,耪树也叫抚育。育林和抚育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砍树,就是成片砍伐山上的原生树种,主要是桦树,杂以少量杂生樹種。林场每年都准许各生产队春夏之际上山育林,把砍下来的树堆在现场,到秋冬季晾干了拉回来,一般每户不少于两车砍伐量,平均大约每户消耗五千到八千斤的干柴。
夏天的山野丰富多彩。树坑里,草丛中有时会有土蜂蜂巢,挖出来剥开后能找到透明甘甜的土蜂蜜一饱口福,而且土蜂房还是很好的药材。偶尔也会有一两只灰褐色的野兔窜出来,但很难抓住。运气好还能发现成窝的野鸡蛋,有的已经孵化,只是找不到成年的野鸡,否则是绝对的野味。最常见的“山珍”是马粪包,是一种野生菌类,鲜的乳白色,像个大馒头,干的土黄色,外面一层皮,里面是一包土黄色的粉末,用脚一踢,黄烟四起,据说这马粪包学名叫马勃,可入药,有止血功能。如果运气好还能捡到锈蚀的铁箭簇,想必是大清年间围场打猎所遗留。
若是秋天,举目四望,远山是蓝汪汪的,融在蓝天白云之中,近处漫山遍野分出了五色,树木和青草的气息更为浓烈,二十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不能不算是美景,但身临其境的知青想着自己年龄一年比一年大,生活无着,前途暗淡,只有伤感而已。有一次在一个很陡的山坡上,太阳就要落山,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浓密的草丛中,几步之遥突然腾空窜出一只大狍子,惊愕的人们回过神来,那狍子早已是无影无踪了,这算是一个短暂的乐趣吧。那年头没有保护野生动物一说,林场的职工、沟里的农民,背火枪下夾子下套的大有人在,捕获一只狍子,可出二三十斤狍子肉,味道和口感有点像牛肉。据说有一个中年农民汉子在林场干活,遇到有人打来狍子杀肉,就检了人家不要的狍子身上的俩蛋子和家伙什煮熟,加了盐连汤带水的吃了,睡到半夜浑身燥汗,红头涨脸的,叫喊涨的受不了了,从被窝里钻出来大碗灌凉水。可见野味也是不好轻易吃的。狍子皮有点像鹿皮,一张可以賣好几元钱。狍子皮熟了以后经过染色,做成上衣看起来也蛮不错的,防潮挡风,在一堆破衣烂衫里絕對是鹤立鸡群。
在山上,林场搭的窝铺通常是一排通铺,用树枝篱笆隔成几间,男女分住时通常都是紧挨着,这样比较安全,有什么响动能互相照应,因为有人发现窝铺附近出现过白色的粪便,说是狼拉的屎,狼吃红肉拉白屎。离隔断近处时有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得意忘形时,类似“不知让男人摸一下咂(奶子)是啥滋味”的潮话传过来。
打草。打草是指到坝上的军马场、牧场的草场去打草。军马场、牧场有储备冬饲料的草场,地势相对平缓,行车方便,平时不放牧。这样的草场一般是山凹连着山凹,被称作漫塌拉。草场上的青草夹杂少量的蒿子,高的二三尺有余,矮的也有一尺多。在草场打草要用钐。钐又叫钐刀,二寸多宽、二尺来长的刀片,装在一根八尺来长的原木杆儿上。原木杆儿顶端装两个铁箍和一块三寸来长的铁压板用来固定钐刀,钐刀插在原木杆儿和铁压板的缝隙之中,与原木杆儿之间的夹角大约是一百到一百一十度。原木杆儿的顶端还绑着一只拨草的弓子,通常是一根手指粗细的水曲柳或桦木枝条。钐刀磨得很锋利,打草时,站在地势较高的一端,两腿微曲,两脚分开,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握住钐杆,用腰带动双臂,两手控制钐刀紧贴地面,自右向左在草地上划开一道半径两米多的弧形,割下面前一排青草,以此同时钐弓子把割下的草拢到一起,如此周而复始。若干人一字排开,一个跟一个,每人打“一趟子”,连起来就是一片。一片草打下来晾晒风干数日之后,把“一趟子”、“一趟子”的草用草叉子集中垜成若干垛继续风干。垛草垛时半干不干的青草散发出浓浓的香气,那种纯粹自然的气息沁人心脾,舒畅至极。
草场大多靠近人迹罕至的树林、布满塔头的水泡子,树林里有被雷电击中过的痕迹,水泡子绿色的水冒着水泡,浮着黄色的不知名的东西,一派史前原始气象,接近这些树林和水泡子有一股逼人心魄的沉寂感,不知道下一时刻会发生什么;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打草人就住在草场边缘相对靠近军马场、牧场人迹一侧的窝铺里,但人畜都难得一见。入夜远处会有低沉连续的野兽喘叫声,那种声音以前从未听到过,不是狼,有人说见过远处幽幽的绿光,是豹子。
打草的都是壮年男人,女人和半大小子干不了那种活计。男人的夜話多了一份深沉和实在,家里的粮食还有没有?今年口粮和工分日值能不能比去年多些?明年的日子如何过?话里话外流露出藏在心里的思虑和期盼。
生产队为了给出勤打草的人鼓劲,會送上来一只羊和十几斤薯干酒。下午提前收工回到窝铺,羊肉煮熟了,一人一碗,连吃带喝。有人开始眼珠子发红舌头发硬,话越来越离谱,郁积已久的烦心事随着酒气倒了出来,窝在心里的陈年旧账和恩怨也翻了出来,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互相抱着滚在了地上,扬言要掐死对方。不消半个时辰,就有好几个人躺倒不醒人事了,甚至顺着嘴角一股一股地往外流吃进去的酒肉。还有人跑到窝铺外窜稀,半提着裤子在土墙头上来回蹭屁股,习惯使然地收拾残局。
到农历八月初,青草干透了,呈现出一种略微发黄发灰的暗绿色。军马场、牧场和生产队的人一同验垛称重,按草重结算打草的工钱。打草时堆起的一个个一人多高的草垛,结算时还不到半人高,原来估计几百斤一垛的草,到头来顶多百十斤,还有一部分草垛被大风刮散了,真是空欢喜一场。秋风一起,天苍苍野茫茫,萧瑟感油然而生。


(待续,共11集)
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263883631_0_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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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记事(4)



美食


    七十年代初,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衣不蔽体是常见的事。糠菜半年粮是庄稼人的本分。下乡知青常听社员们说起互助组至合作社和六十年代初放宽自留地政策允许个人开小片荒那几年吃得饱吃得好,土改前给人打短工、扛长活农忙时也吃得饱吃得好。前者是因为庄稼人对劳作所获支配权大,后者是因为雇主期望受雇者较大的付出。
不要以为穷得吃糠咽菜就不懂得美食,吃是人的本能,人活着就得吃,人研究吃研究了几千年,所以各地有各地的美食,富有富的美食,穷有穷的美食,庄稼人有庄稼人的美食。總之,只要有人群定居,就有美食,只是美食的定義和標準不同罷了。庄稼人奢望什么?焖肉,大米饭白面馒头花生豆,柿饼子。山珍海味对庄稼人来说只是空泛的语汇,几乎与现代人描述外太空人一样。
先说圍場庄稼人的美食美味标准。
一是胶酸。夏天地边野草丛中常有一种被称为“酸不溜”的一年生草本植物,长得大的有将近一人高,茎粉白,水分较多,一咬就有酸甜的汁水,不少人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下地时喜欢吃它,说“胶酸的”。这种酸,算得直接纯正,就是酸,没有别的回味。好几种带酸味的食物,就是这种酸味。
例如酸菜,各家各户的过冬酸菜几乎一样,就是酸,没有别的味道,与其它地区的酸菜相比可以使用迥异这个字眼。相比之下,醋反而没什么酸味,这里说的“醋”是用“醋蛾”培养发酵一种浅黄色液体,有点像啤酒,微酸,有点甜香味,但没有气和泡沫。莊稼人的飯桌上多少年也不見有醋這種東西。不像酱,酱和咸菜一样,是庄稼人传统的必备佐餐食品,几乎是不可或缺。酱是黄豆发酵加盐做成的,每家的酱绝对是各有各味,用知青的话说,有苦味的,甜味的,酸味的,涩味的,还有中药味的,甚至脚丫子味的。知青们评价来评价去,一致认为还是中药味的最好。
二是馨甜。馨甜并不是指糖或糕点水果,而是指各种粮食、蔬菜咀嚼后的口感,还指吃杂交高粱杆、玉米乌麦的青棒杆的味道。哪个老娘们儿说“馨甜”时,多半是举着半棵黄瓜或一棵小葱或一节青棒杆在吃。庄稼人过日子舍不得花钱买糖吃,偶尔买一小包糖精都是奢侈品,媳妇生孩子也很少能享受红糖的待遇。
刚下乡那年,知青小王家里寄来一包糖,有水果糖、奶糖,还有酥糖,有硬的有软的,掂着有一斤多,正在你一块他两块地分享,两个十五六的姑娘進来,小王拿着刚拆开的一包糖,客气地请她们吃糖,意思是让她俩每人挑一两快。出乎所有知青的意料,其中一个伸出手狠狠地抓了一把,另一个见状也极实在地抓了一把,被抓走的两把糖估计没有四两也差不多,小王表面上笑嘻嘻的,其实心疼得发紧,千里迢迢的父母心啊。
三是稀面。稀面就是吃起来面,好比烀山药、熬山药吃起来的感觉。山药就是土豆,5斤山药顶1斤口粮指标,1斤山药2分钱,5斤1角钱,1斤谷子8分钱,1斤棒子9分钱;一人一顿顶多吃2斤山药,1斤谷子出8两米,一个壮劳力一顿吃8两米的饭稀松平常。山药有量的优势,吃山药总比吃糠强,所以山药是庄稼人半年的当家口粮。
山药有多种吃法,除了烀山药和熬山药,还有山药干饭,山药苦俚,烙山药饼,炒山药片,还可以制粉漏粉条。但是即使是窖藏的山药,过了春分、清明,大多会发青生芽,生芽的山药吃了会中毒,为了填饱肚子还得吃。每年这个时节都有人吃早饭时哇哇地吐,就是吃发芽山药吃的。
四是溜滑。顾名思义,溜滑就是吃着滑爽,容易并且愿意下咽。康和野菜粗粗拉拉不好下咽,面条、莜面鱼子就十分滑爽,越吃越想吃,有人一顿吃八碗面条,吃糠菜饽饽就吃不了那么多。同是为充饥,感觉大不相同。
五是喷香。喷香是特指平时很少接触到的饭食,比如说焖肉、汆羊肉、肉馅饺子,还有胡麻盐,还有多数人只听说没见过的炒花生豆。大烟籽与盐一同擀碎,像胡麻盐一样,香气诱人,只有三十多岁往上的人才吃过,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的香味,满屋子都能闻到”。大烟是毒品早就禁种了,这种毒香还是见不到的好。
六是齁咸。人们常说咸香,咸香,无论什么吃食,偏咸一点总会增加香的口感,乡亲们常说的“齁咸的”,就是说的这种偏咸。庄稼人干的活计,哪一项都是一身臭汗,尤其是夏天盯着毒日头耪地,衣服后背的汗碱,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天下来都是硬的,用手搓能搓下白末。如此劳动强度下的人体,需要补充盐分是很自然的事。农民的家熬大锅菜卻比较清淡,因为要顶一半粮食充饥。但咸菜是必不可少的。
七是齁辣。齁辣,说的是一种刺激感,包含辣椒的辣,葱蒜的辣,是天然的清香辣,庄稼人的日子缺油少盐吃不上肉,才能真正享受这种天然辣的清香。还有吃香的喝辣的那个辣,当然是酒,1元钱1斤的散酒算是好酒,还有6角钱1斤的薯干酒,齁辣,辣得呛人。
八是小锅一刺啦。农民的烧柴大灶,一般都是七印锅、八印锅,最小的也得是六印锅。小锅则是用时才架在火盆上的,火盆上用细柴拢火,一般人家很少用。“一刺啦”是说小锅烧热后放上油,油热后炝锅炒菜,“刺啦”一声响。关键是有油,有值得用油炒的東西。
能经常有油吃的人家不多,偶尔一年杀一次年猪,卖掉大部,留下小部分肉和猪油至少要吃一年,一块二指宽的腊肉皮蹭锅底,可以用半年,哪里舍得大手大脚架小锅刺啦。米汤就是庄稼人的油,清水大锅熬是本分常事,能不发愁有咸盐吃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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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列举庄稼人的美食美味品种。
撒粘糕
   把黄米或黍子(大黄米)淘了空去水分,上碾子压成黄米面,通常是两三升米压成的面大约二三十斤,放在大笸箩里。大锅加水大半,大火烧至将沸,舀出约两大碗,放好锅篦,锅篦上铺好事先泡好的干粮叶(一种椴木树叶),再密密撒上一层泡漲的红芸豆,盖上锅盖继续大火烧至滚开。烧火过程中用先舀出的热水拌面,水不可过量,拌匀用手攥稍可成型就好,随即把拌好的面均匀地撒在锅篦上,撒面的同时,继续烧大火。约一指多厚的一层面撒过之后,经大锅水汽蒸腾,少时即开始由黄白色变为深黄色,此时继续往变色的地方撒面,如此反复撒面,直至把所有面撒完,最后盖上笼头,继续用硬柴烧大火约二十分钟后不再加柴,维持余火约半小时后,一锅粘糕就熟了。揭开笼头后,用刀沾水把锅内粘糕切成巴掌大小的斜块,出锅后的年糕色泽金黄,沾着一层通红的红芸豆,挨着锅边的还带一层嘎渣,完全不用加糖,一咬满口是五谷的醇香。

粘糕饼子
把水淘黄米面用热水和面,待发酵后不加碱,用手拍成碗大的圆饼用锅烙,锅中蹭少许油防粘。粘糕饼子出锅后是金黄色,大黄米的最好,酸中带甜,小黄米的有一丝微苦的回味。粘糕饼子是酸的,吃时通常都搭配酸菜炖粉条子,如果再有点羊肉或猪肉就更好了。
烙糕。烙糕也是酸的,烙前的做法和撒粘糕一样,只是用小米而不是黄米,和面时加水很多,直至像稀粥一样的面糊,烙时多用鏊子,鏊子中间高四周低,舀一勺发好的面糊倒进鏊子,一转一翻,片刻就熟了。烙糕大约韭菜葉厚,一面金黄,一面浅黄香甜可口,特有的发面酸味诱人开胃,有點像煎餅。当然,烙前稍加一些碱,就只有甜甜的小米面的香味没有酸味了。
粉条子
塞北山区无霜期短,盛产土豆,当地人有吃粉条的习惯。把刚刨出的新鲜山药挑到井边或河边洗了,直接挑到碾道放在一个槽子里,用铁锹杵碎,放到碾子上压,压成碎末后再过包,过好包的汁水装在大缸里,余下的渣滓团成圆饼,晾干后叫粉渣,可以喂猪,也可以买给供销社,据说可以造酒。过好包的汁水经过一夜搅拌发缸后,再过一次包,留下的就是雪白的淀粉了,就是做粉条子的粉淀子。
    入冬,场上的活计收拾利索以后,打算漏粉的户,合伙请来一个漏粉师傅开始漏粉。除了漏粉大师傅外,至少还需要七个人。具体分工是,大师傅负责看火候、掐葫芦,这个葫芦是漏粉专用的,就是一只挖洞的瓢;一个人负责掐淀子,就是准确地把和好的粉淀子送到大师傅手中的葫芦里;一个人负责烧灶火,漏粉时火候顶不上不行;四个人负责揣淀子,这是个力气活;还有一个负责挑杆子,把漏出的粉条从锅里挑出来。
   正式漏粉前要先烧火,锅里添满水,硬柴大火猛烧,同时揭开炕席把粉淀子按主家分开炕上,待屋里烧得热气腾腾开始揣淀子。把一家的淀粉,通常都是二三十斤,倒入粉缸——就是一个大缸盆,大师傅往粉缸里加水和矾,掌握量和温度。加好水和矾以后,四个揣淀子人像藏族人那样退下一隻袖子或干脆赤裸上身,围着粉缸用一只裸臂,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揉揣粉缸里的粉淀子,每揉揣一下,逆时针转动迈一步。原本黑黢黢的手臂,几圈过后就洁白如玉了。
   待大师傅觉得淀子揣好了,就说一声好了,手拿着粉葫芦对着大锅一脚蹬在锅台上,掐淀子的从粉缸里掐出一块粉淀子按进大师傅手中的粉葫芦里,大师傅左手端着粉葫芦,右手在端葫芦的左手上敲,敲得节奏很快很干脆又很均匀,掐淀子的紧盯着大师傅的手,适时地一块接一块地掐。葫芦里的粉淀子落入开水锅里就是粉条子了,挑杆子的随时把粉条用木棍挑出来,搭在一根大约一尺半长的粉杆上,每杆粉晾乾后二斤多重,每户大概漏十到十五杆粉。
   山药粉条子洁白质优,猪肉炖粉条子,山药熬粉条子,凉拌粉条都可以。刚漏出的粉条子可以用开水冒一下,用腌韭菜花拌着吃。有人吃粉条子吃出虱子,是漏粉时揣淀子揣进去的。还有人吃粉条子吃得太快,把漏粉时揣进去的一根针卡在嗓子里,进退两难之际,发现这根针上居然还纫着一条线,于是用力往外拉,不幸的是线断了,只好叫了救护车送到县医院,县医院条件有限无能为力,又转送到地区医院手术取出,险些因食丧命。
莜面。
   莜面是莜麦面,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据说在计划经济年代,有人宁可用限量供应的白面换莜面吃。莜面的特性是要“三熟”,就是压成面粉前要炒熟,和面时要烫熟,吃以前要做熟。莜面的吃法多达几十种,最常见的有苦俚,饸饹,炒面,搓鱼子,推窝子等。
苦俚。
   苦俚是一种面食,这个名字可能源于蒙语,正宗的打苦俚就是莜面加少量水和少量盐先翻炒在焖炒,一疙瘩一疙瘩的,叫清水苦俚,吃饱了很是搪时候。缺粮地区清水苦俚是一种奢侈。后来又有山药苦俚,就是把烀熟的山药剥皮捣碎掺进莜面里,口感和味道似乎更好。
饸饹。开水烫面,用饸饹床子压,然后一把一把地码在屉上大火蒸,蒸熟后最好用酸菜肉滷加辣椒酱拌。若没有肉,素酸菜滷也好吃。值得一提的是辣椒酱,就是农家自制的酱,把新鲜红辣椒带籽一起剁碎拌入酱里,不用油炸也不加其他任何作料,连腌带沤数日即可拿来吃,辣得清香,毫无矫饰。
搓鱼子
   同样是开水烫面,揉好后先搓成比手指稍粗的条,左手拿一条面放在秫秸秆编的盖帘上,右手拿菜刀按预想大小切一块面,将断不断时用刀一抹就是一个带花纹的鱼子;或者将一条条面分割成更小的剂子,拿两个分开放在手心上,来回一搓就搓出两条中间粗两头尖的鱼子。鱼子最好是宽汤加酸菜煮,冷天热乎乎一碗下肚好吃又舒服。
推窝子。取一小块揉好的莜面,用拇指压在专用的小石板上用力向前搓成薄片,或者直接把面放在小臂上搓成薄片(传说牧民大姑娘小媳婦有时在大腿裡子上搓),再往反方向回带使面片绕在手指上,捏住立着放在屉上,摆满后上锅蒸,蒸熟后用筷子夹着沾汤子吃。所谓汤子,是用肉末加辣椒和酱熬成的,比较咸,如果再配上草地里特有的一种小白蘑菇,味道绝佳。
炒面。
   莜麦去杂质淘洗干净,放入锅中烀熟沥水晾干炕干,上锅炒熟,再用碾子压,细罗过后即成炒面,舀半碗炒面加水一拌就可以吃,外出携带,居家食用都很方便。
棒子米粥。
    棒子粒炕干上碾子破开,簸去糠皮就是棒子米,东北叫大楂子。棒子米加芸豆大火煮开后,小火慢煨大约一个时辰就可以开吃,黄白色的棒子米不软不硬,通红的红芸豆绵软可口,是原汁原味的香。
山药干饭。
   顾名思义,就是山药加小米饭,山药和小米饭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二。小米煮开花后用笊篱捞出放在盆里,把锅内米汤淘出刷干净,如果有油就加一点油,不加油也可以,锅烧热后把切成三分来厚的的山药片倒进锅中翻炒,并加适量的盐,待山药片全都炒热再翻炒几下,把刚才捞出的半熟小米饭倒在炒过的山药片上,在沿锅边四周淋半碗水,盖锅,靠灶内余火焖半小时左右,锅内的饭“上汽”以后就可以吃了。锅底的山药片又面又软,上面的小米饭经水汽一蒸也熟透了,喧腾腾的香气四溢。这是庄稼人冬季的看家饭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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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记事(5)


四类分子



    “四类分子”是历史的衍生物,是无产阶级专政、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階級鬥爭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实证。
一队有五个“四类分子”。
“反革命坏分子”高永珍。高永珍年轻时当过十甲长,替远近有名的大地主吕盛斋说中跑合,聽說土改那年吕盛斋被关在一个地窖里,高永珍给吕胜斋送饭,夹带了一根洋铁钉,吕胜斋凭借这根洋铁钉挖开了地窖门,趁着夜色跑了出去,但两天之后又被抓了回来,枪毙了。高永珍佩服吕胜斋,说他命好,营子里不少人听过高永珍讲吕胜斋的故事。吕胜斋当年本是流落此地的穷光蛋,在后山的一个小沟岔搭了一个小馬架子栖身,靠打短工糊口。一个秋天的黄昏,吕胜斋从外面回来,看见一匹高头大马駝着一驮子的货,小跑着来到窝铺前不走了。吕胜斋上前查看,四下里并无一人,那马也不躲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直到天黑下来,遂给马卸下驮子,密在小山坡上吃草。第二天第三天,仍不见有人来,吕胜斋觉得蹊跷,打开马驮子,惊出一身汗,驮子里除了隨身行李和糧食,竟然還有不少大洋和金銀珠宝首饰,明白这是土匪的马和钱财,而土匪不知去向,这分明是老天神仙助我啊。吕胜斋朝马磕了仨头,兵荒马乱的年月,荒凉的山沟,没人追究不义之财。吕胜斋开始置地盖房子,不几年就成了远近知名的有钱人。那匹老马从此像神一样地供着,好草好料,专人喂养,啥活不干,直到老死,还立了坟茔。
高永珍的现行问题是,说生产队的粮食产量上不去是“天公无雨下透了也白搭”。工作队联系到他的历史,说他是污蔑、反对人民公社。批斗大会上有人质问他为什么要诅咒人民公社粮食产量上不去,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说地力不佳呀,跟八路军国、生产队没关系。气得工作队说,我们就是要狠狠地整治高永珍这样的反革命分子、坏分子!
“富农”李祥林。按照營子里的说法,李祥林的富农帽子是土改工作队凑上的。土改前李祥林在董家台子有二十亩地,那可是他靠打短工白手起家,一点一点挣出来的。他从不惜力,起早贪黑不停地干活,那二十亩地是土改前两年置起来的。土改工作队的大老郭觉得这个营子改来改去,都是贫农,只有两三户中农不够意思,就把李祥林定了个富农,李祥林虽然觉着不好,但也没有因此伤筋动骨,感觉不到富农成分的厉害,稀里糊涂地认了。土改时李祥林有兩个闺女、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农活吃紧的时候雇过短工;这也是大老郭将他划为富农的理由。李祥林虽然顶着正牌的富农帽子,但历次运动都没有受什么人身冲击,最严重的也就是在营子里和其他几个分子被勒令扫了几次雪。
李祥林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去拣粪,顺着大道南北二十来里地,一天不拉。李祥林是个庄稼活的好把式,掌管着队里的菜园子,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干好的。李祥林是典型的土里刨食的形象,念念不忘的美食是羊杂汤,对金属物件怀着近乎敬畏的态度,无论是在检粪途中还是在田里耪地,只要见到哪怕是一小块儿锈迹斑斑的烂铁,也要忙不迭地捡起来,抚弄端详一番,揣进怀里带回家去。不过这种机会是很少的,山沟里除了石头就是土坷垃,难得见到和銅铁沾边的弃物。
“地主”婆。地主婆是解放军的复员兵郭樹勤媳妇。地主婆本是大地主皮显贵的小老婆,土改时皮显贵被镇压了,小老婆成了小寡妇,领着一个小丫头,怀抱着一个儿子,孤单度日。地主婆天生瓜子脸粉白嫩肉,高鼻红唇,两眼细长,虽然不是双眼皮但透着年轻女人的风韵,有姿有味,郭樹勤看上了。虽然比地主婆小几岁,还是娶了带犊子的她,丫头仍然保留皮姓,儿子随了郭姓。知青来的时候,地主婆虽然已经过了女人的好年华,仍然收拾的干净利落,丫头已经嫁出去了,儿子郭玉也定了亲事。
郭樹勤是一队仅有的三个党员之一,又是早期的复员兵,并没有人追究他的阶级立场和党性,一直是一队的治保委员。也从未见地主婆出过工、干过活。在那个年代算是一种讽刺和幽默吧。若有好事者好奇深究,说不定演绎出如泣如诉的中篇小说或电视连续剧来也未可知。郭樹勤生性有些各色,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计较,常与其他队干部发生明里暗里的摩擦。有一次队里从山里拉回一车柴禾,分给四、五户缺烧柴的,队保管员萬立川负责估重记账。郭樹勤觉得萬立川给别人估的少,给自己估的多,自己吃了亏,于是和萬立川争辩了起来,虽没撕破脸皮,但双方都已面红耳赤。萬立川说,老郭我告诉你,咱不管别人,我说你这堆柴禾六百五十斤,只多不少,你要死不认可,咱们就过秤,缺一斤我包赔十斤,要是不比六百五十斤少你可得服输。郭樹勤喘着粗气一捆一捆地盯着萬立川掌称,结果是总重七百多斤,只好讪讪地自憋自气。类似的事很多,他总觉得受了欺负又深感势单力薄,林彪倒台后的第三年,举家搬迁投奔外川本家了,后来听说过得還不错。
“历史反革命”張逸才。張逸才中师学历,解放初期在半截塔当教师,被查出中师在学期间参加了国民党三青团,并任三青团区队长,因未主动坦白登记被开除公职判处二年半强制劳动改造,刑满释放后回家务农。在一队,張逸才家算得上殷实家庭,老两口有三个儿子,個個都是精明的强劳力,两房儿媳妇也都是过日子的好手。張逸才人前从不多言,开会批斗也只是低头认罪,由大儿子張會元拿着事先写好的交代材料代为交代罪行,听張會元念交代材料的口气,不像是張逸才亲笔。交代材料还交代出他在半截塔当教师时的风流韵事,说曾与一名年轻女子多次发生男女关系。
張逸才虽然老牌历史反革命,每次运动都以不变应万变,倒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張逸才的小儿媳妇是队长邢國成媳婦的叔伯妹子。邢國成的姐姐邢玉芬和張會元相好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邢玉芬是一队两个女党员之一。老李家每年育林都无偿为邢國成提供一车柴禾,够大半年烧的。
“坏分子”郎天祿。据说郎天祿是北京通州人,幼时一场热病后,一条腿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瘸的。自称念过两年私塾,十六岁就在药铺学徒,后来在口外云游行医,人称郎先生、郎瘸子。郎天祿前半辈子流落江湖,大烟没少抽,大烟针没少扎,解放初期被强制到县教导大队戒烟,据他自己说在里面难受得几乎丧了命。后来流落到此地,正赶上林家大闺女,林永玉的姐姐林金蘭害病,每天后半晌发热,咳血不止,天葵不至,一天天瘦得脱了形,都说是痨病怕是不行了。这时林永玉他爹请来了郎天祿,郎天祿一搭脉,观其形望其色,大包大揽说,七服药见效,三个月包好。林永玉他爹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将信将疑地说,治好了就给你做媳妇。谁知只三服药林金蘭就很少咳血了,两个月过去就复来潮。半年之后,郎天祿娶了小十六岁的林金蘭,落了户。自此找他求医问病的日渐多了起来,中草药之外,还置办了药箱子,用上止痛片,青链霉素之类,打针卖药。諸如打针多要钱、止痛片压成粉卖高价,开方子狮子大开口的事越来越多。有一次在人家里喝多了酒过夜,竟然蹲在人家锅坑拉屎。四清的时候工作队怀疑郎天祿来路不明,又无从查考,就结合他的种种劣迹,给他戴了个坏分子的帽子,令其在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郎瘸子瘸拉巴及的,出工常常只能混在妇女儿童群里干活,挣妇女的工分。
实事求是地说,郎瘸子的医道还是可以的,受过师传,背过汤头,读过金鉴,望闻问切开方子,都还说得过去,毕竟治好了不少人的病。但对西医西药只知道安痛定解热,青链霉素消炎之类。遇到对付不了的病症,他就东拉西扯吹牛加蒙人。一次随队里出勤到林场干活,一个林场干部听说郎天祿的医道不错,慕名来找他,说自己不行好几年了,四处求医吃了不少药都不见效,怵头回家。郎天祿耷拉着上眼皮给林场干部号脉,问了饮食寒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说你这个……这个,还是能治好的,但是三付两付药不行,有几味药现在不好找。林场干部说,你说什么药,我有不少朋友同学,东北,云南贵州都有,可以让他们给我寄。郎天祿晃晃脑袋说,主要是缺杜仲,只要有了杜仲,我给你配药,配蜜丸。林场干部走了以后一个知青问郎天祿,郎先生,你能给他治好?郎天祿说,我见得多了,阳痿的都是坐办公室的,没听说那个出苦大力的会阳痿。最快的药是鹿鞭焙干研成粉,叫金枪不倒,一次有一钱就够。以前通州城大街上就有卖的,一个老头胸前挎一个木盒子,盒子上有一盏小灯,在离窑子不远的地方溜达,见有人过来就憋着嗓子叫卖:金枪不倒!供嫖客泄身子。窑姐遇见她就骂:缺德老不死不得好死的!老头就回道:操死一个少一个!那年杨树沟的老李大腿上长了个疮,一年多不好,越烂越大,眼见摊在炕上了。抬着找我来了,我拿出外科金鉴掌灯看了大半宿,最后看明白了,配了七贴膏药给老李贴了,半个月就收口好了。这些不著邊際的故事谁也没见过,但营子里好多人都听过。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55556f0100w4d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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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记事(6)

                         止疼片与新喘咳宁

   伪满统治时期圍場是鸦片种植地,六十年代四十来岁的人,几乎人人种过大烟抽过大烟,但上瘾程度不同;有不少人曾經是瘾君子。有钱人用烟枪抽大煙,穷光蛋就用山药挖成酒盅状,插上一根烟袋杆照样抽大烟。大烟抽多了不解狠就扎大烟针、抽白面儿,甚至还出现了一种叫快中快的東西,连抽都不用抽,放在掌心里两手一搓就得。
传说有两家大户膘着膀子置业发家,不幸的是其中一家已嗜烟成瘾,自知不可救药。为了防止日后家产被另一家吞并,便频繁请另一家当家的喝茶饮酒,十几个回合下来,这当家的就觉得自家的茶饭吃着不香,自家的酒不醇,越发思念人家的茶饭,忍不住不请自到,问我怎么总觉得你家的饭好吃,你家的茶好,喝了精神,我自家的怎么就不如你家的呢。主家估摸著火候到了,搬出大烟盘子说,來一口這個吧!实话告诉你吧,每次请你来我都把你要用的茶碗、酒杯、饭碗先用大烟膏子擦了,所以说现在你也离不开这东西了,就抽一口试试吧。如果你不抽,将来我的家业就都是你的了;你抽了我们两家还能攀比着过。被請的那家大戶被算計了,卻無可奈何。
解放后政府强制戒烟戒毒,但相当多的人内心有一种潜在的依赖心理,在没有大烟和其他毒品的条件下,依赖对象就转向了某些药物。
首先是镇痛类药物,农民们青睐止痛片、安乃近、索密痛,笃信它们对所有疼痛症状甚至所有病癥都有疗效。感觉不舒服了首先想到的药就是镇痛药,以为万能。
張廣志和李蘭英的儿子好几岁了,玩筷子跌跤,筷子从嘴里进去,斜着往上扎进脑袋里,李蘭英情急之中一把把那筷子拔了出来,孩子已不省人事。張廣志连忙到药社买来止痛片给孩子灌下去,一点不见好。第二天开始发高热,还从鼻孔流出透明的粘液。張廣志背着孩子走了大半夜,天亮时到了北山鎮找醫生,孩子已经不喘气了。
老乡們平时舍不得花钱买药。知青下乡时大多都带一些常用药,有时送给老乡几片止痛片、安乃近,老乡們会很高兴。很多老乡说早上吃一片止痛片一整天干活不觉得累。还有人说感冒发烧了,吃一片、抽一片索密痛第二天就好。有个知青试过,把一片索密痛压成粉末,和烟叶混在一起卷起来抽,感到一股发咸的腥味,只抽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忍受不了了。第二天睡醒发现起了一身蚕豆大的红疙瘩,奇痒难忍,凭常识判断是抽索密痛过敏,十多天才好。但老乡说抽了没事,感觉很舒服。
其次是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强心剂、支气管平滑肌松弛剂,如樟脑、麻黄素等。使用者主要用于注射,注射后自觉很舒服,甚至醉酒后注射解酒。有点医药常识的知青都替这些人滥用药物、随意注射担心;可也从未听说哪一个人因此出什么事。
当地有不少人有憋气的毛病,多数是支气管炎引起的哮喘,天气越冷发病的人越多、越频繁。发病时实在熬不过而且有些许闲钱,就买氨茶碱、麻黄碱吃,很快就能见效,停药后还会复发。其实这是地域性常见多发病之一,是卫生保健制度极度缺失造成的现象,与当时當局对农村民生的政策相关。
就是那些识文断字见过一些世面、每月准时开工资的公社干部也都笃信那些药物。七十年代初,因福建莆田李庆霖给毛主席写信反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题的影响,县知青安置办公室和一部分公社干部来到城市,访问知青的家庭,有心的知青就写信给家里,让多准备止痛片、麻黄素、氨茶碱之类的药物。好多知青家长纷纷请来访干部吃饭,送礼给他们。有個知青家长在制药厂工作,借工作之便淘换了足足有两公斤多安乃近原料药,顶市售安乃近片剂四五千片,送给公社主管知青工作的秘书,公社秘书高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也许是巧合,第二年这个知青就顺利选调回城了。
七十年代出现了一种叫新喘咳宁的药,100mg的片剂,外形类似维生素C,顾名思义,显然是抑制咳喘的。很多人对这种药上瘾,而且是烫药上瘾。燙药演变成为一种享受,与憋不憋气无关。有的人天天烫,有的家人人烫。新喘咳宁一时还成了待客上品,有来访者,拿出一两片新喘咳宁让客人烫,是最高的礼遇。
所谓烫药,就是拿一个普通的酒盅,取一片要烫的药片放在里面,把火筷子烧热到足以熔化药片的程度,去烫酒盅里的药片,立即冒出一股白烟,味道十分刺激,烫药的人用嘴叼着一只事先预备好的喇叭形纸管,凑上前去深深地吸那白烟,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烫药后留在酒盅里的残迹是黑褐色的。
有人无论什么药都烫,但以新喘咳宁最甚。据说七队王友志两口子和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一家人每天晚上都坐在炕头上围着火盆轮流烫新喘咳宁,没有新喘咳宁就烫氨茶碱、安乃近。三队的丁雨坐在自家炕上一片接一片地烫新喘咳宁,一连烫了整整一瓶一百片,两眼向上一翻,扑通一声仰倒过去,四肢僵硬不省人事,一个多钟头才缓过气来。
有时药物有很强的心理作用,一队民辦小学教师柳世祿是三十多歲光棍漢子,有一段时间总是疑心有人告发他。他曾与他二嫂关系不清楚,其实类似的事多得是没人追究,甚至都懒得提。柳世祿却怀疑有人夸大事实给他编造罪名,而自己又无法说得清,于是惶惶然不可终日。大道上偶尔上来一辆吉普车,就觉得是县公安局来抓他的,说来了来了。整天两眼迷迷瞪瞪,头痛难忍夜不成眠,营子里没人愿意搭理他。知青小史看他可怜,用纸包了几片安乃近给他,哄他说这可是很贵的药,我自己都舍不得用,是预防万一的,你一天吃一片,千万不能多吃,吃多了反而会有副作用,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药,否则都来找我要,我没那么多,也给不起。过了几天,柳世祿的大哥柳世富背地里对人说,小史给柳世祿的药真是好药,就是太贵了,柳世祿要死要活的,吃了两三回就差不多全好了。小史原本是无心随便一说,没想到几片安乃近起这么大作用。

(共11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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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知青于此,忆蹉跎岁月,度夕阳晚年,形形色色的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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