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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生产队长财盛和他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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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的生产队长财盛和他的儿女们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 9:33:00 [只看该作者]

 

我的生产队长财盛和他的儿女们

 

    离开岭下生产队已有三十四个年头了。三十四年来,我几乎年年都要回这里探望当年带领我“战天斗地”的大哥大嫂。虽然这些大哥大嫂们如今大多年过古稀,但改革开放之后重又过上的“半年辛苦半年闲”的较为轻松的日子,“经常有肉吃”的大为改善的伙食,使他们大都身板子还硬朗。新一代人都起了新屋、拥有彩电,中青年大多有摩托车、有手机,不少人从地里干完活回家后会立即洗脚换上皮鞋,这一切都使我感到乡亲们生活水平的巨大提高。我从心底里为此感到高兴。然而尽管如此,岭下村却仍有使我感到不安的地方。因为在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还有一个家庭始终处在极度的贫困之中。这一家人的生活不但比极左路线横行时更糟,而且前景茫茫。这个家庭,就是当年的生产队长财盛家。看着财盛的遗孀王家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腊黄的脸,看着她和她那三个年已三十几、四十多却仍然打着光棍的儿子的困顿生活,我不禁想起当年与财盛一同劳动的日子,回想起了我所知道的他的一生:一个最终仍死于贫病的翻身农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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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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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 10:04:00 [只看该作者]

楼主讲到的情况很值得引起注意:
为什么全村的老百姓生活都好了起来,却唯有当年的基层干部家会如此生活潦倒?
期盼着看到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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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 10:13:00 [只看该作者]

谢谢龙行天下版主对我的队长财盛的关注。别人日子都开始富裕,财盛家却始终贫困,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请接着看。文太长,我还是分段发,以免看得辛苦。
(续前)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的第一天,我“插队落户”来到桐木大队岭下生产队。刚来时,生产队的队长是识俊。不过那一年,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革命大联合的实现使各级革命委员会纷纷成立,从初级社以来就一直在岭下担任社长、队长的识俊当上了桐木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副大队长),不须再在生产队出工以后,大家就一致推选老实巴交的财盛做了生产队长。

我记得那天晚上财盛是带着腼腆、却也是自豪和幸福的微笑接受大家的推选的。

被推选为队长、成为全村的带头人确实是令人自豪的。作为一个贫苦农民,财盛过去也许连想都不敢想。然而,应该说,尤其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可以说,当年引致财盛感到自豪和幸福的那些东西实际上都是不那么货真价实的,是蒙着一层虚幻色彩的。正如此前财盛的另外两次自豪和幸福一样。

    财盛生活中的第一次自豪、幸福是五十年代初的土地改革。那一次,他分得了每一个农民都渴望的土地。似乎,他已经能够“当家作主”。

    然而,作为一个单身汉,他分到的那一亩多田仍旧只够他一个人糊口,与以前自已只有一小块旱土,主要靠为别人打零工、挑脚为生也差不太多。财盛属于有力气、能劳动,却为人忠厚、不长于打算的那一类人。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虽然成了土地的主人,可财盛的生活面貌却并没有多大的改观。而财盛显然向往更好的生活。因此,当上面号召成立可以使全体农民“共同富裕”的农业生产合作社时,他没有任何考虑就响应党的号召入了社,将土地交给了公家,重新过起了听人安排的出工生活。只不过以前他是为地主富农和商人做工,听候这些人的吩咐,如今则是为社里(队里)出工,听候社长(队长)的安排。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以后,财盛迎来了他生活中的第二次自豪和幸福。在他翻身解放十二年后,即一九六一年,一直未能讨到老婆的年已三十有三的财盛终于告别了在农村令人蒙羞的单身生活,讨到了老婆。

一个男人讨到了老婆是幸福和自豪的。然而,他的这一次幸福和自豪却仍旧显得有些廉价。因为他的新婚妻子王家婆,一个生得难看的矮小女人,是拖着一个孩子的“二道婆”(实际上王家婆是第三次嫁人的三道婆)。王家婆的前面一个丈夫因为流行全国、起因为营养极度缺乏的水肿病刚死去不久。而在邻村王家婆那死去的前夫家,还扔着一个年仅十二岁、不是王家婆所生的、王家婆前夫的儿子。不过不管怎样,财盛总算有了家室,他的生活之路也显得越来越宽广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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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 10:20:00 [只看该作者]

  (续上)

    财盛接任队长之际,自合作化以来一直在岭下沿用的定额计工的方法在“农业学大寨”的热潮中被上面当作“资本主义”道路明令取消了。

似乎,定额计工方法确实有取消的必要,确实是“资本主义”“工分挂帅”的东西。因为多年来大家都体会很深:为了多完成生产定额以便多得工分,人们的农活越干越马虎。一年下来,人人工分都挣了不少,但生产队的收成却不增反降。

“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在定额计工的情况下,你如果老老实实保质保量地干,完成的生产定额就肯定会比别人少得多。看着别人投机取巧“抢”工分,你会甘心吗?

虽然生产队也采取过措施,在生产定额完成后由队干部检查质量,对工夫质量不佳者适当进行扣罚。但是,那引来的常常是一场有伤和气、甚至捋拳动手的大争吵。此外,真正的农活质量问题,也常常不是凭眼睛就可以立即判断出来的。而到了日后某块田的庄稼长势不好、收成差时,又因为犁田的是张三,插秧的是李四、中耕施肥的是王五而分不清到底是哪个环节的工夫没做好。

定额计工的方法确实已危机重重。

    然而,取消定额计工的方法,实行大寨式生产,给岭下生产队,给队长财盛又带来了什么呢?

取消定额计工,实行大寨式生产给岭下生产队带来的是生产效率的大大下降。以前搞定额计工五天可以干完的活儿现在十天也未必能够完成了。这又带来了可能耽误农时的危险。而取消定额计工,实行大寨式生产给队长财盛带来的,则是加倍的辛劳。

小小的岭下生产队加上我这个知青户、一个五保户及两个老人户在内才十四户,十一个男劳动力,可是却有副大队长识俊、大队团支书兼赤脚医生赋柏、修渠道搞测量的水利员识美三个青壮男劳力和年青的妇女队长元花长年被抽调在公社、大队而不在队里出工。这就给在队里出工的人造成了更大的压力。

为了能赶上季节不误农时,在家出工的人一年到头都得起早贪黑。每天天未亮就带着仍未消除的睡意下到了田里,而要到天已大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收工回。到了春种春插、夏收双抢等赶季节时则更加辛苦。甚至凌晨三点就下了田,夜里十点仍未收工;三餐都在田头。

    做“大寨工”的关键是要思想好。虽然依照上级指示,队长财盛晚上经常要组织全队老少学习“老三篇”等毛主席著作、学习陈永贵带领大寨人战天斗地的优秀事迹(当然每次都是叫我来读学习资料)以提高大家的思想认识。但不知为什么,岭下乡亲们的思想认识却总是高不起来。每次出工,如果不是努力向陈永贵看齐的财盛在村里各处嘶声力竭地喊上好几轮并且亲自带头走上田头、跳到田里,其他人是不会从家里走出来的。

财盛出工比别人早,收工比别人迟,但在每五天一次的评工分会上,别人却并不体恤他的辛苦和付出。当然,每次评工分第一个评他队长财盛时,大家会一致地说“10分、10分”,但是接下来,其他人如果只评了9分9,那么评工会立即就会变成一场吵架会、骂街会。

唉,做大寨工最令我害怕的不是每天起早摸黑地干得精疲力竭、腰酸背痛,而是每五天一次的评工分。因为每次评到深更半夜耽误睡眠不说,还常常为0.1个工分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和气大伤。此外,抽调在公社、大队而不在生产队出工的几个人在外面既轻松、每月享受大队和公社的伙食补贴、还要在队里记最高的工分也使大家心理难以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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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 10:23:00 [只看该作者]

 

财盛就是这样身心俱疲地当着队长,带领着大家“学大寨”。虽然他也常常为别人占了便宜、自己吃了亏而心情愤懑,但又有什么办法?自己是个贫农。既然共产党毛主席信任我们贫下中农,身为一队之长,自己能太计较吗?那还象个贫农吗?还叫学陈永贵学大寨吗?况且自己也有一大家子人。不带头,任全队松垮下去导致耽误农时粮食失收,自己几个嗷嗷待哺的儿女就也得挨饿。邻队不就有这样的大家挨饿的先例吗?“唉,我真是太辛苦了!”处于两难境地的财盛多次这样叹息。

    对财盛的辛劳,我比别人了解得更深,因为,我住的那间小屋就在财盛家柴房的隔壁。

    虽然我每天天不亮就跟着财盛下了田,天全黑了才与大家一道收工,但与财盛比,我算是够轻松的了。因为我不象财盛那样收工以后还有一大堆家务事要继续忙乎。财盛完全是一部劳动的机器,从天还未亮一直要运行到深更半夜。

    每日凌晨天还黑乎乎时,我就听到隔壁哔哔剥剥的烧火声。我知道那是财盛在煮猪潲。这时候,我仍可以放心地睡上一大觉,因为财盛要等到煮好潲才会来擂我的门,并大叫“老T、老T,开工了!”。而每天深夜,则是财盛剁猪草时单调的咚咚声将我送入梦乡的。

    是的,每次开工财盛总是最先叫我。因为我是队里仅有的两个他能够一叫就动的人之一。而另一个,是队里唯一的阶级敌人,解放前毕业于省立三师的富农典经。

说来也好笑,那时上面虽然成天高喊要抓阶级斗争,但财盛在生产上依靠的却正是阶级敌人典经。这段时间什么农活要紧。应当安排几个劳动力去做,等等、等等,财盛基本上是向典经讨主意。作为贫农、生产队长,财盛的阶级意识似乎有问题。不过我能够理解,因为一来岭下人全都出自一个公公,到财盛、典经这一代还没有出五服,全都以兄弟、叔侄相称。虽然按照当时在中国流行的所谓马列主义阶级理论他们已经属于不同阵营,但他们在血缘上却还是一家人。二来,队里其他几位既出身好,又会安排打算的能人,象识俊、识美等,都被公社、大队抽了出去(或者说都靠自己活动而到了公社、大队混事)。他们不在生产队出工,却要在队里记最高的工分已使财盛与他们有很大的矛盾,生产上财盛不但没法依靠他们,也不会依靠他们。财盛只有依靠典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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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 10:26:00 [只看该作者]

 

日子艰难地捱过。到1978年,财盛在队长任上已干了十年。世事变化,这时的岭下生产队似乎又处在了十字路口。

改革开放了。虽然以前长年抽调到公社、大队的劳动力现在全都回到了队里,队里的劳动力远比过去充足,但由于“人的思想越来越复杂”,队里的生产、生活情况却不断恶化,早春已开始出现断粮。

    这时外面传来消息:“某某地方搞了包产到户,只一年粮食就多得装不下”。识美也在队里极力鼓吹搞包产到户,其他人也在巴望着,但队长财盛却死死把着不干。公社和县里的头头也在一些场合严斥包产到户。可是到了第二年,就象洞庭湖的大堤决了口,整个湖南都被“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直言不讳地称“包产到户”的洪水所淹没。到了秋后,各家各户的谷仓、甚至衣柜又被稻谷所淹没。那年春节重回岭下时,我看到的是人人兴高彩烈的景象。

    进入八十年代,岭下人已完全摆脱了饥饿,也摆脱了一年到头没日没夜的辛劳。财盛一家也同样,他家不但粮食已经吃不完,银行里还存上了几百块钱。

岭下一带本是个不错的地方:虽然田土不太多,但村前村后是漫山的油茶林,平时不用多少管理,只须秋后将茶子采回来,全队就能榨个千多斤茶油。此外,这一带的烤烟全省顶顶有名。以前,全队的烤烟能卖千多块钱。而现在,烟种得好、烤得好的人家,一户也能卖到这个数(到了2000年代,每户的烤烟收入都已过万元,多的达几万元)。包产到户后,财盛家的生产经营在岭下虽然只能算中等,但也过得去。照这样下去,如果无病无灾无其他麻烦,财盛家的日子将越过越好。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起屋了。然而就在这时,财盛家出了一点麻烦,这麻烦来自他那由王家婆带过来的儿子用桂,但实际上,麻烦的根子是在财盛自己身上。

    在这一带农村,一般男儿到二十岁,家里就得张罗着为他娶亲成家了。虽然用桂已年过二十,但财盛却似乎完全没有考虑他成家的事。这使用桂感到一肚子火。

    用桂三岁随母到岭下做了财盛的儿子。虽然用桂一直叫财盛为阿爸,但财盛却没有很好地尽一个父亲的职责。

    凭心而论,财盛从来没有虐待过用桂。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给过用桂爱。例如过年过节队里杀猪家里分了肉,如果吃饭时用桂夹了块大一点的肉,财盛就会板着脸不高兴。

    不过对于没有很好地尽到做父亲的职责,没有给用桂爱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财盛从来没有送用桂上过学,没有使他受到最起码的文化教育。我到岭下时用桂才十岁,却已和大人一样在队里出工挣工分。他干活卖力,每天已能挣4分工。从他样样农活都已干得很熟练来看,他在队里出工已颇有时日了。

财盛没有着手为用桂解决成家问题,既因为他的实际困难——没有房子。全家六口,大女儿也快要成人,全家却只有一间睡房一间厨房和一间柴房。但我认为,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财盛狭隘的农民意识——用桂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从财盛将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全都送进了学校,却没有送用桂上过学这件事来判断,我认为如果用桂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想什么办法也是会为他张罗成家的。当时他的亲侄儿赋柏家有一套房子空着,那是赋柏做赤脚医生经济条件好时从队里买下的。队里也有一套空房。那是五保户“细嫂嫂”遗下的房产,归生产队所有。作为社员,财盛可以借,也可以要求买下来。虽然财盛已不再是队长,虽然他和时任队长识美有矛盾,但只要他开口多说句话,同时争取其他人的支持,房子应该能够借到或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买到。

识美进城到我家时我曾同识美说过要他帮帮财盛,但识美说:他不开口我怎么帮?

面对家庭的这种局面和财盛不明朗的态度,年已二十二岁,同时又一肚子火的用桂开始采取“不合作政策”。他不再叫财盛为阿爸,而是象其他人一样称他为“财拐老大”。他也不再随财盛下地干活,但饭却要吃,大碗大碗地吃。吃饱了就蒙头睡觉。财盛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时间在无奈中流逝。

    然而福无双至,祸却不单行。也许是长年劳累积劳成疾,也许是家庭矛盾急火攻心。不久,财盛病倒了。他得的是肾炎。幸好家里已有些存款,他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花了几百元钱医药费后,他的病似乎好了。于是他出院回家,重新开始为家计劳碌。可是次年,他的病又复发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去医院治疗。他在家里熬着,病情日益加重。后来他全身开始浮肿。几个月后,五十五岁的财盛走完了他辛劳的一生。

   

财盛的过早去世令我叹息。然而更令我叹息的是他的家庭。他的家庭从此陷入了可以说是无穷的困苦之中。这种困苦并不是由于天灾和人祸,而主要是由于财盛的儿女们的自身素质。

    让我们先说用桂。

财盛去世以后,用桂与自己的母亲王家婆及两个弟弟分了家。

分到了责任田,完全是自己为自己劳动,总该好好干了吧?

情况并非如此。

不知为什么,这时的用桂,已完全失去了他儿童少年时的那种劳动热情。他的生活方式仍旧同他与财盛闹别扭时一样:成天睡大觉,肚子饿了就抓一把炒黄豆或煮一点麦子充饥。

    看来,是讨不到老婆使用桂的生活完全没有了动力。

    仅仅是为了活命的需要,用桂在几分旱土里极其粗放地种了点黄豆和麦子。几分水田他先是让它荒了几年,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的头脑开了一点儿窍,将田“发”给了邻村相熟的人耕种,自己做“地主”收取一点“租金”。

    他住在由破柴房间隔出来的一间仅仅几平方米的黑屋子里,一边是床和尿桶、一边是灶台。他的床象个草窝,上面只有一床又黑又脏的烂棉絮。他身上套着一身自己买布胡乱缝成的破长袍,二十年来靠自己用剪刀随便剪短的头发和胡子使他的样子叫人害怕。

    白天,用桂猫在屋里睡觉,一般要到傍晚才出屋。他不和村里任何人说话,看见谁都是满脸的憎恨。每到夜深人静,尤其在寒冷的冬夜,就会从他那间四面漏风的小屋里传出他大叫大骂的声音。骂谁?骂什么?听不清楚。

    不过,用桂不打人,也不偷东西——包括垂手可得的邻居园中已成熟的果菜。所以,乡亲们谁都不提防他。

    哦,没有受过任何文化教育使用桂完全只是一个动物的人,而不是一个社会的人。所幸的是,这动物不是肉食动物,而只是草食动物。否则,那将会伤及他人,危害社会。

   

我们再看看财盛家的其他人吧。

    财盛去世以后,王家婆成了一家之长。而对于王家婆这个自幼就当童养媳,因而从未当过家作过主的苦命女人来说,这个任务太难了。因为看着别人的脸色长大的王家婆是一个能力没有得到必要发展的女人。她不但干农活和干家务活都不麻利,而且没有主见。这既使当年财盛比别的做丈夫的更加辛劳,也使财盛去世后他们这个家陷入了困苦深渊。

    财盛去世、用桂分家以后,王家婆就同她和财盛所生的两个儿子一起过。这时,大儿子国建十八岁,小儿子国泰也已十五岁,都到了能干活、可出力的年龄。如果王家婆能够教导两个儿子勇敢地挑起生活的担子、克服困难并搞好生产经营,那么,两个儿子应当是可以成为家庭的新支柱而与王家婆一起撑起这个家的。

    然而,他们的儿子没有成为家庭的新支柱。他们这个家没有撑起来。看看他们家与岭下其他人家的差距你就明白这一点。

    我前面讲过,改革开放以来岭下村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子,有的新房子外墙和地面还铺着瓷砖。所有人家都有电视机。中青年人家庭大多有沙发、新式橱柜和彩色电视机,有的还有“家庭影院”系统,多数家庭拥有摩托车……。但王家婆家呢,他们仍旧住在那间清朝未年已盖好、土改时候分得的旧屋子里,家里使用的也仍旧是那屋里原来就有、已用过几代人、早就被烟火熏得墨黑、我当年在那儿时就已有了条条裂缝的桌凳。别人家经常吃肉,可他们家却时常断粮。每到这时,国建和国泰就去帮别人家干点零活,赚顿饭吃。同他们的父亲财盛解放前差不多。

    如今,国建、国泰两兄弟都已经年过四十,却还没有讨到老婆。这点也同当年的财盛差不多。他们这一辈子是否也能象他们的父亲财盛那样遇上救星、找到老婆?我想发生这种奇迹的可能性不大。

    王家婆已经七十好几。她衣衫烂褛、头发全白,一脸的皱纹记录了她在世上所经历的苍桑。她的时日可能已不太多了。而她显然还没有“棺材本”。我不知道目前仍一贫如洗的国建、国泰两兄弟将如何应付这件事。解放前经常有贫苦农民死了父母无钱安葬。而这样的事又可能会在他们身上发生!

    最后让我讲讲财盛的女儿水英。

    一九六八年我刚到岭下的时候,水英还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可财盛、王家婆以及全村人都叫她水英婆。六岁的水英婆长得比同年龄的孩子高和胖,经常一脸憨笑使她显得没有同年龄的孩子机灵。她穿着大红大绿的花衣裤,总是拖着两道浓浓的鼻涕。

    她象其他农家孩子一样,也经常采猪草、带弟弟。但七岁时财盛送她进了小学。直到一九七四年我离开岭下时她仍在读书。

    我原来以为水英婆的情况会比她的弟兄们好,没想到她在财盛去世后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那一年我重回岭下,在看望乡亲们时我也走进了王家婆的家。坐在她家那冷冷清清的灶屋里(灶屋在这一带起着客厅的作用,里面总是热气腾腾的),我无话找话地问道“老王,你还好吧?”“好哟、好哟,好得很哟!”王家婆似乎激动,又似乎没有激动;似乎在埋怨什么,又似乎并没有埋怨什么。

我无言以对。

沉默了片刻,我再次无话找话地问,“你家的水英婆,她现在好吗?”我原来以为,出嫁在外的水英婆,她的情况大概不会象她的两个弟弟这样糟吧。然而王家婆的回答使我惊呆了。

“水英婆,她不在了”。

王家婆以一种奇怪的轻松口吻回答我。她这种奇怪的轻松口吻,比水英婆的死讯更令我震惊。我知道那种轻松口吻是王家婆装出来的,是她麻醉自己的一种方法。她只能麻醉自己。

我再次无言以对,也感到无能为力。尴尬地又枯坐了一会儿以后,我逃也似的走出了王家婆那清冷的灶屋。

    在五秀家,我了解了有关水英婆去世的全部情况。

    水英婆是财盛抱病在身那年出嫁的。也就是说,财盛总算看到自己的爱女有了归属。财盛去世后不久,水英婆生了孩子。然而还在月子里,她老公就要与她同房,这使她得了“月干痨”。又没得到医治,不久她就离开了人世。

    ……!

    哦,幸亏人死后不再有知,否则,财盛在地下也会不得安宁!

新一代在重复老一代的轮回,但是看来他们无缘再遇到奇迹、遇到“大救星”。

世界就是这般无奈。

我只能说,安息吧,我的敬爱的、可怜的队长财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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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王家婆仍健在,而且感谢党的好政策,她已享受每月60元的低保金。用桂也享受每月60元的低保金。
国建与国泰两兄弟,一个在外打工,一个在家种田。因只种一点自己吃的口粮,又没有家庭负担,所以日子虽然穷,却过得比其他人轻松自在。村里人,主要是生产队最早的老队长,也就是副大队长,对王家婆和用桂有低保金有些不服,说是政府养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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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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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现在也有这样的人啊?我下乡的那个村里,现在的人都过得不错的。



未出土时先有节,便侵云去也无心。天性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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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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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政策好了,农民的各种税收都免去了,有几亩地比城镇居民、企业工人的生活还要好呢!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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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楼主的详细介绍,让我总算明白了一个当年的生产队长一家人如何会落魄到全村最惨的境地。
看来,愚昧是这一家人最大的障碍,而不思进取的传统性恶习则是造成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啊!
没办法!唯有一声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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