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逝去的日子》连载之三十九——
侠义知青钟福来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新指示。一场牵动数千万个家庭和个人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以异常迅猛之势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四年前高中毕业后自愿下乡的我们,此时就成了具有一定农村生活经验的“老知青”。于是钟福来便以这种名义接受了省知青办的指派,从巴彦县富源知青点儿调出,到大兴安岭地区生产建设兵团古莲林场组建新的知青点儿。
钟福来这小伙子性情豪爽,不畏权势,不惧邪恶;平时遇到不平之事总要挺身而出,拔刀相助,于是成了弱势者心中的保护神。正因为这样,他自然会不自觉地得罪上司。于是脏活累活总免不了要派他去,还美其名曰“触及灵魂”。他心知肚明,可每次又都顶着压力去完成。无论种地还是修路、挖水库、清林、采石头他都不在乎。别人都累得呲牙咧嘴的,唯独他不但不休息,还伸胳膊踢腿地打一套拳,表现出十足的龙马精神。慢慢的,那个顶头上司也开始心生畏惧,不敢再欺负他了。
准备新建的知青点儿位于山林深处,地域偏远,交通十分不便;由于纬度高,气候寒冷,冬天最低可达到零下40几度,所以这里人烟稀少。自从几百名知青从哈尔滨、天津、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先后分几批到这里以后,裹挟在大山皱褶里的这座林场才显现出一些人类活动的迹象来。
知青们“半军事化”编制,钟福来任某团三营二连连长。在这里从事的劳动主要是伐木、修筑公路,还有一少部分田间劳动。各知青点儿以连为单位,一个个散落在大山与大山的夹缝里。各连都有自己的伙房、男女宿舍和机房、马圈,只有卫生所设在大山东侧的团部。邮递员无特殊情况每周只能到各连来一趟。
一九六九年夏日里的一天,二连的知青们吃过早饭就上山了。因为今天他们要去一个新场子干活,要翻一座山,中午就不能回来吃饭了,每个人出发时都带了干粮。炊事班的一男三女四个人难得这么个“喘气”儿的机会,加上昨天头半夜里下了一场雨,林子里的蘑菇今天肯定都钻出来了。炊事班长小孟提议要带她们几个上山采蘑菇去,三个女知青蹦着高儿地响应,但是伙房不能没人,最后决定女知青冯玉玲留下来“看家 ”。
连部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现在只剩下冯玉玲一个人了,她在伙房烧了一锅热水,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洗个澡,可又怕万一有人来,就跑到连部大门外站在一个高岗上,朝远处四下望了一阵,然后才放心地回到宿舍。她把外屋房门用麻绳在门框的大钉子上系了好几道扣儿,又在里屋拉上了门帘和窗帘,便脱下衣服……
然而,没有人会想到,就在这时,一个人不知从外面什么地方幽灵般地溜进了连部。因为刚才在路上他碰上了炊事班那三个知青,他没有批准任何人请假,于是料定此时的青年点儿里大概只有冯玉玲一个人……
他先轻轻地推开了伙房的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又趴在男宿舍窗外往里瞅了瞅,没有一个人;再往东一看,女宿舍的窗帘儿全拉着。心想,这个让他荡魂已久的“花仙子”又睡起懒觉来了。他蹑手蹑脚地把水果刀从门缝儿伸了进去,割断麻绳以后进了屋,借着门帘的边缝儿往里偷看。结果冯玉玲那光滑白皙的酮体,曲线动人的身腰,还有胸前那高耸挺拔的双乳一下子都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在那个法律荡然无存、党纪被肆意践踏的年代,人类内心潜在的某种欲望和动物的本能,在权力无限放纵之下已经变得忘乎所以了。
这家伙猛地拽开屋门,几步跨到玉玲身前,饿狼扑食般地抱住了她……就像他当年在战场上和敌人厮杀时一样地忘我。不过,那时是为了生存和胜利,而此时是为了邪欲的发泄和兽性的满足。接下来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搏斗,玉玲凭着本能拼死反抗,大声呼救,可是空荡荡的院子里依然那样平静……
这个恶魔不是别人,正是在林场横行霸道、八面威风的场长李老五。这家伙仰杖自己当过兵,打过仗,为共产党打江山出过力,加上他在部队时的团长转业以后当上了他现在的直接领导,所以他在场里一贯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见哪家的媳妇招人喜欢,他就总惦记着,不达目的不能罢休。这类事情也曾闹到过团部,然而都被他的“团长大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压下去了。
“他就是那么个毛病,生活作风问题嘛,今后让他检点些就是了!”
话说得简单,可是李老五的恶习并没有收敛。自从场里来了女知青,他见这些姑娘们个个长得杨柳细腰、细皮嫩肉的,说话也洋里洋气儿的实在招人喜欢,此后再看当地的女人自然就逊色多了,于是这家伙又开始把目光转向这些远离家乡、活泼可爱的女知青了。
在他眼里知青就是“二劳改”。团长说了,知青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自己有权利管教他们。自己手里掌握着每个知青的命运和前途,谁敢不服服帖帖的?在这块天底下可以说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在林场工人和家属心里,他是个惹不起也躲不起的老恶魔,老色鬼;而在知青们眼里,他是个霸气十足的地痞,他们不明白这种人为什么竟混上了场长!难道就因为“山高皇帝远”吗?
冯玉玲的惊叫和哭喊没有任何作用,方圆几公里以内远近无人;惊恐的她瘫软如泥;苦苦哀求,跪地求饶,这当然无济于事。此时她已经早已变成了被恶狼捕获的一只战战兢兢可怜哀鸣着任其撕咬的羔羊了。
这个恶棍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混杂着威胁、恐吓、哄骗和许诺多重意味的话,便溜之大吉了。
玉玲的贞操被这个恶魔践踏了。她蒙起被子绝望地哭起来。她想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再也无法见人了;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到此已经走到尽头了。她透过苦涩的泪水似乎看见了去年喝农药自杀的何梅姐姐,正飘飘悠悠地朝她走来,她这时好像明白了何梅姐姐的真正死因,冥冥中正向自己哭诉着她的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玉玲渐渐冷静了,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起身打开了箱子,翻出她平时最喜欢的衣服穿在身上,又拿起那面小镜子照了照:唉,多么美丽的花蕾!含苞欲放,芬芳四溢……不,已经不是了,我已经让那个一想就恶心的恶魔掐死了。
她想到了家里的亲人,她想到了出身国民党军官后来随军起义投诚参加革命的父亲,他快六十的年纪了,被折腾得浑身是病至今还蹲在“牛棚”里不知是死是活;她又想到了头发灰白、满面皱纹的母亲领着十三岁的妹妹过着在菜市场里拣菜叶子的凄惨生活,又想到自己来到边疆,本打算用实际行动改变家庭乃至祖辈遗传给自己血液里的那种“反动”成分和卑贱人格。然而,这一切不但没有改变,而且自己如今还成了一只孤雁,身在大山深处,远离亲人又遭此凌辱……想到这里,她又趴在被子上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
“我活在这么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红颜薄命啊,这原来是真的呀!”
不!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我活着没这个勇气,死了也要看见他的报应。她在日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又气又恨地写下了下面的几句话:
“李老五是个禽兽,淫棍!恶魔!是他把我逼上了死路,苍天有眼,他会有报应的,我在那边看着……”
她把纸条折好以后放进衣兜里,然后瘫软无力地走出了宿舍,左右环顾了一下便推开机车库那扇沉重的大门走了进去,鬼使神差地拎起了那个装着半桶汽油的塑料桶……
就在此时,咴咴儿叫着的四匹马撩着橛子拉着一挂大车从大门外冲了进来,把后面卷起的滚滚尘土也一股脑地带进了大院子里来。惊马终于在马厩门前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张老板子才连呼哧带喘地追到了院子里。他心想,幸亏一路上没人,这要是撞着人可要了命了,真悬哪……
张老板子渴急了,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地自语着,把大鞭子往车上一扔就直奔了伙房。他刚一推开门,就闻着满屋子的汽油味儿,再一看,玉玲这闺女在柴草堆上痛苦地翻滚着。再端起扔在她身边的饭碗一闻,心里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闺女是喝了汽油了!张老板子立马失声喊道:“玉玲,你这是干什么?玉玲——”说着就伸胳膊把她掫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大声呼叫着。
三个采蘑菇的知青满载而归。刚一进院子就兴高采烈地大喊着:“玉玲,快来看哪,一会儿咱就点火,炖蘑菇……”可是他们没有看见予想中欢跳着出来迎接他们的玉玲,却听见了张老板子那破锣嗓子的喊叫声。三个人惊异地跑进厨房一看,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们扔下装蘑菇的竹筐一下子都扑到了玉玲身边。
“喝汽油了!这姑娘喝汽油了!”张老板子冲他们喊着。
几个人看着满脸泪水泣不成声的玉玲,一个个都慌了神儿。心里猜测着:肯定是玉玲家里出事儿她才寻短见的,是她“蹲牛棚”的爸爸发生了不幸?还是她经常惦记的妈妈……
正猜着,突然她们发现玉玲的上衣兜口儿半露着的那张纸条儿,拽出来一看,一切都明白了。在场的几个人一个个都气得咬牙切齿。小孟指挥着几个人先把玉玲架起来背到院子里的马车上,让张老板子赶快把玉玲送到后山团部卫生所去抢救,然后自己骑上一匹快马就上山找连长去了——知青们遇到不平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的连长钟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