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当“孩子王”的日子

      1973年高考被“一张白卷”搅局，使多少报考知青失去了踏进高等学府深造的历史机遇，我也名落孙山。回村后，组织上安排我到村办小学代课，以解本公社幸运中举者上大学后、教师岗位出缺的燃眉之急。

      初登讲台，心中无底，忐忑不安。唯恐难胜重任，落个“误人子弟”的罪名。调皮的孩子发现脸熟又面善的本村插队知青前来代课，立马兴奋起来，陪同我进入教室的校长前脚刚走，课堂里立刻乱成一团。为维持教学秩序，我大声喝止乱嚷嚷的学生：“不许叫唤！”话音还没落地，马上有一个小女生接茬抗议说：“老师怎么骂人呢？”我赶紧声明：“没有骂人呀！”女生说：“牲口才‘叫唤’呢！说人嗓门大，该用‘叫喊’。”童言无忌，全然不顾“师道尊严”，张口就敢给老师纠错，来个下马威。这件事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所乡村小学确有个别老师文化素质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教语文，楞把马列主义的“列”字下面添四点，写成了烈士的“烈”；讲数学，竟说分数运算法则是“分子加分子，分母加分母”。师资力量薄弱，教学水平肯定成问题。有位小学生交来错别字连篇的请假条，赫然写着：“我马（妈）有兵（病）我在家做反（饭）”；还有的学生学了《给徐特立同志的一封信》这篇课文，按老师要求模仿该体裁写封信，落款竟照抄伟大领袖，写下“你的学生毛泽东”，真让人哭笑不得。

      看到农村师资匮乏的现状，我不由得陷入沉思。戏台上有句话， “救场如救火”。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就是一出大戏。既然革命需要咱“补台”代课，自己只能壮起胆子，发扬“烧火棍当线杆”的大无畏精神——材料不济，勇挑重担。铁下心来义无反顾去顶岗，从此我语文、算术、体、音、美，什么课目都敢教；“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先小学、后农中，去什么层次的课都敢代；有时来不及备课，甚至还没有拿到教科书，就贸然走上了讲台授课，充当起乡村民办教师队伍的“一揽子超级替补”的角色。

      回想起来，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教音乐，自己五音不全，不但领孩子们唱歌，还不自量力，竟敢为自创的儿歌谱曲。教美术，更外行，自己小学水彩画作业从未得过高分，中学办壁报，仅“比葫芦画瓢”般临摹画过报头小插图，属于信笔涂鸦的水平，楞敢辅导学生作画。“教然后知困”，为应付教学需要，有一阵子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学铅笔画、人物素描，基本功居然有所长进。教体育课最有趣。没有系统的教案，就是变着法地领着学生玩。组织了小学男生足球队（那年月，女足还是体育运动禁区），既当教练又当运动员，上场与学生一起疯跑，表演“金钩倒挂”倒地射门，找回了在小学踢足球的童年自我。打乒乓球器材场地都好解决。在中学读书时，受国家队乒乓健儿勇夺世界冠军的鼓舞，全校兴起乒乓热，我曾和同学搏杀于讲桌乒坛；下乡后，遇雨雪休息不出工的日子，又常与知青同伴在公社礼堂对垒长抽短吊，所以感觉教学生打乒乓球不犯愁、很来劲。由于当时篮球运动在农村已相当普及，所以上体育课打篮球也颇受学生们欢迎。公社门前和本校操场上都有现成的篮球场，虽然篮球架不规范，篮筐上从不挂网，平常练球、组织一场友谊赛还能凑合用。读中学时，晚自习课后，我常和同学摸黑打一阵子篮球，练过三步上篮、勾手投篮，有这两下子，滥竽充数当个篮球教练也能糊弄一气。值得回味的是，我班女生组建的篮球队，在全旗小学女篮联赛中战绩不俗、打出威风。至今我手头仍保留着这支女篮全体成员当年的合影，记得主力队员中有一个是公社杨助理的女儿，还有一个姓薄的蒙族女孩子，她们个子都挺高，打球灵活，悟性强。三十多年过去，猜测这些当年的女篮小队员，生活在早婚早育成风的农村，如今恐怕早为人妻、为人母，说不定有人已经当上祖母、外婆了。

      不是吹牛，凭自己高中生学习扎实的功底，教小学算术不成问题；语文更是咱的强项，讲课，批改作文，全不怵头。上作文课还独树一帜，师生同堂同题竞赛写作，结合开展足球活动，我曾当堂写过记叙文《一场友谊赛》，课余写过儿歌《小足球队员之歌》，师生习作彼此公开，面对面坦诚交流，互挑毛病，取长补短，起到了促进“教学相长”的积极作用。

      集体户离村办小学三华里，午休时间，我来不及回集体户吃饭，就与外队调来的住校民办教师、知青小贾一起搭伙开小灶。贾老师有个小煤油炉，还有一把炒勺，一只没盖儿没把儿的小铝锅，焖干饭，煮稀粥，下挂面（回城带来的）是我们的家常便饭。为解决吃菜问题，我们自己动手，利用学校四周边角空地栽葱、种豆角。青黄不接的日子，学当地农户人家，劈葱叶蘸大酱下饭，吃得津津有味；夏秋季节，满墙攀援的豆角蔓上紫花盛开，天天能摘到大捧的鲜嫩的豆角，一茬茬吃不过来；雨后，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采蘑菇，从供销社买只“白条鸡”，烧一个关东名菜“小鸡炖蘑菇”，算是改善生活。两个单身汉的日子过的有来倒去，有滋有味。

      生产劳动是农村中小学学生的一门必修课。按照农时特点，老师要适时带领学生参加春耕、夏锄、秋收等力所能及的农业劳动，冬季则组织学生拾粪积肥、拾柴取暖。最近清理杂物，翻出当年自己为学生写的作文范文《学农一课》和儿歌《自力更生有柴烧》两篇手稿，它真实的记录了当时农村学校劳动课的场景。

      师生朝夕相处，感情日深，至今我仍珍存着村办小学七四届毕业班离校前师生合影的照片；去年五一长假，我与贾老师结伴，自驾车回访了阔别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第二故乡——科尔沁草原。尽管行程紧张，我们仍挤出时间登门拜会了当年的小学校长，逐一寻访了在小学并肩执教的各位同仁。见到当年教育战线上年轻的战友如今个个年过半百、儿女成行，感慨万千；又发现因乡镇建制调整、教育资源整合的缘故，我们当年曾经工作过的公社农中校舍荒废，而村办小学正值假期寂寥无人冷冷清清，禁不住悲从心来。当老师的，对自己教过的学生更是恋恋不舍。小学代课转年，公社领导调我到农中任教，师生话别时，我写了首长诗，动情地朗诵给小学生们听，孩子们都哭了。记得后来我还写过另一首饱含教师情结的抒情诗，开头几句是：“踏着清脆的钟声，大步迈入课堂中，教育战线的新兵，此刻心情多么激动！讲台下几十双纯真的眼睛，像一潭潭春水那样晶莹透明；课桌后坐着的几十名儿童，是祖国未来一排排青松……”。

      此后不久，我选调到旗所在地的小镇里打工，再后来，按知青有关政策，随返城的大潮回到了从小养育我的故乡。一度当过乡村民办教师的短暂经历，使我日后每当观看反映老少边穷地区农村教育状况的《凤凰琴》、《一个也不能少》这类影片，就会引起强烈的共鸣。旧社会有句老话，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原因是教书匠、特别是农村的教书匠地位低下，收入微薄；如今解放已多年，山村教师的生活仍十分拮据、清贫。最近从网上得知，甘肃贫困地区民办教师几十年来的平均工资仅仅几十元钱，闻之深感震惊心痛。令人欣慰的是，现实中不乏献身教育扶贫伟业的“感动中国”楷模人物，他们为满足“大眼睛女孩”们求学的渴望，或是宁愿放弃大都市富足生活，志愿到偏远西部地区执教；或是土生土长的“草根族”山乡教师，一辈子矢志教书，培育出桃李满天下，贵州那位双腿残疾、跪着教书几十年的民办教师就是他们的杰出代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些教师为人师表，无愧于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称号，他们永远让人打心眼里敬佩。

看来楼上各位知青朋友都当过孩子王，共同的经历把我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我们都曾经为边疆、为农村的教育事业尽过一份力，感到自豪啊！等来年的教师节，我们聚在一起好好庆贺一下好吗？

楼主文章已拜读!
槐乡主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