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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命案

          1973年，我在内蒙插队当民办小学代课教师时，村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受害人小名冯丫，当年十一、二岁，是我教过的女学生。出事那天，她起早到村外打猪草，直到天黑没有回来。家人焦急地四下寻找，最后在一个坨坑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只见她头上脖子上满是刀伤血痂，裤子被褪到膝下，身边一筐猪草打翻在地，地上丢着一把带血的镰刀。出了人命案，村里赶紧报警，旗公安局警察闻讯紧急出现场，又是拍照，又是验尸，又是调查询问排查线索，很快得出奸杀的结论，凶手锁定同村少年刘四。

      刘四是本村羊倌刘某的小儿子，排行老四。他爹是解放战争的逃兵，随四野入关时半路跳下火车开小差跑回家，解放后成了历次政治运动都被“触及”的对象，“经风雨见世面”多了，人变得很油滑。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刘四人小鬼大，心眼用的不是正地方，小小年纪学会坑蒙拐骗，经常逃学旷课搭乘过往车辆四外游荡。他长相不讨人厌，又眼活嘴甜，游荡途中，常能敲开路旁素不相识人家的房门，讨到吃喝，甚至还能给犯烟瘾正“扛刀”的司机、车把式抓回一把旱烟叶来。后来他干脆辍学在家，帮他爹放羊，离家出走当“盲流”（盲目流动人口的简称）更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刘四流串到北边林区，遇到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妇，他巧舌如簧自称是孤儿，跪在地上认二位老人为干爹干妈，骗得老两口满心喜欢，给他又置新衣又买新鞋。时隔不久，他没打招呼就跑回家来，穿着坑骗来的一身“行头”到处显摆。

      命案发生这天早晨，曾有人看见刘四和被害人冯丫结伴一起打猪草，案发当夜他没回村，踪影全无。据辨认，现场遗留下的那把带血的镰刀就是刘四用过的。现场勘察，法医鉴定，判定是性早熟的刘四（当年他已十六岁）兽性大发奸杀了冯丫，畏罪潜逃。于是通缉令火速发出，对附近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布岗盘查，全旗动员搜捕疑犯。民兵紧急集合，村民纷纷出动，我们集体户全体知青也参与了此次大行动。时值大秋，玉米高粱长得一人多高，在遍地青纱帐里搜寻一名犯罪少年，难如大海捞针。人们手牵手拉大网在庄稼地里逐块兜来赶去，人海战术毫无结果。但起先凶手并没有立马远走高飞。有羊倌或是上供销社买东西的农妇，不止一人与刘四不期而遇、打过照面。据说，刘四犯下死罪，居然还满不在乎，胆敢拦截老人妇女讨钱、讨吃、讨烟、讨火柴。讨火柴，估计是为了烧苞米充饥。因为与凶手遭遇的都是弱者，且人们对杀人犯心存恐惧，躲犹不及，怎敢挡他逃生之路、抓他归案？所以一次次眼瞅着他钻进青纱帐没了影儿。随着时间推移，估计刘四早已钻出包围圈远逃他乡，公安决定扩大搜捕范围，带上冯丫的哥哥沿铁路线北上南下，甚至入关，查遍沿线收容所，对收容、少管、劳教人员进行面对面辨认，希望有所收获，但终因搜捕最佳时段已过，凶犯下落不明，此案积压搁置下来，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事情一晃过了六、七年，忽然有一天，刘四被抓捕归案，绑在大卡车上，在旗府小镇上游街示众，继而拉到乡下批斗，不久判决死刑，就地伏法。怎么发生多年、凶手“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一件积案轻而易举就破了呢？听知情人讲，这是刘四命中注定，谁让他思亲恋乡昏了头，暴露马脚，自投罗网呢！事情很偶然。当时农村虽已通邮，来信还是由附近镇上的邮电所分拣后，再由公社、大队层层代转到收信人手中。知青下乡插队后，农村信件剧增，绝大多数来信是城里寄给知青的。农村人在外打工谋生的很少，极少信件往来。有一天，大队部收到一封发自北边林区、寄给刘羊倌的信。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和关注。村子小，老住户都相互知根知底，谁家外地有亲人朋友，基本上一清二楚。怎么就没听说过刘羊倌在北边林区有什么亲戚呢？再看那信封，几经传递已经破损，露出照片的一角。缺乏保护个人隐私意识而又喜欢猎奇的人们，自作主张打开信封抽出照片先睹为快。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照片是一张小三口的“全家福”，那个男子分明就是本村负案在逃的杀人恶魔刘四！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再打开那封信看看。这是刘四写给他爹的报平安家信。他出逃后究竟怎样隐名埋姓落户隐居并娶妻生子的？来信虽未详书，但信封邮戳已明确无误的显示出他藏身地址。接到举报的公安按图索骥，来了个瓮中捉鳖。

      犯案时刘四尚属未成年人，抓回来时已是大小伙子、为人夫、为人父了。鉴于杀人手段残忍民愤大，被害人家属强烈要求严惩，公安也被这件重案压了多年憋着一口气，于是很快下达死刑判决。执行枪决那天，刑场围观者人山人海。刘四身穿一件绿上衣，下着新绒裤，脚蹬一双新农田鞋，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一副死到临头的颓唐模样。枪一响，他就被撂倒了。众人散去后，刘羊倌灰溜溜夹一领炕席为孽子收尸，草草掩埋了。

      动乱年代，人性扭曲，毒藤结出恶果。家教不良，社会教育有偏差，问题少年沦为杀人犯。这里有深刻的个人原因、家庭原因、社会原因、也有时代原因。刘四的落网下场，是偶然也是必然，正应了那句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有恶报，天理难容。一起凶杀案，夺走了两条年轻的生命，毁掉了两个家庭，而被害人和凶手都曾经是我的学生，这事回想起来，至今让人心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