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岁月》之十七
米庄记事（二）
米庄处在池塘的环绕之中，夏天的池塘碧波荡漾，鹅鸭成群。池塘四周绿树成荫，微风习习，是社员乘凉的好地方。生产队里的自留地大都在池塘边，人们用各种方法从池塘里取水浇地，大有江南水乡之风。
每逢冬季各生产队就请那养鱼鹰的人来逐个池塘里逮鱼。那些人专以逮鱼为生，他们站在那瓜皮小船里，手执浆杆，飘飘悠悠，那悠然自得的样子让人羡慕。那浆杆就是一根竹竿，撑船时就用大头，竹竿细头有一钩，专用来钩那系在鱼鹰脚上的绳子，好把鱼鹰拉回船上，再把鱼鹰吃到脖子里的鱼让它吐出来。那可怜的鱼鹰脖子下端扎了一根绳子，吞到脖子里的鱼是咽不到肚里的。那鱼鹰真能干，能吞下的就吞，吞不下的就牢牢地叼在嘴里。一条船上有五六只鱼鹰，那渔夫驾着小船忽东忽西，忽前忽后的，嘴里唱着调子，手里摆弄着杆子，扑打着水面上那不愿干活的鱼鹰。两条小船把个池塘搅动的翻江倒海般。那渔夫娴熟的划船技艺和那训鹰的调子声，使鱼鹰在水中上下翻腾，与岸上人们的叫好声交织在一起，场面好不热闹。
米庄村米姓据多，其次是张姓，村里人不按岁数大小，也不按职称，全按辈分称呼，倒也显得亲热和睦。看来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根深蒂固的，传统的东西有些是值得发扬和提倡的。
米庄是 “四清”运动的重点村，工作组是沂水县派来的。组长是沂水县某区的副区长，五十来岁的年纪长的稍微有点胖，黑黑的脸膛，对人倒也和善，穿着件羊皮坎肩，一眼就看出是农村干部。我们到村时，“四清”运动已接近尾声了，村里新的领导班子早已组建完成。“四不清”下台干部已靠边站，但还时不时的开社员大会让他们继续说清问题。
我所在的四小队原队长为“四不清”干部，他是位退伍军人。见他还穿着那已破旧的军棉衣，戴着旧军帽，一张嘴，能明显地发现他右侧嘴里镶嵌着两颗用白色金属包着的牙齿。他是米庄“四不清”下台干部的重点人物，也是批斗的重点对象。每逢开批斗会时，他要站在会场中间，接受工作组事先安排好的批判，发言的人都是村里新的领导班子成员。参加会议的社员都一言不发，谁也不愿得罪人。
说到得罪人，我倒有些体会，刚下乡时我们都是些毛头毛脑的小伙子，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又乐于表现，凡遇到得罪人的事，村里都找知青出面。比如队与队之间、村与村之间争水啊，“下湖”看庄稼、夜里巡逻之类的活，当地村民顾虑多，遇事抹不开面子，自然都轮到知青身上。
现在的时代变了，各人都忙碌着，各有各的事做，都承担着来自各方的压力，谁也不愿从事那与己无关的事，更不愿得罪人。人们和以前相比宽容了，但更含蓄了，甚至含蓄的使人不理解这个社会。发现人们都不愿讲实话，这种现象在央视台“星光大道”节目里嘉宾的发言中可见一斑。中国人滑稽的很，斗着法拐着弯的不说实话。这就是中国特色，是几千年的“文明”社会形成的现象。社会越“文明”，人们越“含蓄”了。
也不怪人们如此含蓄，可能中国人因说实话而受的教训太多了。自古有句话叫“说了实话害了自家”。虽然这话过于直白，细细想想确有道理，所以也就“话到嘴边留三分”了。其实人们不是不想说实话，只是不想招惹是非。现在有了高科技，也可以在网上聊天了，可以在网上发表见解，用不着含蓄了。
“四清”运动在下乡前就开始了，在黄圩子时没接触到“四清”，因为黄圩子是面上的运动，工作组只去村里走走过场。米庄是点上的运动，真刀实砍，工作组要揪 “四不清”干部。那些“四不清”干部就是和耕地的拖拉机师傅们多吃了几顿饭；从生产队的菜地里拿了几棵白菜；在分粮时给自家多称了几十斤粮食；给家里人多记了工分。所谓的“四清”运动就是在农村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现在看来为了几棵白菜，几十斤粮食和那不值钱的工分接受批判，真是让人汗颜的事儿。
“四清”运动到后期的1966年就发展为城乡中的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的运动。记着在“四清”工作组撤离前大揪牛鬼蛇神，运动吆天喝地的，今天批这个“牛鬼”明天批那个“蛇神”。米庄有一个祖传老中医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工作组组织全村社员进行了多次批斗。
他就是个稍有中医知识的社员，平时在生产队劳动，为慕名而来者看看病，开个药方，行个方便罢了。据说他过世的父亲是个“时医”。所谓“时医”就是没多少医术，全凭碰时气的那种江湖郎中。
说有个人得了不出汗的病，到处求医不得其方，最后找到了他父亲。米老先生对此病也无法医治，又不好说治不了，总得给病人开药啊！这时他老伴正要发面蒸馍馍，老先生顺手拿了一块蒸馒头用的干面引子，在药臼子里捣碎，分了几包，让来人分次服用。这本来是蒙人的事，结果歪打正着地给蒙对了。面引子是个发物，病人喝了之后竟把汗给表出来了。病人为此多次登门致谢，米老先生因此而出名。老先生过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开始为人行医，大儿子人称为大先生，二儿子称为二先生，挨批斗的是大先生。
运动来了，工作组要找靶子打，枪口就瞄准了“大先生”。如果没有“猎物”那岂不说明“猎人”无能。
有篇文章介绍土改时，一位工作组的干部被分到一个极其贫穷的山村里搞土改，因为村子太穷没有找出地主富农而受到上级的批评，并要求他必须找出地主、富农。为尊重事实他一气之下不干了，这是谓之有骨气。而我们的社会有多少这样有骨气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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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12/3 15:30: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