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初春，我到乌拉特中后联合旗办事。事情办完后，因为当天没有返程车，只好在海流图镇住一宿。闲来无事在街上乱逛，偶然看见在一个墙角上贴着一张铅字印刷的通知。通知的主要内容是：今年大学和中专的招生采取推荐加考试的办法。考试的主要科目是：政治、语文、数学、化学、物理。
看到这张通知后，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这有可能是个回城的机会，我何不试上一试。
转眼间，来兵团已近四年了。随着时光的流失，年龄的增长，生活的磨砺，初来兵团时的新鲜感逐渐淡漠。与此同时兵团管理上的弊病也开始显现。生产经营出现巨额亏损，部分连队纪律涣散，打架斗殴现象逐渐增多，恶性案件时有发生，许多兵团战士对兵团的前景越来越感到渺茫。特别是一些有关系有办法的战友从前门或者后门一个个都走了。这些人的离开在兵团战士中引起了极大的震荡。尽管表面上大家对此颇有微词，可内心深处有几个不羡慕他们的？说句实话，当初来兵团时确实是想在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伟大事业中拼搏一番的，可现实生活却深深地刺痛了我也改变了我。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战友中是否还有想在边疆扎根三尺三的、还有想在这里一辈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但我动摇了。当初的崇高理想，当初的雄心壮志在现实生活中像泡沫一样破灭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使我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在当时既不招工，又不上调的情况下，上学成了离开兵团的唯一出路。
其实从1971年起兵团已经有上学一说。那年，我们连几个老高中的被挑选到包头上了师专；转年团里又有几人被推荐上了大学。当然也不是拨拉一个脑袋就能上学的，那年月讲究政审，包括家庭出身、政治表现。政审通不过，你就是文化水平再高也上不了学。虽然咱家庭出身不是红五类，可也不属于黑五类，政审估计还能过得去。再说，凭着咱到兵团这几年的工作表现，被推荐上学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既然有这个可能性，就应该去争取，“有鱼没鱼撒一网”，大不了上不成学，还当咱的兵团战士。不过咱的文化水平离通知的要求还有不小差距，好在距考试的时间还有几个月，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拼一拼。
回到乌不浪口后，我立即给家里写信，让家里想办法搞到初、高中的数学、物理、化学书，尽快给我寄来。当时这类书很难买，新华书店根本没有卖的。信发出后，我又琢磨从哪能先借些书来看。
农工老刘家的两个孩子在四意堂小学读书，教他们的老师是呼市的女知青。听孩子说，他们老师也准备考学，有初中数学合订本（上下两册），我就托孩子跟他们老师商量，能否两人轮流看。毕竟都是天涯沦落人，那个女知青很爽快地同意了，并把书让孩子捎给了我。真得谢谢那个从未谋面的女知青，让我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那时石灰窑已经停产，农工都调到铅碳窑去了，只留我一个看堆。团里有车来时我就给发石灰，没车来时就看闲书，什麽三国演义、西游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只要是能找到的书，总是翻了一遍又一遍。其实这些书在家时就看过了。自从拿到那本数学书后，我就从早到晚都捂在屋里又写又算，刻苦用功。不久家里又陆续给我寄来几本初高中数理化书籍。
招考通知正式下达后，我和连里几个战友同时报了名。考试是在团部学校进行的。政治考试的题目是：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语文作文的题目是：和（工人、农民、解放军）在一起；数学的内容集中在初中阶段；而物理和化学则是一起考的。
考试那天考场的气氛严肃紧张。不知是否怕出什麽意外，团保卫股长腰里别着手枪，在考场周围转来转去。
考试结束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命运的选择。
就在听说我们的名单已经报到师里时，团里派了一个由我连Y指导员和政治处L干事两名现役军人组成的工作组，到山上解决铅碳窑职工闹事的问题。我随即被抽调到工作组协助工作。
铅碳窑有三、四十名农工。部分农工因对铅碳窑领导不满，多次到团里告状。工作组到铅碳窑后，找职工谈话，了解情况，并走访了周边单位。这天晚饭前，工作组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宣布了铅碳窑新的领导班子，我被任命为铅碳窑的二把手。听到这个决定，我就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的了脚。完了，这次上学没戏了。我茫然不知所措，招呼也没打，晚饭也没吃，独自一人在苍茫的夜色中，翻山越岭回到乌不浪口。
回到宿舍后，我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已经隐约看到的一点希望转瞬间就消失了。我翻来覆去彻夜难眠。黎明时我终于作出了无奈的选择：既然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那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第二天早饭前，我赶回铅碳窑，主动向指导员汇报了我的活思想。指导员说已经看出我有思想情绪了。他让我放心：只要师里批了，连里绝不阻拦你。
９月初，我和团里其他九名兵团战士终于收到北京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９月６日，团里专门给我们派了一辆解放卡车，送我们到前旗火车站。
头一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天还没放晴。阴沉沉的天空布满了铅灰色的乌云。通往前旗的那条土公路泥泞不堪。解放车在泥淖中缓慢地驶离团部，跨过五加河大桥，向着前旗驶去。
直到此时我才真切地感到：我要走了，我要离开兵团了。一时间，心里就像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一齐涌上心头。四年来，我们幻想着“屯垦戍边，寓兵于农”，用我们的双手建设美好的祖国边疆；幻想着在祖国的北疆筑起一道反修防修的长城，用我们手中的钢枪痛击任何敢于来犯之敌；幻想着……。当这一切即将云消雾散的时候，留给我的只是对生活的理解和那抹不去的记忆。四年的兵团战士生活，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场让我永远不能忘却的青春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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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8/11/18 11:44: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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