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高考时,我在中学教书。 考生有教师,也有学生,年龄相差十多岁。 下午还有一门考试,一篇作文,有啥可准备的? 中午吃饭,师生们聚在一桌,点几个好菜,可惜,不能喝酒。 一个学生问:“作文怎么写呀?” “很难说,各人的经历不同,全凭直觉!” 一个来自内蒙兵团的教师讲了放马的故事。 他讲完了,大家都说,不错。他问我:“怎么样?” 我说:“挺好,就是没讲‘直觉’。” 他说:“你也讲一个故事,必须有‘直觉’!” 我只好开讲了。
1968年,北大荒。 我们一个班到外连队修水利。 我们是老连队,不修水利,没有工具。排长命令小丁带我们去领捅锹。 好的捅锹是银白色的,前面很锋利,像一把刀。 我说:“这些捅锹黑了巴唧的,能用吗,你糊弄谁呢?” 小丁笑着说:“你是外行。捅锹老用,就磨亮了,新锹要打刃。” 他把我们带到铁匠房,用砂轮,一把一把地打刃,出了一头的汗。
我们没带帐篷,与本连队的一些人合住在车库里,还是二层铺。 兵团的建筑有严格的规定,车库、油库必须远离营区,以防失火。 车库的旁边是一条小河,雨下得大了,水流湍急。 我们称它为:一顿一顿的静河。 “环境不错!”内蒙的朋友说。 那要看怎么说了,河边长着树棵子,荒草二尺多高。 晚上,拖拉机库的两扇大门一开,蚊子呼呼的往屋里飞。 睡觉前,先要把蚊帐关好,发现潜伏的蚊子。 大家劈哩啪啦地打蚊子,然后排长熄灯。
刚想睡觉,上铺下来一个人,烦不烦人?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十来个人都走出了出去。 “排长,出啥事了?”我问。 排长说:“我就知道要出事,你帮我去看看!” 我说:“我是外连的,帮你看啥?” 排长向我介绍情况。 一个城市青年回家探亲,报销了路费,把50多元钱放在枕头底下。 他发现少了10元,怀疑有人偷了钱。 我走出车库。远处,油库门口有一盏灯。 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小丁站在中间。
“荒原断案?”内蒙的朋友惊奇的喊着,“我在草原都没见过!” 荒原断案起源于何时,无人考证,大概有上千年的历史吧? 古代的荒原,没有法庭,这就是最原始的法律。 不知道啥时候,这种古老的方式又复苏了。 “荒原断案”闹得不好,会引起地方派性。 事前,各城市青年联络,达成协议以后,断案才能进行。 班、排长知道这种事儿,不能干涉,除非他能破案。 如果参加者认为,证据不足,可以退出审判。 这种“断案”的特点是:没有语言,完全凭直觉。
昏黄的灯光下,那样静,只能听见河水哗哗地响。 没有人说话。这是断案的第一阶段:观察。 小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向圈外走来。 几个人走上前,封锁住道路,每人一拳。小丁被打倒在地上。 小丁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突然认准一个方向,冲出来。 第二次挨打,拳头要重得多。他伏在地上,显然很痛苦,但是不肯求饶。 为了证明自己无罪,他只有一条出路,继续向外冲。 他缓缓地站起来,踉跄着,迎着拳头走去。 前面的人散开,为他让开一条路。
我跑回车库,告诉排长:“断案结束。开灯吧!” 排长没有开灯。直到所有的人都钻进了蚊帐,他才开了灯。 又是一阵劈哩啪啦,拍打蚊子的声音。 内蒙的朋友说: “排长必须向连长汇报, 但是,他不会说出任何人的姓名,因为没有开灯。” 兵团的兄弟,懂得兵团的规矩。
两个星期后,我们要回连队了,还没有破案。 那天,小丁没有下地,帮助我们交还工具。 连队的拖拉机没有到,我们买了几个罐头,两瓶酒,请小丁也来吃。 我们说:“小丁,你没偷钱!” 小丁哭了。 内蒙的朋友说:“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五月里,野雁群集在小神龛旁边搏斗,在浅蓝色的苦艾丛中斗出 一块幽会的地方,蹂躏了附近一片碧绿的、正在成熟的冰草。” (萧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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