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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弯弯的宝泾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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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弯弯的宝泾河(一)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2/28 16:03:00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那是公元一九六六年九月九日,一个注定与路葭一生有着重要关联的日子。这一天,沉静的渡江码头突然热闹起来,这个为纪念渡江胜利而建的码头,建成后实际没有使用多长时间便失去了他的价值。而这一天,邗州市第一批直接下放农业单位的知青将在这里动身前往一个不知名的水乡农场。动身的前一天,其他知青的家门上都贴上了大红的光荣榜,不知什么原因,路葭家那饱经风霜、油漆已经剥落的家门上没有任何喜庆标志。

一九六四年以后,各地区相应成立了安置知青下乡的专门办事机构。在此之前,已经有六一,六三年两届人数比较集中的毕业生奔赴农场农村,连同后来的六五届下乡知青,被称之为“前老三届”上山下乡知青。后来相继有了三届(66-68),“新五届”(69-73),以及“后五届”(74-78)知青。

  路葭与父母走的这条街叫国庆大街,是解放后新建的一条大街。虽横贯全市,可在路葭家那一头却比较荒僻,只有几间看来不大富裕人家的砖砌瓦屋。街的中段有着一些商店,热闹非凡:饭馆、商场。最好的商店、最好的饭店都在这里,应有尽有。在国庆大街与甘泉街拐角地方有一家名不虚传的邗州饭店,只是一些有钱的人才在那儿欢聚用餐。过路的人从它敞开的窗户里,可以闻到里面香喷喷的厨房油香味,看到一群戴上白尖帽的厨师。通过正面的玻璃大门,也可以看到铺着红地毯的宽阔的楼梯。今天,父母决定陪着儿子进去吃一顿路葭从小到大最为奢侈的早餐。其实也就是普通的一碗饺面外加一两个烧卖和包子。 

这一天,路葭的母亲终于请了半天假,为儿子送行。一般情况下,单位是不允许请假的。“历史反革命”家属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得受着严密的控制。父亲也坚持着要去,母亲拗不过父亲的坚决,只得带着他一路走到码头。父亲身上已经破旧的棉衣后边用线缝了一块如A四纸大小的“历史反革命”标志,路上的行人不时侧目而视,但是父亲显得坦然,母亲也坦然,而路葭则感觉羞愧。到达码头时,路葭生怕知青们认出父亲彼此尴尬而放慢了脚步。母亲意会路葭的心思,劝父亲先回。到此,父亲理解母亲的苦衷,也不再勉强,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便离开了。路葭望着父亲渐去渐远,贴着时代标签且过早衰老的背影,不由得一阵心酸。

此时,码头上已经集合了不少乘同一条船下放的知青,相互之间开始并不相识,但很快就热情起来。几乎每个知青的后面都有送行的家长,都在无意识地拉扯着知青实际已经非常平整的外衣,反复叮咛着每个家长的同一种言语。知青们没有多少行李,没有拉杆箱,就连普通的木箱也没有。大多数知青只有一个简单的被包,一些换洗的衣服就裹在被包里。而零星的杂物就放在那个年代特有网袋里。网袋的底部先放着两只面盆,然后将牙膏牙刷、饭盆磁缸、毛巾书籍等全部塞在面盆里。

有几个看起来年龄稍大的知青在招呼着,母亲走到那些年龄比较大的知青及为数不多的女知青面前,主动与他们打招呼。路葭知道,这是母亲对自己的关心。

后来知道,那个个子比较矮小的叫许华,是省邗州中学的学生会干部,这次下放就是由他带队并担任知青队长;皮肤黑黑的,非常健谈的叫牛非,是新华中学的才子;带着一网兜笔墨水彩,身上背了一块画板的叫黄延;还有个女的是邗州著名酱品厂私方厂长的女儿叫王涵,她旁边一位穿着白裙子,脚蹬一双白力士鞋,皮肤洁白的叫汪鸾。这些知青看到路葭都非常热情,与路葭的母亲讲,放心吧。

最初的回忆总是使人莫名其妙的、毫无价值的东西。路葭记得那天初秋的阳光照耀着码头时,好像失去了往日阳光的柔和。停靠在运河边上的轮船已经烧煤,扁园的烟囱开始一阵阵地冒出黑烟,透过朝北的窗口可以看见零乱的座位……,路葭知道,就是这艘破旧的轮船将载着这批邗州知青到一个前途渺茫的水乡农场,前景如何、命运如何,不得而知。而就这么一个瞬间、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时刻,就在这一分钟,路葭突然意识到改变人生的时刻就此开始,以致记忆力有可能发挥作用了。

踏上跳板的那一刻间,路葭忍着泪水再次回过头,看到母亲仍站在岸上挥动着手臂与儿子告别,微风中,丝丝已经发白的头发在飘动。看到母亲已经苍老的面容,路葭怀着悲伤的感情回忆自己短暂的童年。童年每一时刻好像都是悲伤的,因为这个静静的世界贫瘠穷乏。而在这个世界中,却有一颗在生活上还没有完全觉醒的、对一切事物还感陌生的、胆怯的和柔弱的心灵在幻想着美好的生活。然而,这是一个不幸的、过于多愁善感的、可怜的时代。明明是红色的江山,天空却时而飘着乌云。

船开了,沿着古运河缓缓的行驶着,平静的河水被推涌出层层浪花,路葭倚着船栏心如浪花翻腾。说不清是庆幸自己终于离开只有窒息屈辱的家庭还是对那个未知前途的疑虑。船行到东关城门口时,那也是路葭住了十多年,儿时经常在那里玩耍的地方。突然,路葭看到父亲拄着一根拐杖,立在码头中间的园台上眺望着。当他看到船缓缓而来,看清楚路葭倚着船栏目光朝岸边寻找什么时,向路葭挥了挥手。路葭隐约地看到父亲的嘴在动,不知再喊什么。然而,轮船上老式蒸汽机发出的突突声响掩盖了父亲的呼喊,瞬间,轮船便无情地从父亲的身边驰过。看到在飕飕凉风中凄惨父亲的面容,路葭禁不住流下了平生第一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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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下放前,家里已经是捉襟见肘。经过文革的反复闹腾,该抄的也抄了,也砸的也砸了,委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准备的了。考虑到天气转凉,父亲颇费一番踌躇,决定为路葭改一件棉衣:将父亲自己穿的黄呢军衣改成路葭可以穿的棉衣。以前,这件军衣一直由路葭的父亲自己穿着,当然是在比较重要的场合才穿。因为,那件军衣上口袋处曾经留下过日本人的弹洞。那是在洛阳战前的一次途中,突然,看到一位老妇女在草堆旁痛哭,父亲赶紧叫警卫员去问个究竟。老妇人说,她的儿子去打鬼子了,可怜媳妇刚刚生养,家中连熬粥的米都没有。看到骨瘦如柴的媳妇与嗷嗷待哺的孩儿,婆婆不得已,忍痛将几只正在下蛋的鸡拎到镇上去卖,那知遇到了一个好心人,扔下两块大洋,将鸡拎了就走。老婆暗自庆幸,便用大洋换点米,再扯点别的什么。只见米店老板将大洋放在嘴里咬咬又放在耳边听听,说是假的,老太婆由此悲痛欲绝。父亲听后,伤感不已。叫老妇人将两块假大洋给了他并顺手装入军衣的上口袋中,然后叫警卫员给了几块大洋给老太婆,叮嘱老妇赶紧买米、熬粥,照应做月子的媳妇。

接下来,在与鬼子激烈的遭遇战中,一粒流弹正好击中了父亲的胸口,当随从人员感觉父亲有可能意外时,父亲却自己站了起来。原来,这粒子弹击中的地方,恰好被两块假大洋挡住了,只是军上衣口袋处留下了一个圆洞。战后,父亲将这段传奇告诉母亲,母亲说,可能那老妇人是菩萨化身来保佑你的。是的,说来也怪,八年抗战,打了多少恶仗,父亲身上居然没有一处伤疤。所以,这唯一的军衣在解放后没有上缴,一直保存在家中,直至文革。

早年参加革命的父亲,过早的离开家庭,没有亲人身边照顾,缝补濯洗全靠自己,因而对针钱活的套路多少有点了解。此时,只见父亲戴着厚片的老花眼镜,一双不再结实的大手对着阳光在穿着针线。已经翻开的黄呢军衣里面衬了一件旧的单衣做里子,中间铺了一层薄薄的棉花,父亲不时地用手拍拍棉花了解铺的厚薄,将厚的地方扯下添到薄的地方去。那专注的神情就向当年抗日时指挥一场战斗在研究军事地图。在确定棉花铺得比较均匀后,父亲用针钱将呢衣与单衣连接起来。路葭没有想到改制棉衣就是这样的简单。然而,路葭并不欣赏父亲的这份情意,甚至还认为是多此一举。从小到大,路葭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望着父亲,细看,父亲真的苍老了,64岁的年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一件已经穿了多年的黑色夹衣,浑身上下到处是麻纱细眼,不经易一捅就能捅出个洞;一长条父亲自己缝在领子上的补丁清晰可见父亲的粗针马线,父亲的面容却由此被衬映得更加憔悴。一边高一边低乱蓬蓬的头发记录着鲜明的文革烙记。看得出来,父亲的健康状况比路葭想象的还要差。

平日里,路葭与父亲的感情总觉得有一定的距离,犹如中间隔了一层薄雾。路葭怨他从小就将自己送入私塾去读那枯燥无味的经书,还说什么,长大后你就会知道读了这些书的益处。十岁左右,路葭自认为熟读了三国、水浒、隋唐演义等古典名著,经常在人面前卖弄其中的很多故事时,父亲又会毫不留情地当着大人的面指出路葭的许多不是,由此路葭很反感。印象中,路葭幼年的生活没有过什么乐趣,经常感到孤独和寂寞,感到自卑和屈辱。路葭因为厌烦那些无聊的书,不时会从家里的抽屉里翻出几个硬币去东关城门口的小人书店看小人书。有时,一看就是一天,甚至忘了回家吃饭,因此,将父亲气得真是可以。于是,有好几次父亲发狠要打路葭。一次,还真的特地从外边找回几根柳条。看到小指头粗的柳条,路葭当时有点发怵了。可父亲发了老大一顿火以后,只是将柳条高高的举起,又轻轻的落下,略为在路葭的屁股上扫了一下就住了手,还叹了口气,大有恨铁不成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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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处境已经非常艰难的父亲并没有对小小年纪便走上前程未知道路的孩子予以安慰,相反对路葭说,你下乡的年龄刚好与我入学湖南陆军讲武堂的年龄相仿。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小而倚小卖小,要经风雨、见世面。一个人必须要吃得苦,才能有出息。他还说,看一个家族的兴败,主要看三个地方:第一,子孙睡到几点,假如睡到太阳都已经升得很高的时候才起来,那代表这个家族会慢慢懈怠下来;第二,看子孙有没有做家务,因为勤劳、劳动的习惯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第三,看后代子孙有没有在读圣贤的经典,“人不学,不知义,不知道”。你知道,这是谁说的吗,是曾国藩。路葭的父亲非常推崇曾国藩,能大段大段地背诵曾国藩的冰鉴、家书等。他还说,要记住我经常与你讲的故事,人要有自信,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信心。那个故事的内容:春秋战国时代,一位父亲和他的儿子出征打战。父亲已做了将军,儿子还只是马前卒。又一阵号角吹响,战鼓雷鸣了,父亲庄严地托起一个箭囊,其中插着一只箭。父亲郑重对儿子说:“这是家袭宝箭,配带身边,力量无穷,但千万不可抽出来。”那是一个极其精美的箭囊,厚牛皮打制,镶着幽幽泛光的铜边儿,再看露出的箭尾。一眼便能认定用上等的孔雀羽毛制作。儿子喜上眉梢,贪婪地推想箭杆、箭头的模样,耳旁仿佛嗖嗖地箭声掠过,敌方的主帅应声折马而毙.果然,配带宝箭的儿子英勇非凡,所向披靡。当鸣金收兵的号角吹响时,儿子再也禁不住得胜的豪气,完全背弃了父亲的叮嘱,强烈的欲望驱赶着他呼一声就拔出宝箭,试图看个究竟。骤然间他惊呆了。一只断箭,箭囊里装着一只折断的箭。

儿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仿佛顷刻间失去支柱的房子,轰然意志坍塌了。

结果不言自明,儿子惨死于乱军之中。                               

    拂开蒙蒙的硝烟,父亲拣起那柄断箭,沉重地啐一口道:“不相信自己的意志,永远也做不成将军。”

    把胜败寄托在一只宝箭上,多么愚蠢,而当一个人把生命的核心与把柄交给别人,又多么危险!比如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把幸福寄托在丈夫身上;把生活保障寄托在单位身上……

这个故事对路葭的印象极其深刻。他认为自己应当是一只箭,若要它坚韧,若要它锋利,若要它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磨砺它,拯救它的都只能是自己。

在记忆中,路葭觉得父亲从来没有面对面与他说过这么多话。父亲还说,为什么五个孩子,唯独选择让你去读私熟及进行公私并列学习,而没有叫长子次子去,就是因为,凡子女多的人家,一般长子是从政型的,次子是技术型的,三子是管理型的。考虑到你优柔寡断的性格,将来的道路可能是在人下参与管理是搞文化而决定的。当然,有可能你不会题解,当你五十岁时,你就会理解了。

路葭的父亲是湖南人,出生在长沙近郊望城县,就是雷锋的家乡。自幼天资聪颖,立志向学,启蒙时即读《四书》、《五经》,其中许多篇目,一直到老还能背诵,因此给孩子们留下深刻印象。

他戎马一生,,是湖南陆军讲武堂二期步科毕业生,与彭德怀刘少奇张辉赞为学友。只不过刘少奇、彭德怀是一期,张辉赞是同期。张辉赞后来被红军俘虏,一生就结束了。老人家曾有诗:“前头捉了张辉赞,不周山下红旗乱”就是说的这个学友张辉赞。路葭父亲后转为黄埔军校长沙分校一期学习,最后在黄埔军校高级班五期学习,与原49军长郑庭芨等同学。黄埔军校毕业后,一直服务于五十二军,那是黄埔的嫡系,国军第六大主力。参与过古北口、台儿庄、新墙河、长沙保卫战等几个大的著名的战役。

路葭年幼时,他父亲曾悄悄地向他讲过台儿庄的恶战,讲过战友怎样从死人堆中爬出的故事。那时,路葭不相信。他反驳自己的父亲:抗战不是八路军、新四军打的吗?不是靠李向阳的平原游击队、刘洪的铁道游击队、史更新的敌后武工队、地道战的赵洪、小嘎子,大的战役不是有平型关大战、百团大战吗,平型关一次就击毙1000多人。尽管现在有资料解密是400多人。整个抗日不就是在笑笑间,强虏飞灰烟灭的吗。国民党不是逃到娥眉山去了,抗战胜利后,下山来摘桃子吗,真不知羞耻二字。父亲听了路葭的反驳,好一阵沉默。事后,他很少再跟路葭讲他的经历。然而,他父亲是一员福将,他的校长都说过。抗战八年,打过若干战役,身上没有一块伤疤,这可是真的。

接着,路葭的父亲摊出一张已经很旧的图片,用高倍放大镜找出路葭需要下放的位置,说,葭儿,你去的地方,实际是个刚刚成立的县,这个县原来的地名曾经叫利河镇,一个小得可怜的小镇,因为我去过。那是全面抗战前夕的关键时刻,因为那地方河道弯弯,水网纵横、芦苇漫天,是个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这些土匪并不像水浒中的好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而是专门抢劫那些来往的船只及打鱼摸虾的渔民,有时甚至连孩子也不放过。地方的穷苦百姓怨声载道,要求政府清剿。然而地方政府力量有限,奈何不了他们。眼看着抗日形势吃紧,为了巩固后方,南京政府决定增援地方对土匪进行清剿。于是,将时任河南省保安大队大队长的路葭父亲调来带着一营部队前往围剿。在与土匪交战的过程中,一个土匪躲在暗处击中了路葭父亲的警卫员,父亲怒不可遏,掉过头给这个土匪一枪,看到这个土匪脑袋开了花,然而,从开花的脑袋上忽然冒出一股青烟随风而去,他父亲甚感惊奇。叫被俘的土匪指认,原来被击毙的人还是一个土匪头目。经过清剿,泾县保持了一段时期的安定。那地方就叫宝泾河,也是今天你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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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宝泾湖在路葭的心目中一直留存着很深的记忆。这是岁月的流逝与时空的变幻也不能轻易抹去的记忆。多少年来,这种复杂的记忆一直交织在路葭的真实感和梦幻感之间。那天,邗州知青终于乘着老式的轮船离开了渡江码头,中午时分到达了邵伯古镇。知青们要在这里全部下船然后转乘由镇江开往淮安的镇淮长班到宝县,再从宝县换乘小帮船到农场,总共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其实这么长的行程只有100多公里。好不容易等到了镇淮班过来了,知青们在带队干部的带领下有次序地上了了船。船上的乘客几乎都是乘不起汽车的农民。他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被包行李,拖儿带女的,还有鸡笼鸭笼。知青经过点名,集中在一个舱。不一会,船又继续开动,哼哼地沿着运河缓缓地行进。蜿蜒的河流刚刚经过雨季略显得有些混浊,完全失去了“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情画意。相反,倒是两岸冲天的拍杨交织着碧绿的树叶对沿途的景致作了弥补。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水上颠簸,第二日黎明时,长班终于到达宝县了。在领队的带领下,仍然不知疲惫的知青下船后,顶着星星,翻过中港,沿着中港的小道唱着歌,喊着口号,又步行了十余公里,终于来到了宝泾湖边。此时,天色完全大亮,知青们看到了一望无边的宝泾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知青立即被眼前的一湖碧波惊呆,瞬间,感受难以言表。宝泾湖水波不兴,仿佛凝固一般似的,如一面风月宝鉴,闪着幽蓝的光,静静地置放在眼前,让一切的动感此刻俱成多余。白云,芦苇,绿树,荷花,远方一艘艘撒着网的渔船以及船边立着捕鱼的老鸹等等,仿佛一幅静止的水墨画显得那样的恬静。时而有微风拂来,顿时湖波荡漾,如绸缎般的飘逸,似入太虚幻境,色空俱无。说真的,在与宝泾湖作零距离的面对面之前,知青们大都憧憬宝泾湖的风采。想象中,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或幽或秀,但,绝没有此时此刻身临其境的清丽绝世之感觉。

此刻,知青们急切想知道自己的新家在那里。只是满眼望去,不见农场的踪影。经农场领队的解释,原来,宝泾湖农场并不在宝县,而是在宝泾湖的那一边,在一个新近划出的泾县的旁边。奔向目的地,仍然需要乘几个小时的帆船才能到达。于是,知青们重新上船,那种完全不需要机器的帆船。俟知青坐好后,船家拉起了风帆,借助着傍风,风帆便鼓了起来向箭一样的航去。

宝泾湖地区帆船不叫帆船而叫帮船,升帆叫攮棚。因为船家忌讳帆字,其用意不言而喻,因为帆是翻的谐音。其实成语中也是用帆的,如“一帆风顺”。得知船家不喜欢说帆,知青就再也不提帆字了。帮船驰到湖中央后,风愈发的刮得紧了,整个木船开始倾斜,一边的船弦甚至进水。见状,男知青故作镇定可女知青已吓得花容失色。只见船家凝视着前方,把着舵,显得若无其事。路葭下意识地紧靠着船家坐着,看到船家的表情,路葭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地放松了。当时湖上刮的是东风,帆是侧攮着的,船自然就倾斜了。路葭问船家,为什么侧风你也敢攮。船家笑笑,说,讲个故事你听听:从前古人们出行、办事前为图个吉利,总是先设坛供物求神拜佛,以祈求平安顺利。由于土地庙建造简单,随处可见,因而受到的香火也就最盛。一日,有两个农夫拎着两只猪头求拜:一农夫,正忙于晒谷,希望来日能艳阳高照;而另一农夫恰恰相反,由于正在育秧,希望能下一场透雨以免踩水之苦。两农夫磕了头留下猪头满怀希望刚刚离去,又来了两位次日需要出行的船家。一船北上、一船南下,都想老天能刮一阵好风,扬帆远航,直达目的地。因此,两位船家同样磕了头、烧了香,留下猪头也都满怀希望而去。那知,这天土地公公恰巧外出,只留土地婆婆一人在家值班,面对供桌的四只香气四溢的猪头可是犯了一天愁,多时不闻肉味的土地婆婆不知那只猪头留得那只猪头留不得?因为,这四人的要求可都是各自相悖的呀。至晚,土地公公风尘仆仆刚回家门,土地婆婆便急不可耐地诉说起为四个猪头犯愁的事情。那知,土地公公并不着急,拈着胡须笑嘻嘻地说,这有何难:“白天太阳打谷场,夜晚下雨育小秧;东风送行南北客,哪个猪头吃不得”。这就是傍风也能攮帆的原因。

路葭听得入神,这是路葭走出家门后接触的第一个来自民间的文学。这丰富的民间文学资源为路葭后来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奠定了坚实基础。大约四小时后,木船驶入农场水域并清晰看到岸边的景色。此时,水流更加湍急,水色也渐渐泛黄。原来知青们下放所在的农场正值发大水的季节。除了当时设在涂土沟的农场场部以及圩内的几个作业区,其它外滩的作业区已全部淹没在波涛凶涌的大水之中。据说,迟一步农场就通知邗州市委知青暂时不要去了。傍晚时分,知青们终于到达了下放地的第一站:女臀滩。这里水势果然很大,距圩顶已经不足一米了。船家抽出长长的跳板,知青挨个儿胆战心惊地踩着晃晃悠悠的跳板踏上了荒凉、生疏的土地,当天,恰好是路葭满十五周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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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由于这汹涌的洪水还在继续上涨着,农场干部考虑来考虑去,考虑到知青的生命安全,决定调整一个地方过度一下。于是,刚刚踏上女臀滩的知青又重新返回船上,船员立刻扬起风帆,朝着一个叫刘圩的地方驰去。到了刘圩天色已经大黑。知青提着行李,在船老大的搀扶下,走下颤颤巍巍的跳板,沿着高低不平的田埂小道,摸黑到了一排低矮的瓦屋前。农场的接待人员拎着油灯,在迎候着知青,将知青逐个安排进宿舍。当路葭与分至同一宿舍的孙安、左林推开板门进入宿舍时,那知,宿舍里刚好有一位女同志坐在浴盆里洗澡。路葭急着赶紧往后退。但是后边的知青急切要进入宿舍放下行李,也不知门内发生的情况,仍然朝里挤。一时间,几个知青全部挤到了宿舍内,当大家看到赤身裸体的洗澡女子,一时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那个女同志,并不恼怒,还友好地与知青打了招呼。路葭的脸上顿时感觉发烧,心里叮咚叮咚就像打鼓似的,连对不起都忘了说,赶忙退出门外,带好门。这是路葭来到这个世界整整十五年来第二次面对一个女人的胴体。第一次是五六岁还是小屁孩时,在邻居家与相同年龄的小朋友大庆在玩游戏,忽然大庆在邗州体校锻炼的姐姐风风火火浑身大汗地从外边回家,迅速搁起长澡盆,拎了两瓶水倒入盆内,掺入一些冷水,便脱衣洗澡,全然不顾房间内还有俩小弟弟。但是,两小孩没有感到什么不正常。而今天,路葭看到这位妇女时觉得脸面发热,知道自己已经是成人了,开始长大了、成熟了。数年后,路葭恰巧与这位女同志一起搞文娱参加泾县的汇演,知道那女同志原在土沟的农机厂工作,是农场特地抽来接待知青的扬大姐,是农场有名的美女。不一会杨大姐洗好后,知青进了宿舍,看那宿舍,虽然砖瓦砌的,但是特别的矮小,人猛的一站,几乎能顶着屋顶。好在一个个已经困了,也顾不得许多,便匆匆忙忙吃了农场早早准备的晚饭,也顾不上饭里尽是砂子,便胡乱地睡了。

第二天,领导安排大家休息一天,整理床铺、准备工具。得知放假,知青一个个欢呼雀跃,这才有时间详细浏览了一下知青暂时居住的宿舍。宿舍比较别致,孤零零就像一堆砖头堆码在广润的田野上。东西两旁的房间像一个一个排列的方格,中间一长条狭小的过道。房间很小,双人床一坚,睡在上铺的人就无法直起腰来。时间长了,知青知道了,在知青来之前,这里就已经有人住了,那是新近分配到农场的畜牧、农技人员。有朱银、张成宇等。后来他们都成了知青的女婿。

事后,我们知道,知青所住的宿舍,原本是新建的万头猪场,考虑到邗州知青要来,就临时决定在原来砌猪圈的基础上,稍稍加高、加宽,改建成我们现在住人的模样。宿舍门前有一块特地留出的空地,空地前有一条小河可以洗漱、浆衣。河水碧清,可以看到鱼儿在水草中穿梭游荡。知青静静的望着,不忍心打破鱼儿美好的世界,因为,这鱼儿自由、生态的世界有可能从此就不复存在了。宿舍椅角之处的土坡上,有一间比较高的瓦房,原来是供销社。几只不知何年何代的柜台,已经完全没有了颜色,木头的原色已经露了出来并且落满了灰尘,柜台内基本没有东西可卖,倒是墙上挂着的一只邮箱吸引了大家:家书抵万金,那才是最可宝贵的。

收拾停当,知青三五一群开始逛刘圩了。无论向东向西,走不出多远,便是一片大水。整片有待收割的庄稼隐约只见一点稻穗挣扎着冒在水面。整个刘圩,除了圩边上有一棵半人高的剌槐之外,光秃秃的几乎连草皮都没有,显得特别的凄凉。忽然有知青发现,圩坡下有一间草房,跑近了看,想不到还是个烧饼店。与老板一聊,听出是邗州口音,一问,那知老板还真是邗州人,姓唐。他乡遇同乡、两眼泪汪汪。这激动的心情,一时难以言表。至于这父女二人为何离开邗州流落到这里开烧饼店糊口营生,知青没问,老板没有说,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

然而,那时刘圩虽然贫穷,但绝少世俗的成分打扰。印象深刻的是每家的门上都是无锁的,只有门扣,即明白这里从来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其民风之淳朴让人听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

中午一顿,农场特殊招待,烧羊肉。当然鱼虾也是不缺的,鱼是湖中捕来的,那份鲜活真的让人开心,无须什么佐料,吃在口中的鲜味便是难忘。

下午稍事休息,农场干部简单地介绍了农场目前的形势,同时还正式宣布知青为农场“青年队”,队长由许华同志担任。为了迎接场部即将由涂沟迁来刘圩的任务,场部将在刘圩大规模的进行基建工作,而青年队就顺理成章地为基建工作打响第一炮并由此揭开了来农场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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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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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公元一九六六年九月九日,一个注定与路葭一生有着重要关联的日子。这一天,沉静的渡江码头突然热闹起来,这个为纪念渡江胜利而建的码头,建成后实际没有使用多长时间便失去了他的价值。而这一天,邗州市第一批直接下放农业单位的知青将在这里动身前往一个不知名的水乡农场。"

你们那里下乡是在1966年呀?比我们早了2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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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沧浪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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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3/1 11:58:00 [只看该作者]

最早一批是6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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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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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3/2 9:24:00 [只看该作者]

难忘下乡别亲人,

家中经历也通神,

到达农场圈改屋,

基建任务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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