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兴安岭林场纪实〈三〉

我们连的青年职工康大牛本名康代富，是四川转业官兵的亲属，因为能说会道，爱忽悠，善摆龙门阵，人送绰号：大牛。大家其实就是一个善意的调侃，他到也名至实归：无论人间天上、三皇五典，他没有不知道摆不平的事情。

1971年冬，我们连到小兴安岭原始密林里运输木材。

莽莽苍苍的林海，飘泊着几顶低矮的棉帐篷，那就是我们的家。帐篷里更是简陋、黑暗，白天只能把简易门打开借些光亮，夜间，我们绻缩在草铺上，头顶是昏暗、忽闪的马灯，草铺下就是小兴安岭的冻土层，象个巨大的冰箱结满了霜花。夜间睡觉脱下的棉胶鞋是不能放在地上的，必须悬挂在空中，否则第二天清晨就会结冰冻在地面上，那就只能用铁镐往下刨了。时值文革，我们的帐篷又被赋予了新功能，开大批判会。领导把老职工、知青身边发生的鸡毛蒜皮的一些小事，统统上纲上线，慷慨激昂的口号声经常性地回荡在寂静的原始山林。

我们的工作是归楞、装车，说得直白些就是把散乱的原木先码放整齐再装上汽车运走。每天工作实行两班制，夜班是从傍晚6点钟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晨6点，下班后疲惫不堪的我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通常是不洗就睡了。我们就这样苦苦地熬着时光。在连里我和老职工来往不多，现在吃、住、工作都在一起，很有新鲜感。

睡在我身边的侯师傅平时沉默寡言的，但一到休息他就匆匆忙忙出去，到底干什么去了，也不方便打听，只看到他的衣服被树底下的灌木丛老虎撩子刮得都是小口子，直到有一天他拎着一只野兔笑呵呵回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每天是去用钢丝套小动物。数天过去，斩获颇多，都被他放在草铺下的天然冰箱里。然而，山神爷岂能坐视他虐杀小动物，不降罪于他才怪呢？（当然这是他自己的逻辑，我才不相信有山神呢。）

报应果然来了。这次我和侯师傅一起上夜班。说来难以让人置信，我们上夜班居然没有照明设备，仅靠月光、雪光，然而把巨大的原木装上汽车是何等繁重、危险的工作呀。眼看一卡车原木已装好，并开始绞紧钢丝绳，我当即后退几步远离车身，我知道汽车启动后有时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这样人群里就闪出了一个空档，谁想到侯师傅马上站到了我原先的位置。莫非冥冥中，山神在支配他的思维？汽车启动了，后轮胎压到了埋在雪里的小径木，象杠杆作用力那样把另一头举到天空后又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就砸在侯师傅的脸上，立刻血流不止，门牙也被打掉了。大家急忙把他搀扶到帐篷里躺下，他却喋喋道：因为抓了几只跳子（兔子），山神在惩戒他，把兔子的三瓣嘴按在他脸上。

更大的惩罚还在后面。

又一个夜班。天幕上的月色不甚分明，惨淡地挂在星空，松枝上的清雪飘洒下来，给我们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冷，四周的山峰也是黑黝黝的像狰狞的怪兽。我们具体的工作就是用粗麻绳牵引把巨大的原木滚动到汽车上，类似体育运动拔河，简言之：拽大绳。康代富站在我前面，我和他仅一步远。开始装车一切顺利，康代富还时不时用幽默的语言调侃几句，哄笑声响成一片。突然意外发生了，已装上卡车的十几棵原木全部滚落下来，并发出了震撼的声响，真象泰山崩于前，事发突然，摄人心魄。出于本能，我刚向后退了一小步，原木就滚到脚边停住了。但康代富却匪夷所思地向前跑去，他应该是想跑到卡车车厢下面去躲避。但原木向下滚落的速度远比他奔跑速度快多了，于是一棵粗大的千斤重的红松原木直接落到他的后脑勺上，随后从他后背碾过，他连声都没吭出来……

在生死关头，平时聪明过人的康代富却选择了最傻的方式，现场10几个人除了他全都毫发无伤，难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后来他的年轻的妻子带着3个幼子选择了改嫁，对方也是丧偶有5个孩子，两个人年纪轻轻居然带着8个孩子，这日子怎么过呀？真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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