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程大叔——我的知青生活回忆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程大叔——我的知青生活回忆

       程大叔走了。程大叔的离去真的让我始料不及，我想他也就70几岁的年纪。今年夏天我和老刘回集体户，专程去看程大叔，因为我在《我是文化人》中几次提到他老人家，我要去看看这个在我的人生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老人。

       我推开大叔家房门，高声喊：“大叔！我来了！”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女人，我认出是嫂子。我问：“我叔呢？”嫂子说：“你叔没了。”“没了，我上次回来不还好好的吗？”嫂子说：“前天冬天你大叔气喘，一检查发现是癌，半年就走了。”我说：“我婶呢？我婶好吗？”“你叔走不到一年，你婶也没了。就是不吃不喝，到了也不知啥病。”嫂子拽着我的袖口，我拉着嫂子的手，一时语塞，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我问：“大哥呢？”“他一直在浑江打工，在建筑工地当保管员。”我望着年龄和相貌相差悬殊的大嫂，想想他们一家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失去了两位亲人，心里一阵阵难过。

       1975年春天，我下乡后第一个交往的就是程大叔。程大叔是生产队里的保管员。吸引我的不是他，是他手里刚刚收到的几张报纸。那报纸叠在一起，还没有打开。我说：“大叔，我看看报纸行吗？”程大叔先没说话，看了我一会儿，笑了：“有看报纸的了。”程大叔当时也就40多岁，但脸上饱经沧桑，满是皱纹，和现在40岁的人不可同日而语。他说：“看可以，但必须在生产队看，拿走就没了，生产队还留着糊墙呢。”我如饥似渴地看完，大叔说：“过去的看不看了？”我说：“看！”他说：“跟我走。”我和大叔来到生产队仓库，看见旧报纸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我打开一张，发现根本就没人看过。大叔说：“你就在这里看，我把你锁起来。”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觉天快黑了，我有些看不见，大叔才回来。大叔说：“操，我好悬把你忘了。明天开始你就过来看。”我看见大叔还在笑。大叔那常常挂在脸上的微笑给我很慈祥的感觉，我记忆颇深。

       报纸让我和大叔建立了深深的友谊。一天，我在旧报纸当中发现了《参考消息》。我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这份报，我问：“咱有《参考消息》？”大叔说：“有。”“那我为什么没看见新的？”大叔说：“明个你先看。”从第二天开始，我就看见了崭新的《参考消息》。后来，大叔偷偷告诉我，《参考消息》让老包拿去看了。老包是历史反革命，是省城遣送下来的，过去的日本大佐翻译，真正的文化人。老包为人热情、开朗。但在那个年代，我们还是躲避三分。这件事，让我对大叔更加敬重。我觉得，大叔的宽容，大叔对好人和坏人的判断，所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所有勤劳善良的中国农民。

       1976年春天，大叔家翻盖新房。大叔家盖了平顶房，铺了油毡。新房盖好了，大叔找我，要我在四个房柁的端面上写几个字。我爽快地答应下来，较尽脑汁，用油漆写下了方方正正的“风”“华”“正”“茂”四个仿宋体大字。大叔非常喜欢，说什么要留我在家里吃饭。他说：“集体户里有走的，有新来的，你和他们不一样，还有老刘，两个好孩子。”可是，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夜里，狂风四起，大叔家的房盖被风掀掉了。这在当时农村肯定是不小的损失。屯子里有人用“风华正茂”开大叔的玩笑，说什么“风华正茂”，风刮就掉。我写的，心里不是滋味。我去看他，大叔说：“别听他们放屁，扯儿马卵子，风刮的，和你没关系！”但是，没过几天，大叔还是把那几个字拿掉了。

      大叔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叔常跟儿女讲，集体户老孙老刘俩跟他们不一样，没有堡垒户。堡垒户就是集体户同学在屯子里处好一户人家，得到一些关照。我和老刘跟谁家都一样。大叔说：“我看不惯那些现用现交的人。跟谁好，眼睛里就只有谁。你们俩有事就知声，别客气。”我和老刘、程大哥同在大队宣传队，我们一起写剧本，演节目，处得亲兄弟一样。大叔家两个女儿，分别叫“大环”、“二环”。这使我想起《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金环和银环，我就叫她们金环和银环。大环比我大，二环比我小。大环漂亮，二环开朗，是屯子里数得上的美人。我铲地跟不上趟，大环二环一起到地头接我。社员们开我的玩笑，我偷偷看大环长长的睫毛，看二环粉红的脸蛋，我的脸一阵阵发烧。大环不怕，她当着大家的面拉着我的手坐下休息。我觉得有个地缝就好了。

       1990年夏天，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狂风怒吼，暴雨如注，程大叔家的房子在风雨中飘摇。我知道是那几个字还在我的心中作怪。我早上到单位坐立不安，立即提笔给程大叔写了一封长信，捎去了我的惦念和祝福。几天后，收到了程家大哥热情洋溢的回信，告诉我家里一切安好，并向我索要照片。我回到家，把影集打开，拿出了我们的结婚照，并精挑细选了我感到满意的几张照片，很快给大叔寄了去。

       1994年儿子放暑假，我带他到农村，在大叔家的镜框里，看到了那些照片。大叔指着照片说：“全村的人都夸你，媳妇漂亮，儿子好看，又当干部，我早就看出来你有出息。”他把乡里发给他的奖状拿给我，向我炫耀，“我也不差，我这几年养了几头大牲畜，乡里表扬我。只可惜去年一匹大儿马死瞎了，你婶跟我上老火了。”停了下，大叔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他说：“去年冬天我去省城，到单位找你，同志说你到海南开会去了。”我非常惋惜，没有尽地主之谊，去款待和报答程大叔。临走，大叔给我装了50个鸡蛋。他说：“城里兴吃笨鸡蛋，咱这是纯的。鸡笨，可你大叔不笨。”接着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今天，一切一切还在，可大叔不在了。我和老刘到大环家，去看大环姐，大环姐也老了。漂亮的大眼睛四周布满了皱纹。大环说：“别在大哥家吃，晚上到我家吃。”我们告诉她，我们晚上到饭店去吃。我们向她要大哥的电话，大环眼里含着泪，把号码留给了我们。

       我和老刘回来后，我一直没给程家大哥去电话。我不是不想联系他，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我也不知道怎样安慰我自己。

主题：[原创] 程大叔——我的知青生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