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粪
北国严冬，朔风呼啸，大地雪盖冰封，室外能干的庄稼活儿就剩下一项：为来年春播送粪。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农民对这类古训还是很信服的。照说施化肥省事，增产效果明显，但化肥易使土地板结，且买化肥花钱犯难，不如就地取材，尽可能多用农家肥，比如大粪、圈肥、厩肥、堆肥、绿肥、草木灰等。我插队在内蒙草原半农半牧地区，当地这类农家肥肥源不缺，猪粪、牛马粪较多，再加上人粪尿、扒炕下来的炕洞土草木灰以及菜帮草叶等绿肥，日积月累，就成了大肥堆。每年夏秋，生产队安排劳动力晚间起圈倒粪，在肥堆里掺上适量的土，搅拌匀，促其腐熟发酵。到了隆冬季节，就组织人力运力刨粪送粪，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耕春播。通常安排是，每块地隔七八条垅卸一趟子粪，每趟粪隔十来米卸一堆，看上去煞是格局。马车送远程，牛车送近程；除了赶车人之外，每车配一名劳动力跟车装卸，其余的人专门刨粪装车。
刨粪是送粪的保障工序。刨粪看似一项简单的力气活儿，干起来其实是很有门道。严冬的粪堆，表层冻成尺把厚的硬壳壳，铁锨根本别想铲动，必须动镐。农户不用十字镐，而是用一种大门牙似的锛镐。轮圆了一镐下去，震得腕子发麻膀子发木，粪堆上仅见到一个浅浅的白点。不会干的，东一镐西一镐零敲碎皮糖，干卖傻力气不出活儿，掌心打满血泡，累得满头大汗；会干的，始终瞄准一点鍥而不舍，一镐一镐用力砸下去，终见裂痕，寻到突破口，由此不断扩大战果，打开局面。当然第一镐落点选择也很有“学问”，“吃”大了，欲速不达；“吃”小了，得不偿失。经验老道的庄稼汉，知道当初起粪时粪场是清了底的，倒得疏松的粪土在实地上撂堆，即使冬天上了冻，粪土与硬地之间也分层，所以刨粪一定要见底。底清，好下锨，出活儿、省力，活儿还漂亮。人家还深知，无论多冷的天，也不会将诺大的粪堆整个冻透；粪堆是表层硬里头软，阴面硬阳面软，于是就专拣软处下手；从粪堆阳面底边刨起，先扦边抠底，然后把内膛掏空，最后上镐刨砸硬盖，或者直接用打墙的石磙灌顶硬夯，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当然还有的人使出爆破技术，用硝酸氨化肥、柴油、炭粉自制土炸药炸粪堆。但这种干法风险极大，轻者震碎民宅玻璃、窗纸，或冻土块乱飞砸了人家房顶，引起纠纷；重者因为导火索延时起爆，急性子冒失鬼等不及，匆忙前去排除故障，不幸丢了小命。于是上级三令五申，严禁炸粪堆蛮干的做法。）经常刨粪的劳动力贼有心计，头天傍黑装完最后一车粪时，无论多累，也要精心用剩余的细碎粪土把当天掘进的突破口掩埋严实，这样，辛辛苦苦打开的冻层就不会被一夜寒风冻实，免得第二天一切从头再来。这一点尤其让人佩服。
实话实说，刨粪与送粪相比，终归是装得快刨得慢；如果地头近，几辆车撒欢跑起来，刨的粪还真供不上装车。车把式在农村算技术工种，遇到装车待料时，人家凭着“技术职称”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边呆着歇息抽烟，不干力巴活儿，还得便宜卖乖催快干；碰上队长来了，不地道的还给“上眼药”，让队长认为是刨粪的不卖力气使送粪窝工。冤死鬼挨一顿没鼻子没脸狠批，弄不好还被扣工分，于是就以牙还牙，在装车上打鬼主意，搞恶作剧。通常装车，都是济散土碎块先装，最后追加一些大小冻块压车顶。送粪的车为了好卸车，都把当中一两条车铺板改成活的，到了地里，车把式跟车的两个人把装在浮头的大冻块往车下一掀，小冻块用二齿钩一挠，两条活的车铺板一抽，细碎的粪土呼隆一下漏下去，所剩余土铁锨一划拉，三下五除二，眨眼一车粪卸完了。既然要琢磨车把式，卸车就不能让他那么顺当，趁他一边歇着抽烟的空儿，刨粪的把两个人才能搬的动的粪土块直接压在车铺板上，上边覆盖上厚厚的碎土，然后再块儿面儿混装，浮浮流流装了满满一大车，这回瞧好吧！管保这车半天回不来。果不其然，送粪车压在地里，刨粪的众劳力也忙里偷闲扬眉吐气抽它一袋烟歇了好一阵儿。事后听跟车的讲，他们从上边卸，因为块儿面儿混装，插不进锨，二齿子也使不上劲；从下边抽车铺板卸土，由于有大冻块重压，车铺板抽不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移开一点窄缝，基本上也无济于事。只好蚂蚁啃骨头似的一点一点卸车。这损招儿可把告阴状的车把式坑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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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8/12/24 21:47: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