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霄一羽毛
我有一张照片，背后是一座牌楼，上书五个大字：天下第一流。笔力遒劲，古拙沉稳。女儿问我是什么地方。我告诉她，是陕西勉县武侯祠。她面临中考，正在摇头晃脑地背诵诸葛亮的《出师表》。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也正在热播。对诸葛亮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无以复加。一听和诸葛亮有关，抛了书本正襟危坐在我的对面，缠着我给她讲。我也高兴陪她神游一回。
提起成都武侯祠，几乎是妇孺皆知；勉县武侯祠，则知者甚少了。
诸葛亮军旅繁忙积劳成疾，死于五丈原。时年54岁。遵照他的遗嘱，葬于定军山下。定军山是蜀魏两国多次交兵的地方。武侯墓左右有两株几人才能合抱的桂树，是建墓时栽的，称“护墓双桂”。如今老干如铁树冠如云，有点儿鹤发童颜的味道。墓后西南六十米处还有一座墓，曰：“武侯真墓”。是清嘉庆时“精于堪舆之学”的谭南宫以为此处才是武侯埋骨处，因而另起新冢。所说虚妄，不足凭信。
诸葛亮死后，蜀国政权处于风雨飘摇中。后主刘禅懦弱昏庸，宠信宦官黄皓。宦官弄权，蜀国已现出季世的样子来。汉中（勉县属汉中郡）本是一方沃土，是有着“小江南”之美誉的鱼米之乡，可是在刘禅的统治下，物资匮乏，百姓困苦不堪。他们怀念诸葛亮，向往武侯在时政治清明丰衣足食的日子。也崇拜诸葛亮，服膺他雄韬伟略用兵如神的军事才能。每年祭扫时节，他们都三三两两在诸葛亮行经过的各处野祀巷祭。步兵校尉刁隆，中书郎向充感于时局不稳，民怨沸腾，且野祀巷祭有聚众的危险，上书刘禅陈述利害，使一向对为诸葛亮建祠毫无热情的刘禅惧怕起来，终于颁诏建祠，意在“断其私祀，以崇正礼”。
武侯祠建于263年（诸葛亮死于234年），比成都武侯祠早50年。
女儿叹息。说诸葛亮本无意出山，“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为了报答先帝三顾之恩，才走出草庐为蜀国驰驱的。刘禅昏聩，如果说刘备是一条龙，刘禅则是一条虫……。
我笑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你以为诸葛亮真甘心伏处牖下老死田间吗？”
女儿疑惑地盯着我，举起一个手指询问地说：“例如……”
“例如”，我接过话头，“诸葛亮在隆中时，常自比管仲乐毅。管仲辅佐齐桓公，成就过霸业。乐毅辅佐弱燕，使燕强盛。你可揣摩一下他的心理，他为什么这样自比？是积极的入世心理还是消极的出世心理？他是否可能肩上扛着輓具，吆着牛，哼着《梁甫吟》过一辈子？”
女儿两手支颐，笑起来。她大概觉得羽扇纶巾的诸葛亮一下变成了短褐赤足的农民，那形象有点儿怪。
“在《出师表》中之所以这样说，是诸葛亮的机智，意在激励刘禅：争雄天下，本是你刘家的事，我是看在刘备的面子上帮助你。你得好好干，更得支持我，并听我的劝告，不能‘妄自菲薄’。又例如，诸葛亮在《戒子书》中对他的儿子说过‘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的话，他不但自己出山，也不希望儿子‘躬耕南阳’”。
有些逸出题外了。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带她进了武侯祠。
进门是戏楼。戏楼前有广场。过广场南行，有牌楼，上书双行隶书：汉丞相诸葛武乡忠武侯祠。再向南有琴楼，中有石琴一张。后面是戟门。过戟门为正殿。殿内塑有诸葛亮像一尊，纶巾.羽扇.鹤氅.方踞。侧塑关兴.张苞站像……。
这里游人众多，但没有香火气。风吹过来，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花木的芬芳，好像还夹杂着一丝潮湿的泥土气味。人们步履缓缓，神色凝重，可感觉到他们缅怀先贤的心境中有着过多的伤感。只有未谙世事的孩子们笑着叫着奔跑着。
女儿的目光有些游移。我明白这是她对呆板的导游式的叙述感到乏味之故，便谈锋一转，讲起了庙里祠里的楹联。
和任何一处涉及人物的古迹一样，楹联繁多。随手拈来一些：
数亩疏筠，山光犹拟南阳卧；
一林翠柏，鹃血常啼蜀道难。
水咽波声，一江天汉英雄泪；
山无樵采，十里定军草木香。
此处始终关大汉；
何年将相似先生。
成大事，以小心，一生谨慎；
仰流风，于遗迹，万古清高。
（冯玉祥将军撰书）
扶汉心坚，惟谨慎乃能担当事业；
伏龙誉早，必深潜而后腾绰云霄。
大名垂宇宙；
遗像肃清高。
（于右任书）
“人不能以感情用事，也不能以成败论英雄”。给她讲完了对联的大意，我自己也沉浸在历史的氛围里，“民国时，有一个无聊秀才，读毕三国，掩卷垂泪。随之拍案而起，磨墨铺纸，苦心孤诣地写了一部《反三国志》，结果是魏亡蜀兴。作者恨极的人，比如张松，一出场便让赵云一剑刺死。其实这是极浅薄的。三国时代风云际会，兵戎胶葛，是英雄辈出的时代。诸葛亮.周瑜.鲁肃.郭嘉.陈登，谁的‘履历表’不是灿灿生辉的？辛弃疾在一首词里说得好：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我忽然记起了武侯祠里的旱莲。据说中国只有这一株。植于鼓楼东院，高约十米。我去时是仲春季节，粉红色的花开得正盛，似莲花，又似辛夷花。
“你怎么不摘一朵留起来呢？”
真的，很遗憾！书架上，《三国演义》的扉页中，实在应有一枚飘落下来的旱莲的花瓣。
但是在女儿面前我讳言失误。辩解说：“别说旱莲，就是背后的定军山，为什么没人去砍柴，去放牧？”定军山人迹罕至。若偶然去走一走，在武侯坪一带说不定还能拾到一千多年前的箭簇和扎马钉呢！
从此，她极想去草木榛榛的定军山，幻想着能从草窠里拾到一个扎马钉，最好是诸葛亮作战时用过的。
（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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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5 19:24: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