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 君 之 死
H 君是我的亲密朋友，那个年代将亲密朋友叫“死党”。那是七十年代末，我们几人都是回城知青，不过，有的从海南农垦回来，有的从粤北林场回来，H 君是七二年从粤北山区回城的。我们几个海南知青是七七年回城，由于共同的知青经历，就和H 君们多了些共同语言，进一步成了“死党”。
H 君有一个很“威猛”的名字，雄性十足，但实际上个子不高，有点偏矮小，性情非常温和。单位里人们对H 君的评价非常好，不管是领导还是一般群众，都认为H 君无可挑剔：一是对工作兢兢业业，领导叫干啥就干啥，从不讲价钱；二是乐于助人，不管是谁只要提出需要，绝对帮忙；三是眉清目秀，不论个头的话绝对是个美男子，赏心悦目；四是乐观好动，青年团活动一定积极参与，并主动承担组织筹备和后勤工作；还有五、六、七……他的优点太多了！他给自己设计的人生形象是一个“全方位外交”式的受大家欢迎的人。
H 君的助人不带“等价交换”或其它功利目的，是纯粹的友情表示，虽然没有声称“施恩不图报”，但他的那种一心为人的古道热肠着实令人感动。一次，我被临时抽调离开单位工作，离开了单位情况有点不掌握。一天，H 君来访，告知我来了电大招生通知。他知道我回城后热衷于读书，恐怕我不知道招生消息错过了机会。我自然十分感激，但我问他是否也报名，他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我力劝之下他答应考虑，但最后终于没有行动。一个好人为别人打算，却忘记了自己。
H 君的缺点也是很明显的，就是他的“八面玲珑”已经到了“极致”，甚至形成了他的谨小慎微。他对每一个人都给与微笑，礼貌到家。记得他到我家做客，吃饭前不但和每一位长辈、平辈都打好招呼，对晚辈也同样，甚至连几岁的小孩也没有拉下，令人感觉有点过了头。谨小慎微肯定导致胆小怕事，一次，他叫我到单位外说话，一见面，我看他神情非常紧张，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一问才知道，工作中他热心为人解难，人家一定要表示谢意，送了几斤荔枝给他，百推不掉只好收下。回来又怕单位同事知道，问我怎么办？我说你怕啥啊，几斤荔枝，拿出来大家一起吃掉它，看谁能有话说！他坚决不肯，结果我就只好“分担”了。
既是“死党”，互相之间不乏关于人生的话题，出于友情的赠言。我曾对几个“死党”说，其他人我没啥担心，就是担心H 君：你可以急功近利投机取巧，也可以牛脾气犟到底独具一格独善其身，最好是顺应潮流眼观六路。选读书、选仕途、选隐逸、选行商，人生路很多，“条条大路通罗马”。但不能搞什么“全方位外交”式的为人之道。人的性格不管属那种都是自成系统，所谓“全方位”，要照顾到方方面面，一是做不到，二是破坏了性格的完整，这样做人等于没有方向，有害无益，改吧！但H 君就是改不了！
正由于H 君取得了领导和群众一致好评，他被调到政府的管理部门，当了一名小公务员。对他能有这样的机会，朋友们都替他高兴，殊不知这里就孕育了他的不幸。
那是我人生路途中最紧张的阶段：电大准备毕业（拿纱纸）、孩子出生不久、工作刚调动到了机关部室。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H 君的死讯。
事情非常小，H 君有较严重的痔疮，他从报纸上看到一个广告，某医院有治疗痔疮效果非常好的一个“老军医”。征得单位同意报销费用，就去求医，结果不遂人意，过后不久又复发了。痔疮不是什么大病，但严重起来也很要命，还得继续治。这一次H 君选了一个省级医院，需要住院治疗。那晚，可能因为药物刺激病灶的疼痛，H 君整夜不能寐，烟一根接一根，思绪万千，最终不能豁达对待，从六楼往外纵身一跃，得到了彻底的解脱。事后人们议论纷纭，猜想很多，但多数都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只有一个说法有点靠谱，就是单位有人议论他“前面轻信“老军医”，要求报销时说得一百二十分把握，却那么快就再去大医院，浪费公家医疗费”，这样的议论应该对H 君的打击非常大，联想到自己平日从不得罪人，却被人这样非议，还有平时种种蜚短流长，“全方位外交”观念彻底崩溃了，百思不得其解，人生之路茫茫，方向何在？
虽然这一说法也只是一种揣测，但我宁可相信，自古就有“人言可畏”的说法。至今我仍为当时自己的不察而后悔，再忙也应去安慰和开导朋友啊！但过后怎么悔疚也无济于事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陨落了。这不就是现今版的“公务员之死”吗？
此事给我不仅仅是后悔，而带给我更多的思考，觉得人一定要坚定和保持自己的个性，绝不要左右摇摆，丧失立场。所以，在后来自己的人生道路中，我保持了那种率直，宁折不弯的个性，什么曲意奉承、溜须拍马的行为都是我所鄙视的。不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清高，而是维持自己一贯的性格，就算被旁人讥讽为愚笨也绝不动摇。
事过多年，对H 君的死总是耿耿于怀，就凭此文悼念我的朋友H 君，让他在天之灵安息吧！
2008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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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13 16:25: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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