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进入艾尔豪尼
现在,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小河道边上的狭窄的小路上,真是太高兴了,我可以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前进了。这就如同绝处逢生,给了我希望,不管怎样,我可能很快就能进入有人居住的地区了。但到底前面是什么样还不知道,到时,我的命运就会掌握在他们手里,我会被当成祭品供奉给刚才看到的那些可怕的守护神吗?我浑身颤栗不止,整个身体完全被内心的孤独与恐惧控制住了;我是如此茫然不知所措,如此心慌意乱又无可奈何,我的头脑里没有任何主意,只有一种神志恍惚的想象还在思维里游荡。
我迫不及待地继续前行——一直往下走,往下走;更多的小溪错综复杂,盘旋、交织在一起流淌;走到一条河边,我惊奇地发现有座小桥:那只是用几根松木横在河岸,虽说很原始,但也是一座桥,无疑是人的杰作!真是意想不到。我从来没有记录过当时那种心情——一瞬间,有一种感悟,我觉得是我生命中最突然、最意外的一种感悟——在我日后回忆起它时,仍然觉得那种兴奋是无以言表的。我在云层下继续前进,直到傍晚,火红的晚霞在西南边舞动着彩练。我抬头看看,太阳还在透射着丰盈的红光,哦,它的光芒多么让人振奋啊!瞧,那是什么?仿佛它的光辉正在簇拥着埃及西奈山顶的摩西,神光四射,静静地注视着那片属于自己的土地……美丽的落日,把天空装点成一幅绚丽的图画:蓝色、绯红色、紫色交织在一起,变幻着,显得那么庄重、高雅,仿佛遥远的城镇、高耸的塔楼、圆圆的屋顶出现在云端,如梦幻一般美丽;随着幻影渐渐淡去,我看见一大片松树林,一条美丽的河流静静地流过,一处小村庄看来就在那不远处了,这就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我狂奔到一颗大树下,想着,我现在该做什么呢?我无法控制自己,我累极了;阳光多么温暖惬意,周围寂静无声,我*着树,稍事休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我被一种叮叮当当的铃声吵醒,环顾四周,发现有四五只羊就在我附近吃草。我很快从地上坐了起来,这些羊向我扭过头来,它们没有跑开,而是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不动,眼睛看着我。这时,传来了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和咯咯的笑声,从那边走过来两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穿着亚麻布做的宽大的上衣,腰部系着腰带;她们看见了我,我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们;我被她们惊人的美貌看呆住了,她们万分惊愕地看了我一会;好像有点被吓着了,小声尖叫着迅速跑开了。
当看着她们匆忙跑开时,我自言自语道:“就是这里。”我知道我的命运即刻就会在这里揭晓。不管是好是坏,我是再也没有力气离开这儿了。我迟早都得和他们正面接触,最好不要让他们感觉不安;要是我现在跑开,被他们抓住会怎样呢?那还不如不跑。所以,我决定坐在那里等他们的到来。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听见远处传来了激烈的谈话声,几分钟后,我就看见刚才那两个女孩,领着六七个男人往我这儿过来,手里还拿着弓箭、长矛;我没做什么,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他们看见我,一直走到我跟前;也许当时,我们都在祈祷不要发生什么。
两个女孩和男人肤色发黑,不过没有意大利南部或西班牙人那样黑;男人们都没穿裤子,他们的装束就像我在阿尔及利亚看见的那些阿拉伯人穿的差不多;他们比那些女孩稍强壮一些,但比她们穿得排场多了。不仅如此,他们表达语言上也更有礼貌、更温和些。当然我要是稍加反抗,他们立刻就会把我杀了。我静静地观察,他们似乎不会伤害我;刚开始我对每个人都存有敌意,而他们表现得比我友好多了;我不再害怕他们,仔细端详着他们的脸。这些男人个个都很强壮;但我可以跟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进行较量,那样就能赢得他们的尊敬,我和他们一样,也很强壮;但我很快发现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几天的冒险把我的精力完全消磨殆尽了。我的长相使他们很惊奇:红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还有白皙的皮肤;我的衣服看起来要比他们的好得多;他们的眼里都充满着吃惊的神情,看见我完全不同于他们的样子。
我撑着我的树棍站了起来,我向他们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问话,我讲英语,尽管句句都正确无误,但他们听不明白。我说,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几乎是在慌不择路的逃离中很偶然地找到了这个地方;我确信他们不是邪恶之人,不会伤害我,现在,我已经完全得到了他们的怜悯了。我抓住这个机会,一字一句向他们表明我的意思。可他们根本不明白我说的话,他们互相看看,似乎也表示赞许;他们看起来很友好,(我是那样认为)可能是我既没有表现出害怕,也没有表现出一种卑躬屈膝的懦弱——事实上是我已经心力憔悴到连害怕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们中有一个人指着雕像那边的山峰,并模仿着那些雕像,做了个鬼脸。我笑得前仰后合,他们在互相说着什么,突然都大笑了起来。我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我想他们肯定在说我经过那些雕像时的感觉,认为可笑极了。
他们中有一个人向我打手势,意思是让我跟上他们一块走。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再说我也不敢反对;另外就是我也越来越不怕他们了,能察觉到他们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大约15分钟后,我们就到了山那边的一个小村庄。一条狭窄的街道在错落有致的房子中延伸,房顶高高地耸立着,有几扇玻璃窗户,但不多;总而言之,这个小村庄,极像是阿尔卑斯山脉到意大利第一街区的伦巴第版图中,被遗忘的地方。我都未留意因我的到来而引起的骚动;尽管我对这里充满了好奇,但却一点也不觉得它原始、落后,这里秩序井然的生活足以使我叹为观止了。我被带到一个很重要的房子里,看起来,似乎就是抓我的人的房子。我在这儿受到了殷勤的招待:一杯牛奶、一盘羊肉,还有一些燕麦饼都摆在我面前。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这些美食,在我吃东西时,第一次遇见的那两个女孩在我面前忙来忙去,一会拨旺炉火,一会又烧开热水,好像由于她们发现了我,而必须给我做这些事似的。
我嘴里叼着香烟,他们无比惊讶地看着我,那表情我会给读者们描述的;但是我却没有注意到,当我划火柴时,出现了紧张不安的骚动,尽管他们没有明确表示不让我划火柴,我还是停了下来:为什么,我猜不出来;这时,女人们都退了出去,只剩我和那几个男人;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想和我交谈,但我们都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只知道我是孤身一人走了很长的山路而来的。一会,他们觉得疲倦了,而我也开始打哈欠,我示意说,我想枕着我的包裹在地板上睡觉,他们指着铺着干草的床铺,示意让我去那上面睡,我过去倒头便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醒过来。醒来,发现有两个男人守着我,一位老妈妈正在做饭;两个男人都很友好,用和平的语调跟我说,似乎是说“早上好”。
我走出门,到离房子几码远的一条小溪去洗了一下脸,这些人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眼睛始终都不曾离开我的身上;我做完了这些事,没有什么问题;他们互相看看,又低语了几句,陆续都回了房子里。他们对我洗手时做的宗教仪态很感兴趣,他们猜测我是否和他们一样,似乎无所顾忌,他们甚至拉着我的胳膊仔细检验,当看到我臂膀健壮的肌肉时,表示赞同;他们检查我的腿,特别是两只脚,每个人都点头称赞;我拿着一把马梳,梳理自己的头发,很快我就梳理得整整齐齐,顿时觉得精神十足。我看到他们马上对我变得尊敬起来;他们如此尊敬我,好像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问题是我没有能力去决定一切。但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好,不管他们是基于什么目的,我还是衷心地感谢他们。
就我本身而言,我喜欢他们,也羡慕他们:生活自给自足,毫无喧嚣浮躁;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息,立刻就使我迷恋上了这里。尽管说,对他们的一些做法,我个人感觉厌恶——但也可能是我刚来,对他们还未完全了解。他们在某些地方比那些粗鲁的意大利人还要粗野;他们的做法也比也比意大利人更为夸张,而他们自己却浑然不知;就像在意大利时,人们一个小小的手势,一个不经意的耸耸肩膀,足以让我记住了那里;如今命运驱使我来到这里,无论结果好坏,对我的人生而言,都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改变。
在他们等我洗漱完毕,返回屋里的这段时间,我就想这些事情。他们给我准备了早餐——热面包和热牛奶、一些新鲜的羊肉和鹿肉。他们烹调和吃饭的方法很像欧洲人,虽然只有一把烤肉叉和一把屠夫用来宰杀牛羊的刀子。我看着房间里的各种东西,发现很多都具有欧洲的风格;有一面墙就像《伦敦插图新闻》和《英国木偶剧》的背景墙一样,让我立刻想起在我牧主的大草场的一个牧羊人的小木屋。这儿有很多的鸟和花都与英国的一样;在我的旅途中,我近距离地接触到很多植物和小鸟,在英国时也常见它们,有知更鸟、云雀、鹪鹩;雏菊、蒲公英;有些植物似乎不太一样,但非常相近——可以看做是一种植物的变种。而这里的人的行为,也和欧洲人较为相似。要是在中国或日本,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去过中国和日本,那里的生活显得更为原始、古朴,似乎落后于欧洲几个世纪。现在我感觉这里,就好像是在意大利的一个山村。
整个吃早餐的时间中,我都在推测,他们究竟属于哪个人种;突然间,我的脑海里涌入一个想法,我顿时觉得热血沸腾,双颊泛着红晕。我想着,他们很有可能是被遗忘的以色列人的部落;我曾听祖父和父亲提起过,那个不知名的国家确实可能存在,在等待着机会返回巴勒斯坦;也可能是上天安排我来拯救他们的。哦,这是多么伟大的使命啊!我放下烤肉叉,仔细端详起他们的容貌来。他们没有任何犹太人的特征:他们的鼻子是典型的希腊人的样子,还有嘴唇,一切完全都不符合犹太人的特征。
该如何解答这个问题呢?我既不懂希腊语,也不懂犹太语;我甚至不明白他们这里讲的到底是哪种语言,连基本的发音我也搞不清楚。我刚来到这里,他们的很多习俗我还不了解;他们给我的印象,好像不信奉宗教;一切都未开化,可怜的“第十部落”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是,我为什么不能给他们来改变这种情况呢?去恢复遗失的以色列第十部落的文化:这里从此将被“天国的神光”庇护!我的心猛烈地被这种想法撞击着,这难道是上天赐封于我的第二个世界吗?或许这里就是我生命的辉煌所在。我怎能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我将是一个神圣的使徒,承载着神秘的预言,领悟着神圣的真理,还要虔诚地信守着希伯来的大预言家艾塞亚和率领希伯来人摆脱埃及人奴役的领袖摩西所著的法典。为了未来,我将毫不犹豫地献出一切;理智和上帝将扶助我,我会努力传播教义,树立威信,我会赢得这里人们热忱的拥护;虽然,现在我还不完全是一个传教士,只是得到了他们的最起码的礼貌和尊重,仅此而已。但这些人,被遗忘的以色列人,绝不等同于野蛮人;我确信走进了一个迷失的部落,面对遗失的文明,我要改变他们。
我要说明一下,这个发现在故事开始时就有所隐喻;尽管在几个月的探险中我心存疑虑,但我还是要强调这种使我深深入迷的感觉;用不了多久,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我吃毕早餐,我的这些主人们聚集在一起,向村子外的溪谷走去,很显然,我也得去;像上次一样,他们架着我的胳膊,好像是把我押送刑场一样,我仰天大笑起来,两只手掐住脖子,做出了会被杀死的样子,他们明白了我的恐惧和担心,使劲摇头,表示我不会有危险。一路上,我都是背着我的包裹;就好像还是一个人的时候,睡了一觉,继续在探险的路上。
很快我就被一阵凉风吹得头脑冷静下来。我思忖,他们也许不是那个失踪的“第十部落”的后裔;虽然这里如此不可思议,但令人懊丧的是,我经过那么多艰难险阻,发财的希望,被这个活生生的小山村击溃了。再说,我该怎么荣归故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