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回忆我的父亲
见到父亲瘫在床上是我接到家里的电报，匆忙赶回天津的时

候。那是我下乡的第二年1970年10月。呼伦贝尔大草原已是白

雪皑皑，天津是中秋时节。见到躺在床上的父亲，两眼无光，伸

出微颤的左手，晃晃又放下了。右手已是瘫痪没有了知觉。家里

人说，得了脑溢血，昏迷了一周多，醒来就伸出三个手指。家里

人都猜不出是什么意思。还是老姑妈说：“是想老三了。”大家

问他是让怀书回来吗？他点点头。大家本不想把我急着招回来，

还是尊了老人家的意，赶紧打电报给我。
家里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我于1968年下乡到内蒙呼伦贝

尔盟。大哥于1963年在天津医科大学毕业分配到三线贵州煤矿当

医生。妹妹是六九届，被确定要下乡到山西。当时妹妹如果再下乡

到山西。家里只有二哥一个人。据说，当时有个政策，可以到市

区以外投亲靠友的疏散政策。我家祖辈是天津市人。为了不让妹

妹离开父母，因高血压病早退（休）的父亲，带着重病把户口迁

到北辰霍庄子村，妹妹才按投亲靠友政策下乡到郊区。生产队给

找了一间不足8平米的小土房。母亲还没有退休，每周五休息就

买很多食品去看望父女俩。妹妹去生产队小工厂上班，父亲带着

高血压的重病躲在土屋里苦度余生。二哥因离家较远住校。大哥

远在几千里的贵州水城煤矿。我在四千里外塞北。家里母亲一人

每天上班，没有丈夫和儿女的陪伴。下班回来屋里空荡荡的，不

知道是什么滋味。
1970年9月的一天，妹妹下班回到潮湿昏暗的土屋，发现父亲

蜷缩在土炕上，没了知觉。不知怎么好的妹妹跑到邻居家求助。

生产队赶紧联系市里的救护车，从郊区把父亲拉到第二中心医院。

经一番抢救，大夫说，高血压引起脑溢血，拉回家养着吧。父亲

终于在病入膏肓的时候和家人团聚了，妹妹从此顾不上在农村锻

炼，一直伺候父亲到去世。
在父亲节到来的时候，今年也是父亲诞辰一百周年。本来想写

一点关于感恩父亲的文章。在我的印象中，搜索不出父亲从小对

自己如何如何的教诲和铭记。也搜索不出如何在父亲的影响下，

树立了什么样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只知道父亲是个很普通的工人。

一辈子做厨师，解放前是这样，解放后进入工厂在职工食堂做厨

师。父亲炒得一手好菜。家里从小就是分餐制。炒菜做好后谁吃

什么，自己拿小碗拨。不可以在大碟子里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去夹

菜。看到邻居家一家人围着桌子，几碟菜一起吃很奇怪。大哥娶

嫂子婚宴，全部是父亲掌勺。那时我下乡在外，没赶上吃父亲做

的大餐。
记事后的小时候，大约5、6岁第一次跟父亲走在满是黄土坡

的西营门外，只记得有一座烈士纪念碑，没有围栏。碑上站着一

位战士穿着黄军棉衣，左手持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枪，右手举着

手榴弹。那时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七、八岁的时候，父亲领着我和妹妹去水上公园玩。那时的

水长公园，在南开大学现在的孤岛处有一条通往水上公园的小

河，岸边都是芦苇，坐上人家摇的小船，一直到水上公园现在

的儿童游乐场附近。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忽然喜欢吹口琴，也没有老师教。

我央求爸爸给我买了第一支石人望牌的口琴，是不木质的。19

58年那时候没有塑料的产品。吹的时间长了，口琴木格涨出来，

用砂纸打磨，用火烤干，爱不释手。
上五年级的时候，喜欢游泳的我，天天又央求父亲，给我买

了一件蓝色螺纹三角泳裤。在南运河玩水，在岸边忽然想起电影

里，人家在河边用木棒锤打衣服洗衣的情形。我找了一块石头，

把裤衩放在另一块石头上，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几下子把一条

崭新的裤衩砸得都是窟窿，后悔不已。
父亲非常重亲情，每到春节总要叫我们做子女的给几位姑妈、

姥姥、舅舅、姨家送桂顺斋糕点。所以到了自己有儿女的时候，

每逢春节也不忘让孩子看望姑妈、大爷、舅舅、姨长辈。
到了冬天进九，父亲画一张九九八十一的方格贴在墙上。

每天晚上画一朵梅花。一直画到第81天。画满了81朵梅花，盼

望的春天就到了。以后每年数九时我都画一张梅花图，也教给

儿子、孙女画。熟记到现在的数九歌就是父亲教的：一九二九

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上看柳，七九河开，八

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从小的时候，父亲有时间就给我讲解，真主穆罕默德的事

情，讲伊斯兰教教规，“白、黑、红、沙、穆、尹、马、戴、

回”这九个姓大多是回族。为我取了经名，还有一本巴掌大小

的古兰经，为我选了一顶倩蓝色钩花的六角礼拜帽，很是漂

亮。每天要到清真南大寺去做礼拜，很虔诚。
1967年，父亲因病要退休，可以由子女顶替。那年正是下

乡的前奏，还没有正式动员。我是团支部书记。我要“中华儿

女志在四方”，拒绝了父亲苦口婆心要我顶替的机会。也许是

父亲对我最不满意的一件大事。
1968年8月17日，启程奔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的日子。早

上5点多，我的心情再也控制不住，躺在炕上嘤嘤地哭出声来。

还在睡觉的父亲穿上衣服说了一句：“这是为嘛许的。”开门

出去了。直到中午我离开家的时候，父亲也没回来。
再见到父亲的时候，已经是瘫在床上，喉梗生硬，再也说

不清话的父亲了。
唐山大地震，我在深山老林当森警，是通过电台广播知道

的，整个唐山被颠覆。铁道都扭曲了。我跑到恩和乡邮局打电

报。告诉通讯都中断了，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更不用说收到家

信了。我最惦着的就是父亲，老人家瘫痪在床，自己动弹不

得。听说地震大家都跑出屋，躲到学校操场开阔地不敢回屋。

父亲由谁搭出来啊？他是跑不了了。现在在哪躲避呢？每天打

电话给邮电所，有没有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邮电所来电话

说，他收到天津知青家属的电报，家人平安无事。虽然我没有

收到电报，但我想应该没事。电报通了，如果有事会告诉我的。

就这样，大约在9月份，我回到牙克石农场，收拾房子准备

接生10月就要降生的儿子。
邻居陈大姐请我吃饭。席间，不断地跟我说，人没了，如灯

灭。我感觉不对劲。回到屋里，我摸索着放信的衣柜。找出妹

妹最近的来信。爸爸没有了！我看着妹妹的来信。述说着父亲

去世的整个过程。
唐山大地震的前五天1976年7月24日。妹妹在霍庄子大队

的照顾下，已经选调回城到缝纫机台板厂上班。那天中午，母

亲去买东西。妹妹下早班，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家里没人。妹

妹起来后，看父亲没动静。一摸身体冰凉，没了呼吸，不知如

何是好。从现在的鼓楼骑车跑到河北大街的老姑妈家报信。第

三天26日下葬。晚上，住在我家的大姑妈、二姑妈都回到自己

的家。家里只有妈妈和妹妹。就在送走瘫痪在床六年之久的父

亲第五天，28日凌晨唐山大地震把所有的人吓得四处奔逃。母

亲和妹妹两人跑到附近的小学校------
看过之过后，心里一阵悲伤，为父亲的去世而悲痛，默默

地留下泪水。
真主有眼，就在人类大灾难即将到来，父亲就要再次受到磨难

的时候，入土安息了。正像我当时担心的人们都躲避地震去

了，谁能顾及瘫在床上老父亲呢？他在哪里？现在才知道已入

土为安了，我心踏实了许些。
我对父亲没有什么回报。负于怹的太多了，没有听怹的话去

顶替，让他伤心。脑溢血半身不遂躺在床上6年，我守护他没有

一个月时间。父亲病逝的那一刻，我竟没在眼前，更不用说去

送葬。当时孩子要出生，母亲不让我们回津奔丧。怕路上出事。

丧事处理完的当天夜间便是唐山大地震。交通瘫痪，我们如回

天津，生孩子都要在地震棚里，很困难。
总之，对父亲欠得太多,太多了。不说养育之恩，就说那年

头一个工人能挣多少钱？一家四个孩子，六口人，加上节粮度

荒的年代。父母硬是在文革前培养出两个大学生，大哥在天津

医学科大学毕业当医生、二哥师范毕业任高中文学教师。
大哥去贵州三线煤矿，我下乡去内蒙。为了妹妹不再离得太

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生命最后的付出都是为了我们这些孩子。
79年返城回到天津。时时想念父亲。常话说：滴水之恩，当

涌泉相报。总感觉对父亲的养育之恩没有一点回报。没有来得

及报答父亲，怹却离我们远去。回城后的第一次给父亲上坟，

心中总是有一种委屈的感觉。在突起的坟头前，抑制不住对父

亲的思念，趴在父亲的坟上大哭一场，述说着对父亲怀念。在

场的亲戚都说：让老三哭吧，老爹活着的时候最疼老三。

写于2010年6月26日

问好怀书版主！拜读您的回忆录，就像发生在我的家一样。父亲是个好父亲。您的妹妹和您都是好儿女。您家的生活贫困代表了全国。全国的老百姓都是这样的生活。但是，那个年代没有办法。政治上极左、生活上贫困、通讯交通更是闭塞。尽管在天津、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如果在外地双方紧急的事只能是拍电报。那时的生活，不堪回首。您的好父亲离开您已经三十四年了，您一直念念不忘父亲。北路对您很钦佩。您这篇回忆录，不但是父亲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而且是一部教科书。让现在的年轻人看看那个年代，看看那个那个年代的生活。再次的问好怀书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