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运筹帷幄
阎锡山这几天心里烦透了,整天只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这叫抗的什么日嘛,把人家日本人都请到家门口来啦!”
他之所以心里烦。因为平型关那里只是不疼不痒地放了几枪,还没看清日本人长啥模样,对方就绕道走了,然后大营、砂河、茹越口诸关皆不战而退。他本想御敌于晋省之外的,这下可好,闹了个门户洞开,让日军长驱直入!依他的脾气,他真想枪毙他几个主官,看他们谁再敢糊弄他!可是目前患恐日症的人太多,留着主官,还能控制部队,少逃几个人。他的部队他知道,如果下手太狠军心就不好维持。
门外有人喊道:“报告!”
阎锡山一愣,随即不耐烦地叫道:“进来!”
副官进来怯怯地望着他说:“砂河、下茹越、繁峙三处守军的主官和大营守军参谋长现在候在门外!”
阎锡山咬着牙说:“王八蛋,让他们滚进来!”
于是那几个人怯怯地蹭进屋来,在墙边站成一排,不时地偷眼望着他。
阎锡山转过身来,用冷峻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足足有五分钟不说一个字。
那几个人见状,不禁腿上有些发抖。
阎锡山突然甩出一句:“你们这些混蛋,废物!等着我亲手枪毙你们哩?偏不给你们脸!”
一个人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
然后阎锡山高叫道:“来人,给我拉出去!”卫士们冲进来,把那几人用麻绳绑起来拉出去。
然后他转过身去,倒背双手望着墙上的地图。他倒要听听,这次他们有啥说法。如果他们啥也不说,就真的毙他一个,吓吓其他人;可是他们若有什么悔改之类的话说,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反正今后绝对不容许再糊弄他!
还是那位砂河守军的上校团长会说话,他叫道:“阎长官,毙我的时候你让他们多打两枪,给你老人家出出气也好!”
阎锡山狠狠地说:“我出气?把你千刀万剐我才出气哩!”
上校团长说:“那您省一颗子弹,动刀吧!”
阎锡山说:“也不用动刀,只拿军棍打死你我就出气了!”
于是卫士领命,把那几人推倒在地,用军棍狠狠地打了每人五棍。那几个人咬紧牙关没敢出声,任凭卫士们打。
打完了,阎锡山心里觉得好过多了,才说:“没出息的东西,下次再犯真的枪毙你们!”
那几个人一听此言,紧绷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最终不过是打了几军棍而已,打完了还得让他们回去掌握部队。
阎锡山又说:“扣你们半年的薪饷,老子喝酒解闷!”
那几个人叫道:“谢阎长官不杀之恩!”
阎锡山一跺脚道:“滚!”
那几个人爬起来跑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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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侍从们看了这个景像,一个个敛口不语,莫不心惊胆战,生怕谁一句话说的不对或是有了什么差错,就叫他给“办”了。
阎锡山这个人,顺心的时候和谁都能唠上两句,哪怕是府里的厨子、仆役,他都是笑迷迷地和人家说话,有时候还和人家开句玩笑,极和气的一个老头。可是谁要坏了他的事,他“办”人家的时候也利索得很。当然对有些人他还算客气,还能推心置腹地与对方交心,说明对方为什么该杀,自己是如何的无奈,然后再要人家的命。不过对于府里的下人们就没必要那么客气了,喊一声“来人,拉出去!”就可以了。尤其是如今,前方战局不利,晋东北诸处险关失守,整个山西门户洞开,现在忻口已经是首当其冲了,忻口之后,便是太原。对于一位盘踞山西多年的老军阀老政客来说,这种局面比剜他的心还糟糕。此时他正要找个什么人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邪火呢,大家分明听见他在办公室里咬着牙自言自语道:“我和他拼了,我和他拼啦!”
这个发泄对象千万别是自己,我们都是下人仆役,谁敢和他“拼”?所以府里的人一个个蹑手蹑脚,生怕出什么错。
副官比别人又不同,他必须时时刻刻站在办公室的门外待命,阎长官在里面说什么话不容他听见,他即使听见了也得装糊涂,可是阎长官叫他的时候他却必须立刻应声,有时候阎长官叫人的声音很小,有时候甚至不过是轻轻敲一下桌子,每一次他听不见的时候,阎长官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沉下脸看着他的目光却好像能穿透一切似的。
这个活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副官心中暗想。
忽然他听见阎长官的声音:“外边还有喘气的没有?”
糟了,一定是刚才叫他来,而他没听见!副官赶快推门进去,立正敬礼道:“请阎长官吩咐!”
阎锡山双手叉腰,冷冷地注视着副官的脸,好半天都没吭气。副官心里正在发毛,他却冷不丁地甩过一句:“我还敢吩咐你哩,你那么大的架子?”
副官立刻低头,颤声说道:“是我没听见,该死!”说完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但是大敌当前,形势严峻,现在显然不是杀人的时候。
阎锡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才说:“你打个电话,把第二战区前敌总司令、兼第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卫立煌请过来!”
副官遇了大赦一般地立正挺胸道:“是!”然后向后转,推门出去了,到了门外,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当副官向阎锡山报告说:“第二战区前敌总司令兼第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卫立煌卫将军正候在门外!”时,阎锡山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满面春风地亲自迎出门外。
卫立煌和卫士们站在大门口对阎锡山立正行礼,然后叫道:“阎长官,你好哇?”
阎锡山急走了几步,上前握住卫立煌的手笑着说:“你看你看俊如兄,这才几天没见,我还真想你哩!”
卫立煌也笑着握住阎锡山的手说:“我部奉蒋委员长之命进入晋地,蒙阎长官多方照顾,我正要当面致谢呢!”
阎锡山轻轻地在卫立煌的肩上拍了一下道:“净跟我客气,快请进吧!”说完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谁都知道,阎锡山最怕中央军进入山西,他在山西经营多年,连火车轨道都比外省的窄。那次红军渡河东征,扫荡山西十几个县,大批民众参加了红军,大批物资被红军掠走。当时蒋介石主动发电报来,说是派兵助他一臂之力,可他死也不答应,最终也没让中央军入晋。对他来说,中央军若要入晋,比红军还厉害呢,因为从此山西就可能不姓阎了!如今日本军队打来了,人家是现代化装备,凶得很,光靠他的晋军肯定挡不住,并且现在是全面抗战时期,再提那些地方啊中央啊的零碎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所以他索性连中央军带共产党一起请进来,和日本人一起,形成个四角关系,互相牵制。问题是现在日本人长驱直入,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明摆着非要占他的老窝不可,那就得赶快请帮手替他抵挡一下子,否则打破了平衡他就无处容身了。所以今天他迎接卫立煌是真心实意的,并非是虚情假意。
卫立煌当然对阎锡山的小九九心知肚明。当年他奉蒋之命追剿红军的时候,在其他省份也曾顺手对当地的地方实力派捅过刀子,这次奉命率部入晋,如何与阎锡山打交道他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不过他作为一名军人,此时只想在抗日战场上建功立业,并不想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太分心而已。
所以他谦让道:“阎长官先请!”说完他主动站在一边。
阎锡山哈哈笑起来,说:“我都和你说啦,客气啥呀?”说完他一把拉住卫立煌的手与之并肩走进指挥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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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座之后,卫立煌问道:“阎长官,好像战况不太顺利?”
阎锡山也没必要隐瞒什么,索性说:“甚‘不太顺利’哟,简直就糟透啦!现在太原以北,只剩下忻口这一道屏障了。我就不明白,天镇、平型关、茹越口、繁峙、雁门关,这些地方可处处是天险呀,你看我这些败家的部队,处处都没守住!老弟呀,我老啦,还得靠你们中央军啦,要是忻口太原再守不住,我只好上蒋委员长那里负荆请罪去吧!”
卫立煌听罢,朗声道:“守卫忻口防线,拒敌于晋省之外,我卫某义不容辞!目前部队已经开往忻口布防了。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他吧,现在是大敌当前,连共产党都能合作了,何况我们?请阎长官指示!”
阎锡山心里发热,这个卫立煌不愧是个正直的军人。他说:“我指示啥?一句话,全仰仗老弟你啦!我能和你说的就是千万小心,日本人是现代化装备,凶得很呐!”
卫立煌又问道:“八路军,他们咋样?平型关那一仗叫得挺响呢,举国皆知啊!”
阎锡山道:“共产党的部队你还不清楚?要么不打,要打起来谁都头疼!问题是他们从南方万里迢迢地刚过来,元气尚未恢复,只有三个师,并且装备太差。当然,他们最拿手的就是他们的游击战术,敢于深入敌后。你最清楚啦,当年百万大军硬是拿不住他们,难缠得很呐!我认为日本人在平型关真是小看他们了,所以吃了大亏。我想,如果惊动了日本军队的上层,开始认真地对待他们,还有得看呢!”
卫立煌心中暗笑:这阎老西,真是被日本人打怕了,所以他认为八路军不过是捡了个便宜。他笑了笑,刚要说什么,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报告!”
副官走进来,向阎锡山行了个礼,立正报告说:“中共代表周恩来到访,已候在门外!”
二人闻报,不免对视一下,然后露出微笑。
阎锡山说:“俊如兄,快起身陪我迎客吧!”
卫立煌说:“那当然,这可是贵客,别看我和他们血拼了十年,可我对他们的英勇顽强和灵活机动还真是佩服!尤其是这位周恩来先生,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国共两军中许多将领都曾是他的学生,平时我还真是无由得见呢!”
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随阎锡山迎出大门外。
阎锡山见了周恩来,趋前几步伸出手去。
周恩来微笑着握住阎锡山的手说:“你好哇,百川兄!”
阎锡山说:“周先生好!目前战局严峻,我们正要登门就教呢,谁想到您就来啦,真是及时雨呀,快请快请!”
周恩来又握住卫立煌的手说:“国共十年血战,令我对俊如兄的军事素质印象颇佳,其实作为曾经的对手,有时候互相之间知之更深!如今我们的手能握到一起,不容易啊!”
卫立煌则向周恩来立正敬礼道:“周先生客气了,国内谁不知道周先生的大名,卫某今天得与周先生逢面,实为三生有幸!在今后对日作战的问题上,如何能灵活机动,聚则如中流砥柱,散则能无影无踪,我还要向周先生多多请教呢!”
阎锡山道:“你看你看,我们还是到屋里说嘛,快请!”然后一手执一人向办公室走去。
入室坐定,奉茶寒喧已毕。周恩来对阎锡山说:“阎长官率山西军民抗战,奋勇当先,已将日军十万之师拒之于内长城线以外数十日,堪称中流砥柱!尤其阎长官能打破地域观念,竟同时准许中央军和我八路军入晋抗战,足见阎长官抗战到底的决心!恩来每念及此,无时不感敬佩!”
阎锡山听了周恩来的话,心中当然受用,心想:“不愧是黄埔军校大名鼎鼎的政治部主任,说出话来就那么让人爱听!”尤其是他听到周恩来说“将日军十万之师拒之于内长城线以外数十日”时,那种因为战局不利而产生的焦虑之心居然变成了因抗敌有功而生的自豪感,让他十分痛快。
于是他开口道:“我阎老西何德何能,还不是蒋委员长指挥有方,各路援军大力支持嘛!要是说我晋军能在内长城线坚守若干时日,也多亏林彪、聂荣臻两位勇将,率领八路军一一五师血战平型关,挫敌凶锋,致日军二十多天没敢有所动作,只这就对我军支援太大啦!我阎某人也是感佩不已啊!”
卫立煌听了也说:“这就是全国人民团结一致抗战的体现,八路军这一次可真是打出了国威军威!”
阎锡山接着说:“这个,小日本也真是,太不自量力,竟敢入寇山西!”
周恩来听罢,看了卫立煌一眼。
卫立煌心里暗笑道:“这个阎长官真是顺竿爬!人家跟他说两句客套话,他真的就自豪起来啦!”
于是他说:“阎长官赏罚分明,果断重处天镇败将李服膺,以振军心士气,足证阎长官抗日意志坚决!”
这句话又把阎锡山的思维拉回到现实之中。是啊,日军步步紧逼,晋军屡战屡退,山西门户洞开,这才是现实。但卫立煌这句话说得太直白太不是时候啦。好吧,你既然捅我的心窝子,那我偏不理你,偏要和你的死敌共产党套套近乎!
阎锡山看了卫立煌一眼,转而对周恩来说:“我阎某自清末从军以来,历任军职,见过多少将军,多少队伍,惟有八路军分合随意,聚散无常,攻如狂风,守若磐石!尤其是八路军的战术机动灵活,能以一当十,以寡胜众,最能打仗。足见将士用命,纪律严明。我国军队有二百余师,若都能像八路军一样能攻善守,哪容小日本如此穷凶极恶!恩来,我看过平型关的战报,激动人心啊!尤其是我还听说八路军团级指挥员竟亲自上阵冲锋,刀劈日酋。好家伙,我阎某对八路军的战力、战法及抗日决心,实在是钦佩不已!”
周恩来道:“阎长官过奖了,山西战场的正面毕竟是国军的部队嘛,只是我军甘冒风险深入敌后与贵军配合而已!我们也确实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
卫立煌也说:“八路军平型关那一仗确实打得漂亮!”心中却暗笑道:“这位阎长官,幸亏夸奖的不是我!真酸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