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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黑白万花筒(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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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黑白万花筒(连载中)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4 19:19:00 [只看该作者]

 

 

    有人说每个人的历史都是一本书。退休后闲暇之时,老友三两相聚,常常忆及听过、看过、经历过的许多人和事,点点滴滴汇聚拢来,可不真的成了一本书了?遂取名《黑白万花筒》,在祖国姹紫嫣红的文艺百花园中,添上一朵小小的狗尾巴花。

 

 

第一章

狭长的石板路上,走来一群放晚学的孩子,他们正指手画脚地起劲地争论着什么。突然,他们一齐奔跑起来,在一处高高的石门前停住了。

这是一座破败的石门,从它那斑驳缺损的石雕上可以看出它的年代久远。唯一引人注目的,是石门中间那个威严的大石狮子头,被摸得光滑锃亮。此刻,石狮子正张开血盆大口,冷冷地瞪视着这群孩子们。

“哪个先进?”胖胖的小勺子问道。

“我!”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不点儿钻到了人前。

一群孩子鱼贯而入。啊!眼前的景色让他们激动不已:云雾漂渺中,一条小路时隐时现,蜿蜒曲折,一直通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山峰上有楼宇,有亭阁,还有很多翠竹……夕斜辉映照下,如梦似幻,宛若仙境。

“快跑!”领头的小勺子又叫道,“等会儿石狮子闭了嘴,出不去了,就只能变成竹子啦。”

“啊——”“啊——”欢呼雀跃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山峰奔去。

……

小不点轻轻地抚摸着一株稚嫩的小青竹,眼含热泪。哦,这是她的小表姐。去年,因为没能及时跑出狮子口,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小不点走到一棵又高又粗的竹子前,叉开拇指和中指,还是围不拢。“你是哪个变的?留在这儿几年了?”竹枝摇曳,似乎在向她诉说着什么。她环顾四周,这许许多多的竹子,都是谁变的?不知道他们都长得什么样子……

夕阳渐红渐暗。突然,不知谁惊骇大叫:“快跑呀!石狮子要闭嘴啦!”

等到孩子们奔到石门下,狮子嘴巴已经开得没有刚才大了。

  “听我的。”小勺子宛若大将军,“小罐子结实,第一个出去,拉我们!”

“遵命!”语音刚落,小罐子已泥鳅般地滑向石门外。

只剩下小勺子和小不点了。

“你爬吧。”

“不,你太胖,再晚就出不去了。”

胖子确实费了点功夫。等到小不点爬上狮子嘴,已感觉到石狮子唇齿间那冰冷的凉气直透她的后背。

“拉!”她向同伴们伸出双臂,大叫一声,就感觉右脚趾重重地撞在地上,生疼生疼。

……

田国庆睁开双眼,心口还在咚咚咚直跳。眼前一片黑暗,耳畔传来母亲熟悉的呼吸声。“唔,原来是一场梦。”只是右脚趾疼得厉害。她翘了翘头,感觉是睡在她脚头的大姐把她挤到了墙根,脚趾抵在了墙壁上。“怨不得脚趾这么疼。”田国庆嘟嚷着轻轻缩起双腿,试着把它们移放到大姐的另一侧,不料,又压到了二姐。她只好轻轻翻转身,贴到了母亲身旁。

她不敢乱动。这是一张不宽的薄板床,稍一用力就会嘎吱乱响,她怕惊醒母亲。“妈妈太累了。”她爱母亲。当然了,普天下的孩子们,没有谁会不爱自己的母亲。但在田国庆的心目中,她的母亲总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让她喜欢,让她尊敬,甚至祟拜。在这人人都饥肠辘辘笑都笑不出来的日子里,尤其是在他们家遭遇了灭顶之灾,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母亲总是能制造出一些欢乐的气氛,让他们产生一种向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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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4 19:19:00 [只看该作者]

那是去年夏天吧。一场暴雨骤然而至,裹挟着阵阵南风,一瞬间就把房屋东南角窗格上糊的白纸淋成了浆糊。那一角可是块宝地。地板上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摞书,是他们全家的精神乐园。兄妹们一声惊呼,蜂涌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书抢运到床上,大桌子上,然后呆呆地看着宝地上的雨水幻化成一条条快乐的小溪。

“孩子们,”耳旁传来母亲亲切的呼唤:“风伯伯雨婆婆向我们发威了。俗话说‘财主心肠狠,穷人主意多’,我们一齐来想个法子,打败他们,好不好?”

雨停了,办法也有了:大家用绳索和铁丝把一张印桌(手工印刷纸张用的工具)牢牢地吊挂到窗格上。以后,每降暴雨,看看安然无恙的宝地,每个人心里都会油然生出对妈妈的钦佩和自豪。

“咕—咕—咕—,”田国庆的肚子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好饿呀。但她明白,没什么东西可吃,只好咂了咂嘴。今年端午节,虽说在灾年,但还是有人家在煮粽子。清香味一阵一阵飘过来,勾得人心里像有条小馋虫在挠。时不时的,还会看到一两个小孩,胸前吊着个五彩丝线编织的网络,里面装着个浅青色的咸鸭蛋,晃晃悠悠地走过。田国庆明白,他们家中午只能喝粥,但是,端午节的中午能喝到糯米粥。粥煮好后,妈妈在粥面上铺上两张粽叶,一样清香好吃。田国庆不委屈,以前,每逢端午节,妈妈也会包粽子,煮咸鸭蛋,还会买2斤“透糖”(端午节吃的淮水的一种地方特产)回家,油汪汪的,甜香香的,可好吃呢。田国庆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可自从1957年以后,他们就只能喝粥了。有时,连粥也喝不上。

今年的端午节,妈妈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点点糖精,糯米粥是甜的。他们多高兴啊。尤其开心的是妈妈还出了两条谜语让他们猜。妈妈出的谜语既斯文又好听,田国庆记得很清楚。一条是“珍珠粘(莲)小姐,嫁给绿荫郎。下河洗把澡,解带换衣裳。”另一条是“青枝绿叶枪对枪,身穿红袍拜西厢。口含珍珠咪咪笑,一阵清风一阵香。”姐妹们七嘴八舌,有猜藕的,有猜莲蓬、菱角的,自己猜的是咸鸭蛋。最后,还是由一向沉稳的二哥一锤定音“是粽子”。第二个谜语谁也没猜着。石榴倒是咪咪笑了,但石榴不香;西红柿辣椒身穿红袍,但既不香又没笑,最后还是妈妈说出了谜底,是“花椒”。妈妈慈祥地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糯米牙:“不怨你们,你们哪儿见过?小时候,我家屋后长了一棵花椒树,一到夏天就开花。结出来的果是红的,很香。果实长熟后就裂开来,露出里面黑黑的种子,真像是咪咪带笑。枝条上还长着许多剌,就像玫瑰花上的剌,”妈妈用她睫毛很密的黑眼珠探询似的扫视了他们一眼,“可能就叫‘枪对枪’了吧?”妈妈就像是一本百科全书,什么都懂。记得那天自己也出了个谜语:“左一片,右一片,隔座山头不见面。”语文书上的。黑暗中,田国庆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们家穷,但不贫。这得感谢妈妈。田国庆把她瘦瘦的小胳膊搭到妈妈的腰上。妈妈的肚子里有好多好多故事,每回都让她听得如醉如痴。有时她会突发奇想,没准儿妈妈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妈妈说淮水被称为地主城,历来重视教育,讲究饮食,有许多有关吃的故事,特别是馋嘴先生的故事。讲这些故事大多是在姐妹们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乱叫时。都说望梅能止渴,画饼能充饥,其实一点儿也不。只不过在妈妈的娓娓讲述中,时间不知不觉就溜过去了。等饿劲儿一过就没事了。以后每当肚子饿时,田国庆自己就会回忆这些故事,以消磨难捱的时光。

此时的田国庆不由得想起了一个馋嘴先生的故事。说是有一教书先生轮流到学生家吃饭。这天该到一兰姓学生家。这家父母早亡,只有姐弟俩相依为命。原本很穷,虽不情愿但也不敢怠慢先生。姐姐借来油和白面给先生烙了几张葱油饼。闻着香喷喷的油饼味,先生一时兴起,踱步门前,翘首望天,即景吟诗:“天上下雨又下雪,下到地上变成水,有得费这个事,不如就下水。”姐姐端来油饼,饼薄如纸,油香扑鼻。田国庆叹了一口气,继续想。姐姐笑吟吟道:“先生好雅性,我来和诗一首:先生吃饼如吃纸,吃到肚里变成屎,有得费这个事,不如就……”

田国庆暗忖:这个姐姐有点不近人情。比较起来,她更喜欢关于“透糖”的来历的传说。相传明朝,城内有父女俩开了个小茶食店。女儿莲花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糕点。一天,商头把全城茶食同行召来开会,说:“端午节快到了,大家琢谋琢谋,制作一种新奇、独特、外地没有的应节糕点。”大家熟知莲花心眼伶俐,手艺精巧,便一致公推莲花父女完成这一制作。莲父推托不了,回去把这事告诉女儿。莲花说:“这是好事呀,让我好好思量思量。”莲花盘算了几天几夜后,就动手把平时卖糕点积下的各式各样的碎屑儿统统收拢在一起,再兑上些新鲜面粉揉合成大面团儿。切成长条小块,居中划一条浅浅的沟纹,放入烧热的麻油锅内炸至金黄灿灿,然后装进用白糖、桂花、玫瑰卤调成汁的容器内浸泡一宿。第二天,甜糖卤汁大半渗进饼里去,松软酥透。用筷子搛起一尝,啊,又甜又香,又酥又粘。父亲高兴地说:“看,糖卤渗透到饼里,就叫它‘透糖’吧。”吃透糖象征甜蜜幸福,久而久之,就成了淮水人过端午节吃‘透糖’的独特的民间风俗。

“唉,不要再想吃的事了,睡吧。”田国庆紧闭双眼,可思绪却象脱了缰的野马收不回来。这种情况有些日子了。这对素以“睡死觉”著称的她可有点反常。她感到心烦,有点没着没落的。随着考初中发榜日期的临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田国庆知道自己在“怕”。

她有一个崇尚知识的家庭。她的二哥、她的大姐都是淮水县中学的毕业生,而且都成绩优异。能进入这个全县唯一的省重点中学读书是她自小就有的愿望。按理说,田国庆在县重点小学东培小学读书,是连年的“三好生”,顺利进入县中应该不成问题,但她总怕自己考不上。

田国庆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田国庆的大哥田国庸,刚解放就去上海当徒工,后留在上海木器厂工作。二哥田国康,解放前在日本人办的慈善学校读书,解放后考入淮水县中学,是中学首届高中毕业生。二哥的学习成绩有多好,田国庆说不清楚。只记得每到星期天,她家总聚集着二哥的一些同学,他们在一道解题,气氛紧张而热烈。那些题目,全是上海呀北京呀什么学会编印的复习资料,还有一本《数学试题汇集》,编著者名叫沙赫诺,是个苏联人呢。碰到难题,同学们总会围拢在二哥和另一个名叫薛褔吾的同学周围,他俩是解题高手。连外国人考大学的题目他们都会做,田国庆很为这个二哥骄傲。

但是,1958年,在那个大跃进的日子里,二哥的同学们大多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薛褔吾还如愿考上了北京大学无线电系。而同样优异的二哥却名落孙山。

1959年,成绩也很优异的大姐没考上高中。

今年,该我了,我能顺利被录取吗?田国庆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今天就是发榜的日子了,是凶是吉,前途未卜。唉,睡又睡不着,动又不敢动,干脆起来吧。田国庆蹑手蹑脚地从母亲身上翻过,床板还是嘎吱嘎吱响了两声,田国庆侧过脸,还好没有惊动妈妈。

田国庆两步跨到了大桌子前,沿着桌边向左只一步就摸到了房门。轻轻地打开房门,探索着绕过门口堆放的杂物,再打开外屋的格扇门,跨进了一个狭长的天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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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北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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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万花筒朋友!是准备发个长篇吗?您那过端午的风俗和我待过的湖北相同,读来倍感亲切。期盼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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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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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万花筒朋友光临散文小说版!又一部书写人生的史记,同代人的人生史记。读起来更有同感。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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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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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5 10:05:00 [只看该作者]

看得出文笔很好,事情叙述流畅,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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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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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5 11:05:00 [只看该作者]

关于第一章:

梦赴仙境心犹忌,

只因日间企盼急,

慈母万千好故事,

出身压力太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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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7 12:23:00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东培小学位于善东街东首,听说它原是一处何姓的地主私宅,多曲廊多庭院,还有一处气派的大厅,一片高低起伏的青草地,似乎很适合做一所小学校。

一大早,校门口就喧喧嚷嚷,挤满了前来看榜的孩子们,热闹极了。东培小学的大门很华美:阔大的汉白玉石阶旁是两根粗大的红柱子,深黄色的墙面呈浪尖状向柱子两侧漾开,更显富丽堂皇。高高的三角形女儿墙顶,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两张大红榜就张贴在黄墙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校名。朝阳照耀着孩子们一张张稚嫩兴奋的笑脸,一派喜气洋洋。

“妈呀,我的名字在这儿呢!”

“我的呢?我的在哪儿?”

“乖乖隆的咚,孙凤午,快看,第一个就是你!”

“看到啦!看到啦!”

……

人群中,一位个子细高、圆脸大眼的小姑娘却一反常态:她不看榜,只一脸期盼地东张西望着,似在找谁。

她叫柳和平,已经是县中一年级的学生了。东培小学是她的母校,今天是新生发榜的日子,她来看看她的好朋友田国庆有没有考上。没看到田国庆。“她一定是躲在哪里等着呢。”她知道田国庆没考上,“如果见了她说什么好呢?”她慢慢退出人群,信步向校门外操场上的篮球架走去。“站在这儿,田国庆的一举一动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想起她和田国庆的相识,还颇有点戏剧性。6岁那年,她刚上一年级。有一天放学后,她高高兴兴地来到县文化馆看连环画。文化馆位于镇淮楼北侧与体育场仅一墻之隔的一座小花园中,相传原是漕运总督署的西花园。一溜儿坐北朝南的大开间,比两间教室接起来还要长,宽敞明亮。西头排列着几个报架,大人们常常坐在那儿看报纸。中间迎门处放着一张大台球桌,桌面上码放着各式杂志,有《少年文艺》、《儿童时代》什么的。她最感兴趣的是东边。东边有一间教室那么大的地方全是连环画。长长的桌凳呈型贴墙摆放。桌子很特别:桌面是斜的,桌边隔板的中央还打着孔,有铁丝穿过,而一本本连环画就串在铁丝上。

一进门,拣个没人的位置走过去,瞥见旁边座位上有个人合上书本离座走了,她伸头一看:哈,孙悟空——的!她急忙把书拉到自己面前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着。不料,肚子忽然疼得厉害,只好去上厕所。等她急匆匆赶回来,座位上赫然跪着一个黄毛小丫头,正煞有介事地看着那本连环画,嘴巴里还叽哩咕噜的念念有词。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摁住了书:“去!别处玩去。人还没有桌子高呢,看什么书?”

两撇倒挂的黑眉毛,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珠在她脸上急速地转动着:“我认得字。”

“你上学了吗?”柳和平一扬下巴自豪地俯视着她。

“我5岁,老师说年龄不够。”小丫头诚实地回答道。

“那——认个什么字?一边玩去!我要看书了。”柳和平理直气壮地跨过长凳挤坐下来,准备接着看书。

“没上学不代表不认字。我上私塾,都认得两千三百个字了。”小丫头儿寸步不让。

“你读读看,这本书叫什么名字?”柳和平手指着连环画的封面逼问小丫头。

“孙悟空大闹金兜洞。”小不点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念着。

“乖乖,她居然认得金兜洞!这个兜字,我还不认识呢。”柳和平心里有点佩服,可手仍不松开:“看书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本书是我先看的。”

“我来的时候这里没人呀。”小丫头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我突然肚子疼,上厕所去了。”

“撒谎!”

“什么?你说我撒谎?”柳和平气愤地瞪大眼睛,又苦于找不到证明。这个小丫头儿可真难缠。管理员闻讯赶了过来,帮她们解了围。从此,两人竟成了朋友。她知道她叫田国庆,她家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她家里还有好多书,她家人人都会讲故事。这让柳和平羡慕死了。

柳和平的爸爸是赫赫有名的县委书记,忙得成天不着家。早晨一睁眼,直到晚上睡着前,她难得见到爸爸的身影。她也有一个同父异母哥哥,大她10岁。她刚出生哥哥就上学了,等到她上小学时,哥哥已经到离家数十里外的地区中学读高中了。况且,哥哥还是个学生会干部,和爸爸一样,忙得星期天都很少回来。妈妈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县妇联干部。她的家从来就是冷冷清清的,无聊极了。

认识了田国庆,田家就成了她最爱去的地方之一。她管田国庆的爸妈叫“田爸、田妈”,跟着田国庆叫她的“哥哥、姐姐”,亲热得就像一家人。她也说不清田家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记得有一天恰逢吃午饭,是烧瓜炸汤下面条吧,田妈三番五次叫“吃饭了”,但各人“嗯,嗯”着手棒一本书就是不动窝。田妈把一碗碗面条端上了桌,不急不躁地说道:“我想啊,你们最好每个人耳朵上吊根线。”

“干什么?”大家好奇地放下书。

“兜书哇。上面看书,下面吃面,两全其美。”

想像着那滑稽可笑的怪模样,柳和平跟着全家人笑翻了天。

哦,田国庆终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柳和平瞪大了双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独自一人仰着头急切地看榜;她跌坐在校门口的汉白玉石阶上;她将头抵在膝盖上,双手环抱后脑勺,久久久久的一动也不动。

预感被证实了,心里反倒平静了,静得甚至有点冷。田国庆抱紧双肩,倚着校门口巨大的红柱子,心中只觉恋恋的舍不得离开。正午了,校园内静悄悄的,阳光洒进二重门内回廊包围着的深深的四方型庭院中,庭院中长着两棵高高的、挺直的松树,更透出一股肃穆庄严。

“学校多美呀!”

庭院后的那个大厅是全校师生举行盛典活动的重要场所。四根粗大的褚红色木柱牢牢矗立在青灰色罗底砖上,砖平滑如镜。在这里,她和同学们跳过多少次格子,捉过多少次迷藏啊。讲台后的山墙上,正中悬挂着一幅毛主席像,两旁弧状分列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金色大字。记得第一次登上讲台是他们班的童声合唱:“太阳出来了,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我要上学校,天天不迟到,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当时,老师用红纸沾上水给他们染上红唇,每个孩子的小嘴都兴奋得张得大大的。后来,在这个熟悉的讲台上,田国庆用清亮的童音唱过“歌唱二小放牛郎”;打着竹板走着四方步表演过快板“少年英雄张狗丢”;更多的是迈上讲台喜滋滋地从校长手中接过一张张奖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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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7 12:23:00 [只看该作者]

“上学多好啊。”

田国庆下意识地穿过庭院,沿着曲廊,向西跨过一个八边形的垂花门,再穿过一个庭院,沿长廊信步向北,站到一片冬青勾边,花丛点缀,高低起伏的青草地前。这里原是一片瓦砾,是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用勤劳的双手改造成今天的花园。记得一次大扫除,她和同学们正在拔杂草,头顶突然一阵轰鸣。抬头一看,一架飞机几乎是贴着屋顶飞过,她清楚地看见了飞行员那刚毅的面容。后来听说是周总理的飞机路过家乡,特意绕了个大圈子,想看一看久别的故乡。为此,学校专门举办了一次汇文竞赛,题目就是“我的故乡”,田国庆获得了一等奖呢。有时她会天真地想,要是人真能上一辈子的学,她就上。

“田国庆”,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柳和平?”田国庆倏地转过身,只见庭院深深空无一人。她失望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北走去。

柳和平躲在八角形的垂花门后,心咚咚直跳:“见了面我怎么安慰她?怎么帮助她呢?”她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最无能的朋友。在柳和平心目中,若不是因为田爸的问题,田国庆一准能考上县中。59年因为大姐没考上高中,她曾不解地问过她的县委书记父亲,“不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吗?田爸犯了罪,怎么子女都不能升学了呢?”父亲一脸严肃地告诉她,田石卿定的是“现行反革命”罪,现在还在劳改,属于“杀、关、管”范畴。对待这类人的子女,党的政策是从严的。还告诫她要“注意政治影响”,今后少往田家跑。

在柳和平的心目中,反革命分子应该都像黄世仁那样凶残,可田爸却让人感觉亲近。记得每次到田家,遇到闲暇时分,田爸常教她们边舞边唱:“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全中国人民拍手笑,打垮了蒋匪帮呀,人民得解放呀。”如何区分好人和坏人,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柳和平头都想疼了也没找到答案。听党话跟党走,这是她从小就受的教育。爸爸是县委书记,是代表党和政府的,他的话全县人都得听,柳和平当然不能例外。她应允了爸爸,不再去田家。只是偶尔还会通过田国庆向她的哥哥姐姐问个题目什么的。妈妈有时知道了也不说什么,间或还会问问田国庆的情况。柳和平知道妈妈也很喜欢田国庆。

“呯!”传来一声关门声,田国庆急忙闪身蹲到冬青丛下,稍稍探出头,看到教务处孙主任匆匆离去的背影。一年级时,老师是田国庆的班主任。她高高的个子,齐耳短发拢在耳后,操一口洪亮的普通话,领着全班同学朗读“开—学—了。”“我—们—上—学。”从那一刻起,田国庆就爱上了读书,爱上了普通话。

久久地徘徊在一年级的教室门口,田国庆内心一片茫然。她不知道如果不读书自己还能干什么。像二哥大姐那样去乡下小学当代课教师?显然不够格。像二姐那样早早说个婆家,等年龄一到就嫁过去?才不呢!田国庆的二姐只比她大4岁。辍学后跟着妈妈缝拖鞋、捶砖子;麦收时去舅舅家生产队地里拾麦穗,割稻时拾稻穗;冬天拾刨剩下的山芋胡萝卜,吃的苦最多了,风吹日晒的,但她依旧白晰清秀。今年有人给她介绍个大她8岁的对象,那个“二姐夫”,田国庆见过一次,高大黑粗,脸上还长了几颗大麻子,实在配不上二姐。背地里,田国庆不止一次地撺掇二姐象祝英台那样抗婚,可二姐总是低头不语。田国庆很有些瞧不上她,骂她“窝囊废”。一次骂急了,二姐涨红了脸:“你就知道自己出风头,你知道为了这个家妈妈寻死过几次吗?”二姐泪流满面,“我不想逼妈妈,妈妈太难了。”二姐只比自己大4岁,二姐的心地多么善良。田国庆为自己的龌龊自私无地自容,再不提抗婚之类的话,只是内心仍不平衡。

“现在考验轮到我的头上了,我也不能让妈妈为我伤心。”田国庆定了定心,转身向南走去。一抬眼,柳和平站在面前。童化头、翘鼻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含同情。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衫,外套一条苏联大花布背带裙,像一株钻天的小白杨。

“柳和平,真的是你?”田国庆又惊又喜,“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田国庆,我只是不放心你,只想来看看你。”看着田国庆仍穿着那件打满补丁的花衬衫,柳和平有点心酸。那一年,田妈从上海带回一块漂亮的粉红底淡黄色大花的细洋布,大姐自己裁剪,缝制成一件可身的长袖衬衫。大姐原本漂亮,穿上这件花衬衫更像画中的仙女。这件花衣裳 ,又传给了二姐。等穿到田国庆身上时,领口和袖口都打上了补丁,颜色也几乎发白了,一点儿也不美了。有一回,妈妈让柳和平把自己的一件嫌小了的花衬衫带给田国庆,要她换下那件旧褂子。不料田国庆一口回绝,说是“不吃‘嗟来之食’。”柳和平惊诧之余,心中竟生出几分敬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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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柳和平。我只不过想再看一看学校,也算是告个别吧。”田国庆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低得几乎听不清了。

柳和平鼻子一酸:平日里那个快人快语爱逞强的田国庆不见了,眼前的她多么柔弱。一种保护的欲望油然而生,她伸手拉住了田国庆的手,两个人一起向东跨院走去。

停在东跨院的一间教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田国庆看到了讲桌。四年级时她就坐在靠近讲桌的那个位置上。她的同桌是个文采出众的小男孩。

“柳和平,还记得58年‘除四害’时,让我们6点钟就到校集合那件事吗?”

“怎么会不记得?当时的口号是‘让麻雀上天无路,让老鼠入地无门,让苍蝇蚊子断子绝孙。’全民总动员,县委总指挥,6点到校,7点人人摇旗呐喊,敲锣打鼓,不给麻雀以喘息之机,让它们吓死、累死。那场面,至今回想起来都很刺激。”

“我想告诉你的是另外一件事。”田国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天,坐在黑蒙蒙的教室里,怀着大战前的紧张和激动,同学们谁也不敢吱声。桌肚里,同桌带来的早餐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让我联想起妈妈讲的故事里姐姐烙的葱油饼。我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伸手探了探,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手帕包。我壮着胆子抠下指甲盖大一小块放到嘴里,真是香极了。”

“不会吧?”柳和平不相信地睁大了双眼。

“这是真的,”田国庆苦涩地一笑,继续说道,“没想到同桌突然惊骇大叫‘不得了啦!狐大仙偷拿我的饼啦!我用手一探,饼不在原处了,就‘以猛虎下山之势、鲁智深倒拔杨柳之力’用力一拉,只听‘哧溜’一声手帕都撕破啦,饼夺回来啦!’顿时教室内一片‘有狐大仙’的叫喊声,我真恨不得地下裂个缝让自己掉进去。”田国庆眼含泪花向柳和平一瞥,“这个同桌叫靳国庆,他考上了县中。”

柳和平用力握了一下田国庆的手,为朋友的这份坦诚所感动:她把自己的疮疤揭给我看,相信这样的回忆是刻骨铭心的。她拉着她向校门口走去。

到了红榜前,田国庆又立住了脚,指着一个叫‘古月英’的名字对柳和平说:“说个轻松点的笑话给你听吧。一次上语文课,老师要求用普通话背诵课文《见木不见林》,叫到了古月英。憋了半天,古月英开了口,‘从前,有一个人,请了很多木工给他盖房子。’

‘背得很好,请继续。’老师鼓励她。

‘房子——’长久地停顿。

老师说:‘背下去。’

‘房子盖到半拉拉的,’一句地道的淮水土话引得全班同学‘哗’的一声哄堂大笑,老师都忍不住笑了,古月英的脸羞得像块红布。”

“田国庆,不看了。不想了。我们回家,好吗?”柳和平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直想哭。

踏上街心那排青石板,看到路旁那口大水井,田国庆站住了,她向柳和平点了点头:“谢谢你,柳和平,再见。”

这是一所大杂院。不大的两个天井,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住满了六户人家。穿过临街一户人家过道,越过一个小天井来到二道门前,透过狭长的天井,她看到她家的房门半开着。田国庆尽量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步跨进家门。

床边坐着等候的妈妈,大桌旁的方凳上坐着大姐的男友杨大哥。妈妈的眼神清澈温和,慈爱地盯着她,田国庆的鼻根没来由的一酸。杨大哥递过一方白手帕,轻声说:“快擦擦汗。”这方手帕,田国庆认得,考试那天,杨大哥从腕上捋下手表,就是用这方手帕包好,递到她的手里,说是让她“掌握时间。”1961年,人们连饭都吃不饱,手表可真是个稀罕物呀。田国庆一路兴奋地把手帕包捧在怀里,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此刻,看到这块熟悉的手帕,田国庆内心的委屈、彷徨、害怕、无助一古脑儿涌上心头。

“妈——我真的很努力的。”

“哇——”的一声,田国庆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余井云一把搂过瑟瑟发抖的小女儿,心如刀割。1957年春,丈夫联系到好几所学校的簿本加工业务,他兴冲冲地去厂长室汇报工作,不料推开门却看到他和女会计不堪入目的一幕。尽管整日里谨小慎微的,几个月后,仍然以莫须有的“现行反革命”罪蒙冤入狱。四年了,自己动用了全部的聪明才智,激励着几个儿女振作起来,她明确告诉这群尚未成熟的儿女:爸爸不是坏人,爸爸是冤枉的。等到适当的时候,妈妈就是去北京告御状,也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洗清冤情。

此刻,听着小女儿伤心地哭泣声,余井云明白:是时候了,为了儿女们的未来,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去北京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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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7 12:39:00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主又重新贴了一遍。这样大家读起来比较方便。有这样坚强的妈妈,才有这样在逆境中快乐的一大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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