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红尘醉 【小说】

全班命题做作文，

姑娘终于吐心声，

原来父亲是傻子，

老师心头也一楞。

                                                             5

    早上，宏达打电话来。问他昨晚看了他手机里的照片为什么脸色突然大变。

    健泉说：“谁脸色变了？你昨晚又喝多了你知道么？”

    宏达说：“你别糊弄我，我是喝多了，但我心里清楚。以前给你看那些录像，你都不当作一回事。可昨天你就看了一眼照片，你的脸就唰地白了。”

    健泉无法再辩解。宏达这小子，别看他酒水糊涂，心里鬼得很。

    宏达还在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哥们？那个，可真是不一样啊，味道浓。”

    健泉说：“你又胡扯些什么？酒还没醒啊！”

    宏达仿佛还没说够，继续汇报他的心得：“冷艳，冷美人！自始至终不给你一个笑脸。不像那些，见了你就像苍蝇一样叮上来。”

    健泉把话筒搁了，不想再听下去。他在极力回想，昨晚看到她的照片后，自己真的是脸色大变了吗？

    本来，健泉对自己昨晚看到的那照片是否就是她还心存疑惑。他怀疑是因为自己心里留下她太深的印象而看走了眼。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会如此走向深渊，尽管后来她给他的感觉是她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来。但宏达刚才的话却又让他相信自己昨晚绝对没有看错。虽然照片里的她只是仰面朝上的一侧，但那眼神，那独一无二的眼神，让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电话铃又响起，还是宏达，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说，我话还没说完，你干嘛就挂了？”

    “那你还想说什么？”

    “我问你，你老实说，你认识她？”

    “不认识。”健泉第一次对朋友撒谎。

    “不认识？你骗谁？”宏达没完没了，穷追不舍。

      健泉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没功夫跟你瞎扯。”挂了电话。

      健泉不能面对眼前的事实。一个优秀的大学毕业生，一个传统规矩的女孩子……这是怎么了？犹如当年她父亲的谜一样，眼下又一个谜团困扰着他。

      这个班，健泉从高一一直带到高三。了解了她父亲的事情后，他一直对她关心有加，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而她，也把他看成父亲一般的亲密朋友。她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始终名列前茅，年级里也保持在前十名之内。按照这样的势头，考入一所名牌大学是不成问题。可就在高考前的两个月，一桩发生在他俩之间的意外使她对他从此冷眼相向。而这件事情也给了她很大的刺激，以至于考试时严重失常，最后落到了一所二流大学。

      健泉纠结在这件事情中难以自拔，但他更为她惋惜。而她，却没有给健泉一个解释和安慰她自己的机会，从此就断了联系。

      健泉计算着，按照正常的完成大学学业，那么她现在应该是毕业三年了。大学毕业后，是考研，还是工作？虽说现在要找到一份好工作不容易，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啊！

      健泉反复思忖着这事，一个想法从他的心底油然升起。

      他拨通了宏达的手机。

师生互重相扶帮，

却因一事裂痕涨，

三思此女感怪异，

只得深入求真相。

                                                           6

    

    那篇作文，她足足写了一千五百多字。
    当然，那个修饰词“傻子”，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智力低下”或者“不明事理”。那是对自己的亲人做出极端举动后痛心疾首的呐喊。
她的父亲是自杀的。他一下子吞下了两瓶安眠药。
    她的母亲就是在她父亲去世后痛心疾首地喊道：“你这个傻子！”
    她的文章很流畅。没有华丽的辞藻，一如她平静淡然的外表。文章回顾了父亲对自己从小至今的关心、教育和影响。在她的眼里，父亲睿智博学，正直坦荡，幽默风趣，慈爱仁义。父亲替她打好了学习的基础，塑造了她刚硬淡定的性格，父亲是她的偶像和丰碑，父亲在她的心目中是那么的高大巍峨。从记事起到初中毕业，她一直在父亲大树般的庇护下长大。突然有一天，这座高大巍峨的丰碑轰然倒塌了。她茫然，她痛楚，她悲愤，她问母亲。母亲只是悲伤地摇头，问急了，只说：“你爸爸是个傻子！”她始终想不通这么疼爱她的父亲竟会狠心离她而去，而且走时竟不跟她打个招呼。
    看完作文，健泉知道了她父亲去世的直接原因。可是间接原因，也就是说，自杀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文章里没有写，估计她也不知道。母亲应该知道，但母亲没有告诉她。母亲只是给出了这样一个信息：“你爸爸是个傻子”，于是她把这句话写进了题目。但她一定并不懂其中的含义，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
    健泉觉得这里面似乎有很大的玄机。但一个和自己关系并不大的家庭，了解到这里就可以了。作为老师，只要帮助学生解决心理障碍，使其在心智上健康地成长，就已经尽职了。没有必要再花功夫去关心学生的家务事。健泉决定就到此地为止，以后对她多关心一点吧。
    谁知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过了两个星期，健泉接到她母亲打来的电话。
    母亲说，女儿最近和她非常对立。无论她做什么事情，女儿总是找她的茬。她现在处处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了女儿，但不管怎样，每天还是要受到女儿的抢白。她很痛苦，想请老师帮忙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因为她知道女儿对老师非常崇敬，在家里常常会下意识地流露出对老师的好感，她一定会听老师的。
    健泉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尽管她母亲电话里没有明说，但他还是隐约听出，是那篇作文的后果。女儿现在天天盯着母亲，要告诉自己父亲自杀的原因。
    健泉决定先找她的母亲面谈一次，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为了避免让女儿知道造成逆反心理，她母亲提议在校外找个地方碰头。健泉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

文中父亲最可敬，

却吞眠药致自尽，

受苦与母相交恶，

老师受邀摸实情。

                                                                7

       离学校不远的街面转角处有一家“真锅”咖啡店，平时人不多，比较雅静。
    健泉到那里时，她的母亲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看见健泉，她扬了扬手，没有大声招呼。
    健泉看见了，也扬了扬手，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健泉一边在她对面落座，一边小声解释说：
    “不好意思，班里一个学生有点情况要处理，晚到了8分半钟。”
    她“噗哧”一笑：“呵呵，您时间计算得这么精确啊。”
    健泉一时语塞。学校按部就班的作息规律养成了他准点计时的习惯，他把眼下的见面也当作了一次会议或一个讲座。看着她清秀端庄的脸，不由脸上有点发热。
    仿佛会传染似的，她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红晕。
              她赶紧说：“喝点什么？卡布基诺？”
    健泉没有听懂，咖啡店他从来不光顾。他平时只喝白开水，连茶叶也不喝。
    见他反应迟钝，她心里有数了，便不再解释，招来了威特，点了两杯卡布基诺。
    健泉这时暗忖：一定是一种咖啡的名称。如今洋玩意儿太多，自己老土了。于是朝她讪讪一笑，不知是表示歉意还是满意。
    一会儿，威特托着托盘过来，把咖啡轻轻放在桌上。
    健泉看着咖啡，心里暗暗称奇，那咖啡表面的一层泡沫居然形成一朵花的图案，仿佛镌刻在咖啡表层，久久不会走形。
    看着他在潜心研究咖啡了，她只好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师。” 
    健泉顿时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转移视线，正视对方。
    对方也在正视着他，眸子里似乎蕴着一泓湖水。
    健泉赶紧开口：“哦，这个......孩子大了，有些事情，如果可能的话，应该让她知道。这段时期，正是青春叛逆期。”
    她微微一笑，眼里透出一丝光亮，瞬间又暗淡了。她把咖啡杯端在手里，右手拿着勺子轻轻地搅拌着，说：“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孩子还是太小，这里面的事情，告诉她，她不明白。”
    健泉这时恢复了自信，咖啡他不懂，但教育心理学他懂。虽然他对她用勺子把那幅图案搅乱了有点可惜，但他还是不予计较。他心里对自己说：我的思路不要像那咖啡一样被她搅乱，关键是要了解她丈夫去世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说道：“那么，冒昧地问一下，我能不能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呢？”
    她把咖啡缓缓地放在桌上。健泉发现，原先的那朵花，变成了一个“？”号。
    她叹了口气，说：“老师，这事，本来我想把它烂在肚子里算了。可现在，只有告诉了你，才能让她不再纠缠我了。”
    健泉听了，感觉对方的话在逻辑上有问题。三段论的推理，条件不充足。这个推理是这样的：
    大前提：她把事情告诉了健泉；
    结论：女儿可以不再纠缠她了。
    那么，小前提呢？小前提她没说，但不言而喻，小前提就是：
    健泉可以因此而说服她女儿。
    可是，健泉有这个把握么？
    想到这儿，健泉觉得思路有点乱了。到底要不要听“这里面的事情”？听吧，自己必须承担小前提的假设；不听吧，自己刚刚已经把话说出口了。
    唉，这也是一个逻辑问题呀，叫“两难”，健泉对着自己说。
    看着健泉脸上的难色，她明白了一些什么。她呷了一口咖啡，不等健泉开口，便说：“如果老师为难，那就算了。不好意思，打搅您了。”说完从随身的精致小包里抽出一张青色的纸币，交给了威特，转身向健泉笑笑，“对不起，我先走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内，健泉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能望着她颀长的背影。
    杯中咖啡上那一朵花儿还坚挺地守着，健泉看着它，不知是喝了好还是不喝好。

咖啡店里初相会，

谨慎思考细思维，

未及答复人离去，

不知所措意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