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红尘醉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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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健泉吗？刚才没等我说完话就挂了电话，怎么一会儿又打过来了？”电话那头，宏达的嗓门嗷嗷响。
    健泉握住话筒，停了半晌，没有开口。
    “怎么啦？说话呀，有什么事跟哥们说，分分秒秒替你搞定。”宏达说到做到。
    健泉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你那个地方……我能去吗？”
    宏达压根没听明白：“啥地方啊？你要去哪里啊？”
    “就是……你手机里的地方……”说完这话，健泉只觉得脑袋一片昏眩。
    “什……什么！你说，要到那里去？”可以想象，电话那头宏达的嘴张得有多大。
    不怪宏达如此吃惊，他可对健泉知根知底，这种地方，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去。
    当初在兵团，健泉相处了一个女朋友。两人情投意合，都喜欢文学，写诗赋词，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但不久，女友的母亲知道了。母亲觉得兵团太远太苦，她要设法把女儿嫁到南方的乡下小镇去。
    女友犹豫不觉，问健泉怎么打算，健泉不置可否。
    宏达当时就教他，先下手为强。
    宏达在这方面绝对有天赋。大伙儿在连队食堂排队打饭，他会偷偷指着前面的一个女生，悄悄地对大伙儿说：“她来那事了。”大冬天穿着棉袄棉裤，哪能就看出来？宏达却说，他是嗅出来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晚上，宿舍里没电，大伙儿瞎灯黑火地侃大山，宏达便常常唠起那个话题。 什么高潮啦，什么时间差啦。健泉听得晕晕乎乎，只听说打排球有个战术叫时间差，便笑宏达信口瞎编。宏达急了，差点儿把他亲身体验的情形说了出来。
    原来宏达经常去家属区串门，认识了机耕队的黄师傅。黄师傅结婚不到一年，妻子人称大屁股。幸福的家庭大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个不同。黄师傅一次不留神在斜坡上翻车，很不巧车子压着了他的根。结果发现其他方面毫发未损，就是不能再干那事了。大屁股欲哭无泪，那时法律尚未健全，她也不知道以后这种情况可判离婚，只是天天跟黄师傅作天作地，家将不家。宏达上黄家探访，但不知黄师傅伤在哪里，顺口问了声情况如何。大屁股嘴一撇，说了句“他是个废人啦”，径自出了门。宏达只道她随口胡言，安慰了黄师傅几句，便告辞了。
      以后宏达就成了黄家常客，黄师傅常请宏达上家喝上几盅。大屁股一反常态，好菜好酒招待。连队伙食不好，宏达自然来者不拒。每次酒足饭饱，宏达总是在大屁股“兄弟走好”声中离开，不由暗生感激，也便“嫂子”“嫂子”地表示。终于一次宏达喝得酒肆糊涂，大屁股说，天色已黑，就在黄哥家住下吧。一条炕上，黄师傅中间，宏达东头，嫂子西头。宏达酩酊大醉，稀里糊涂睡到半夜，只觉得软软的一团肉在身上磨蹭。黑暗中宏达伸手一摸，竟是嫂子光溜溜的身子。宏达大吃一惊，刚要吱声，张开的嘴却被女人的嘴堵住。女人抓住宏达的双手往自己两只肥硕的胸脯上按。宏达一阵心跳得紧，他惊慌地寻找黄师傅，而那黄师傅早已自觉地蜷缩在炕西头一声不吭。宏达才知道自己钻入圈套，仿佛梁山好汉被骗落草。他左冲右突，昂起头四处张望，找不到突围方向。女人不紧不慢，悠悠地导航，让宏达的船头顺利进入港湾。宏达只觉得周围被汩汩的水流包围，那汹涌的激流不断地夹击着他的船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窒息一般。他的船上下颠簸着，左右摇摆着，好像要翻个底朝天……终于，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平添了新的知识和体验，大屁股女人于是成了宏达此生这门学科的启蒙老师。
    其时，那大屁股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光景，正当青春，自然忍受不了“干靠”的日子，于是蓄意泡制了这一场人生游戏。不过由于谋划周密，因此无人知晓。而宏达当时为了向大伙证明时间差，差点泄露天机。
    宏达有了这样的体验，肯定比健泉要老练得多。难怪要教健泉“先下手为强”。

      看来为了这个学生，健泉真要豁出去了。

宏达早就有体验，

因此习惯特随便，

健泉却提要跟去，

惊得老友脸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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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泉没有下手。当然他不会下手，他也不可能下手，更不愿意下手。他始终奉行“强扭的瓜不甜”“一切顺其自然”的原则。尽管若干年后，女朋友写信告诉他，如果他当初下手了，她母亲也就没辙了。他仍然嗤之一笑。他不相信情感婚姻是靠性或者金钱来维系的。话虽没错，但这个观点也导致了他以后在婚姻上的坎坷。
    女友还是被母亲嫁到了江南小镇的一户农民家。健泉表面上无动于衷，但内心还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找真正经得起任何困难考验的伴侣。就像西方结婚仪式上的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她），照顾他（她），尊重他（她），接纳他（她），永远对他（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理想的肥皂泡往往被铁一样的现实一击就破。健泉返城后已经30来岁，母亲催着帮着逼着他找对象结婚生子，几家亲戚也纷纷出笼协助。几番车轮战下来，健泉毫无感觉，走马观花似地谈了一个又一个，最终还是什么结果也没有。亲戚朋友叹为观止，母亲垂头丧气。健泉却不急不躁，坚持业余时间学完了大学中文课程，获得了自学考的本科文凭，以后又进入了中学当了一名语文老师。由于业务出色，几经辗转，调入了这所市级重点高中。但这么一来又四五年过去，健泉三十四五了。母亲心急如焚，声称健泉再不结婚，她便去跳黄浦江。健泉原来心中的那套理念被亲属朋友讥为痴人妄语，别人老是拿离他而去的兵团女友说事。健泉单枪匹马难以敌众，一番唇枪舌剑后终于败下阵来，无奈从命，跟着三姨相亲，三个月后匆匆完婚。
    婚后健泉一如既往潜心学校教学工作，家中诸多事务自然疏于参与，妻子开始还能容忍，时间一长便不免产生怨言。健泉不与争辩，却依然我行我素。于是夫妻渐生间隙，一年后竟形同陌路。妻子干脆时常回娘家吃饭，健泉便自己熟泡面、蛋炒饭打发日子。晚上同床异梦，故一年来，妻子的肚子毫无反应。
    母亲开始以为夫妻俩是否有一人生理毛病，张罗着专家门诊老中医南国一针灵之类，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气得她把健泉的区优秀园丁、学科带头人等奖状证书撕得粉碎。但为时已晚，夫妻俩不战不和的胶着状态就这样与时俱进。
    健泉认为自己的实践证明了他的理论的正确，但他却无法估算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还将延续多长时间。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应对这样的局面。岂料一次突然的邂逅过早地结束这一对峙。
    一天他在街上突然遇见了他的兵团前女友。原来前女友刚刚离婚，现回了娘家正谋事度日。虽然健泉的那段感情早已杳无踪迹，但看到眼前落魄的她，倒也心生几分同情。于是互留了通讯地址，承诺有何困难一定设法相助。
    随即收到了前女友的一封来信。信中叙述了她现在的处境，对当时她的无奈向健泉表示歉意。但也稍稍流露了对健泉当时随意态度的不满，并暗示如果他当初果断下手，那她也绝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看完信，健泉“哼”地笑了一下，随手把信扔在了书桌上。
      两天后，妻子向他提出离婚，一纸诉状告到法院，理由是他感情不专一，有外遇，证据就是那封来信。
      健泉平静地回应法院的调查，他承认夫妻的感情不和，但否认有外遇的不实之词。
      最后，法院判为庭外协议离婚。
      健泉感到一身轻松，继续潜心于他的教育事业。通过他认识的一位家长，帮前女友落实了一份工作，但婉言拒绝了她试图重新牵手的请求。
      母亲终于在毫无希望的孙子梦里不瞑目地离世。没有了压力，健泉又轻松地度过了几年。
      眼看已过不惑，面对亲友的质疑，健泉倒也想过应该找一个伴了。眼下新鲜玩意层出不穷，相亲方式多种多样。健泉考虑，如报名“相约星期六”，倪玲姐姐肯定不会批准，便把注意力转向“精彩老朋友”。看了几期节目，决定不受叶慧贤的忽悠，断绝了上电视台的念头。
      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第九节：

只因未见真爱情，

坚持只为事业精，

本想找个老来伴，

谁知方式皆灰心。

                                                         10


    健泉正准备下班，她来到办公室，对着他，小声地说：“老师，您来一下。”
    健泉诧异，跟着她来到教学楼后面无人的地方。
    她问：“老师，您告诉我，我妈妈有没有找过您？”
    健泉心里一愣，不过他知道，如果否认，那是最愚蠢的回答。
    健泉诚恳地点头，说：“是的，她找过我。”
    她一下子激动了，有点哽咽地说：“她为什么要找你？她凭什么要找你？”
    健泉注意到她已把“您”换成了“你”，说明这件事她对自己也有不满。
    健泉平静地说：“家长和老师联系，交换意见，有什么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是交换意见吗？她是交换意见吗？那我问她，她为什么不承认？”
    健泉感到，对于她，用和一般学生谈话的方式如讲大道理，打过门都不适合，干脆把事情讲穿了。
    于是，健泉把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健泉接着说：“老师认为，在这件事上，不能说你妈妈有错。可能她认为你的心理还不能承受一些事情，因此她觉得现在暂时还不能对你说。如果她认为可以告诉你了，我想她一定会告诉你的。”
    她慢慢开始平静下来。
    健泉接着又说：“可是，你因为妈妈不告诉你，你就不尊敬她，还处处为难她，这样做对吗？现在，你和妈妈更应该相互关心，相互体贴呀。”
    她抬头向健泉看了一眼，带着一丝狐疑，问：“她跟您讲了我爸的事了？”
    健泉说：“她没有讲。是你跟我讲过，在作文里。但我谁也没有说，包括你妈妈。我想，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没有权利过问。”
    她的眼神里划过一缕感激，但又马上正色道：“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问她，就是要证实我心里想的。”
    健泉吃了一惊，但他觉得不能再问。
    她却对着健泉，轻轻地，一字一字清楚地说：“老师，我实话对您说吧，我瞧不起我妈。”
    健泉大吃一惊，此时他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透出一股真诚和信任，说：“老师，其实，我知道我爸的死和他单位有关系，但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妈她知道。我妈说过要为爸申冤的，可是他们来了一个副局长，跟她说了许多话，她就改变主意了。公安局来调查，她什么也没说。我爸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我瞧不起她。”
    健泉彻底震惊。本来看她的作文，他也觉得他父亲死得蹊跷，但被她文章里通篇对父亲的敬爱怀念之情所掩盖了，再加上她要他保密，因此他也不能跟别人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才知道问题这么复杂。看来没有顺着她母亲来劝她还真对了。她母亲还在把她当小孩子，却不知道她比母亲还明白。
    健泉问：“那，公安局对你爸的死是怎么结论呢？”
    她说：“说他因抑郁而厌世，自杀。”
    她接着又补充说：“之前一段日子，他确实神志恍惚。但肯定是因为单位的事这样的。”
    健泉此时恢复了平静，他息事宁人地劝她说：“既然公安局这么认定了，你爸是因病去世。在政治上对你没有什么影响。你还是专心读你的书，将来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别的就不要多操心了。特别是对你妈妈，不要再责怪她，为难她了。”
    她的眼睛盯着健泉，微微眯了一下，点点头，说：“老师，我听您的。”
    突然之间，健泉产生了想用双手抚摸一下她的脸庞的冲动，但终于忍住了。

第十节：

姑娘悉知家中事，

敏感追问她老师，

虽然事情挺复杂，

师却劝她先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