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陪护札记（17）冯姨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冯姨

火车晚点，到贵阳家中已经晚上九点过钟了。

“奶奶和三伯伯晚饭后就出去了，说是去殡仪馆，不晓得去送哪个。”侄女告诉我。

说话间母亲回来了，神情黯然地对我说：“你冯姨走了。我和老三去看她。”

“哪个通知的？”“她侄女秀芹。”“啊，是秀姐。”

我有些纳闷，母亲耳朵背得厉害，怎么会听得见电话铃声？母亲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秀芹打老三的手机，她晓得老三的手机号码。老三开车送我过去，她家侄子、侄女出面料理后事，不收亲戚朋友的奠礼。

他们办得很热闹，去悼念的人很多，只可惜她无儿无女，哎……”母亲叹息道。

我一时不知道怎样安慰母亲，默默递过她的茶杯让她喝水，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秀芹几姊弟知道我和冯姨的关系，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怎样处理冯姨的遗产。”

“你咋个回答她们？”

“我说你们几姊弟好好商量，我不干涉你们家事。”

自从患病以后，母亲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很高兴她如此清醒，一辈不管二辈事，何况还是朋友的晚辈呢。

“这样最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很多人家为争遗产兄弟反目，六亲不认打得头破血流，让外人笑话。我想秀姐她们倒不至于那样，不过你不参与是对的！”我肯定了母亲的做法，看看时间已晚，建议母亲早些就寝。

“你瞌睡来了？”母亲问我。我点头称是，其实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早点休息。

谁知母亲进了卧室就不停地打电话，良久，出来对我抱怨：“我给你赵姨打电话，怎么一直无人接听呢？”

“可能是出去了，不在家。”

“不会的，她们晚上从不外出。我想我们这些同学现在也没有几个了，你冯姨走了，应该给她讲一声。”

“可能赵姨她们已经休息了，老年人睡眠一般都不是很好，先让她睡个安稳觉，明天再告诉她好不好？”

母亲这才着罢，进屋安歇。

躺到床上，我却久久无法入睡。冯姨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往事像影片一样在脑海里闪现：

冯姨和母亲解放前就是贵阳女子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也是母亲的好朋友之。解放后冯姨从事小学教育工作，并且担任贵阳某所小学的校长直到退休。

与母亲相比，冯姨的一生要顺畅得多，从未在政治和经济上吃过苦头。姨爹田某也是小学校长，为人正直善良，夫妻俩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是同行中令人艳羡的伉俪。

美中不足的是，冯姨终身不育。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夫妻俩的感情，他们特喜欢孩子，我从小便得到他们的宠爱。

那时我也就四五岁吧，父母周末晚上经常带我去圆通街表姨家，冯姨和田姨爹也在那儿。大人们打麻将，我则和表姐表哥们一起玩耍。往往等不到麻将散场，我已经昏昏入睡。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冯姨家。为了哄我开心，田姨爹拿出家中麻将为我在桌子上堆长城让我推（多米罗骨牌）；还让我捏着扑克牌“大鬼”睡在他和冯姨之间……

几年以后，父亲蒙冤罹难身陷囹圄，原先高朋满座的我们家顿时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对我们家唯恐避之不远。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年月莫须有的罪名俯拾皆是，他们迫于政治压力人人自危，不落井下石已属厚道，谁还敢引火烧身往前凑？（当然，彼时彼地的我和母亲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以至于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对亲朋好友的疏远都难以释怀。）

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即便如此，冯姨和田姨爹并没有和我们家一刀两断。一九六零年春节之前，冯姨给母亲打电话，要我到她们家过年。我如期而至，陪二老过年。他们非常高兴，给我的新年礼物是一双崭新的皮鞋。我想，冯姨是以这种方式安慰逆境中的母亲吧。

多年以后母亲告诉我，当时冯姨有意收养四弟，在尝试做母亲的喜悦的同时，为我们家分担困难。不过倔强的母亲婉拒了她的美意，决计再苦再累也要独自抚养我们成人。

后来，冯姨另外领养了个男孩，夫妻俩对那孩子关怀备至，百般宠爱。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养子患上不治之症，还未成年便早早离他们而去。更为不幸的是，田姨爹不久也因病撒手人寰，让冯姨在短期内承受失子丧夫的双重打击。

此后，冯姨孤苦伶仃，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和生活的煎熬。好在，还有几个侄子侄女经常到身边照顾她。

冯姨比母亲年长两岁，以88高龄驾鹤西去，告别世间烦恼和疾病困扰，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想到老人家的善良和当年对我的种种关爱，我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唯有默默为老人家祈祷，愿她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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