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也说逃票

也说逃票

      
       说起知青坐火车，在那个年代没钱买车票回家是常有的事，因为农村穷呀。像我们在辽西插队的农村那里干一天的活，整劳力一天的工分是10分，而分值是5分钱，这么说吧，一天也就只能挣上5角钱，就是这样干了一大年去了买口粮的钱也就所剩无几。即使是有点剩余，一年到头也基本看不到现金，你说可哪里有钱买火车票呀。所以坐火车逃票，在火车上叫人抓现行的尴尬事也就层出不穷。      

      谁也不愿意干这没面子的事儿，可是老话说得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们虽然并不懒惰，可是命运——谁让咱没钱来着。
      当然，逃票也需要艺术。逃票有明逃和暗逃两种。所谓的明逃就是集体逃票，反正是在那个年头也是认准了法不责众这一条，能赖就赖。遇到查票的男生在后面，先让女同学打先锋，弄几个花蝴蝶似的女生围住列车长使出浑身解数，一阵子好言好语的夸，什么我们都是下乡青年儿，只挣工分不挣钱，是真的没钱呀，你要是要工分还得秋后才能给你拨点当车费好不？一看你就是个大好人呀，您看我们知青回趟家多不容易，您就高抬贵手.......搜尽了天底下所有肉麻的赞美词对着车长一阵狂轰滥炸，弄得查票的车长哭笑不得，最后只好虎着脸说：“好吧，这次就这样了，下不为例！”走过以后还回头叮嘱了一句：“都老实点哈，别再这里胡闹，胡闹就撵你下车，听见没......”。得，这一关就这么过去了。唉，时隔多年，我还经常怀念那个一哄而起的时光和我的那些美丽的，多次都能力挽狂澜的女同学们！         

      但不是每次都这样的幸运，你要是没有女同学保驾和碰上脸黑的查票员那就惨了，这就得使用暗逃的招法了。
       暗逃的程序比较复杂，除了需要胆大心细之外，还要具备相当的冒险精神。我们就用把子弹壳口砸成等边三角型做成的车门钥匙打开车门藏到车箱门外梯子下边，等查票的过去后再偷偷出来，这个办法夏天还行，等到了冬天就费点劲了，因为行进的车厢外边寒风一吹死冷死冷，手握着冰冷的金属门拉手感觉都快冻僵了——看来逃票的工作也真不好干。当然也有胆大的，像我们知青点的大刘就是一个，他逃票的方式很潇洒。每当火车上开始查票的时候，他就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带铁路徽的白瓷杯，然后把外衣脱掉，露出里边他女朋友给织的的鸡心领米色毛衣，迎着查票的就走上去了，查票的一问他：“票呢？”他便随手向后一指：“里边，别人拿着呢.....”假装过去打开水，整个一副谁看了都不像是个逃票的斯文模样，大大方方地就过去了。他就这样回家就坐霸王车在我们插队的四年当中，居然没有一次被抓住过。看人家！

      但不是谁都能像他那样幸运的，起码我不是。可能是对逃票技巧缺乏天资的缘故吧，一开始总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以前我坐车回家尽量地都买票，后来一看大家伙都不买票也就开始学着逃票了，省点是点嘛。人们往往就是这样，习惯成自然，头一次两次心虚，时间一久也就觉得是习以为常，天经地义了。当然，逃票的“逃龄”越长，经验也就越多，可是人的一生不可能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也会碰到走麦城的事儿，那我就向大家说说我因为逃票所经历过的阴沟翻船的尴尬事吧。
        上个世纪的1975年冬季，我们星星屯大队的五名知青受公社派遣，叫我们到锦县（现在叫凌海市）东花公社修复被海城大地震震裂的河堤，土里泥里，土篮抬筐，摸爬滚打了一个多月，等河堤修罢验收完毕回撤的时候，我的一身穿戴也是连破带脏地弄得没有人样了。没办法，怎么也得把身上的行头浆洗浆洗再回知青点去继续和老农们战天斗地呀,直接回趟家休整休整吧，问题就是——我真的没有买车票回家的钱。       

      离我们工地五华里的地方就有一个小火车站，所以坐车回家还是很方便的。说是车站，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乘降所，属于袖珍车站类型，甚至连个像样的护栏都没有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卖车票的红砖房子和一条窄长的土站台，火车来了站长（也就是卖票的）就提着个信号灯或者是晃个信号旗，把车迎进站，然后再送出站就算完事大吉。因为管理松懈，所以这里有票没票都能混上车。由于今天我坐的这趟车是属于通勤性质，一路上也很少有人查票，就这样汽笛长鸣，火车咣当，一路上就这么比较顺利地过去了，我本以为到了目的地就平安无事。可是下了火车我就傻眼了。
       车门打开只见宽阔的站台上军警林立，戒备森严，人挨着人的两排武警胡同把所有刚下车的旅客都往地下道撵。看见的是这个场景我一下就有点懵了，本来我是想顺着火车道走出一百多米，然后一拐弯从前面的一个桥洞子旁的墙豁子跳出去就溜之大吉了，这下可好，无一例外地被人流裹挟着卷入了地下道，进了地下道那就必须得从出站口出去了。可是，我没有票怎么能出得去？无奈只好随着人流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计策。
      出了地下道迎面就是车站的贵宾室，以前这道门轻易不开，今天不知怎么两扇对开的大门虚掩着还留了一道缝，我当时兴奋得连想都没想一扭身就钻了进去。因为不熟悉这里的路线，所以进了大门以后我是见门就钻，结果进了第一个门才发现这是个厕所，我贼眉鼠眼地徘徊一会儿，从厕所出来又转过一条走廊之后，终于看见了直接通向车站外边的大门还在敞开，我喜出望外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向着大门挪去，就在我马上要跑出去了的时候，走廊的侧门开了一个穿迎宾服的老女人一把抓住我背后的行李绳，随即尖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呀，有人逃票啦！快出来抓住呀.....”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又一个老警察从另一个侧门里出来，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拎了回来，我当然不肯就范，便使出浑身的劲拼命挣扎，紧接着又是一阵纷杂的脚步传来，又出来了几个彪形大汉协助警察把我从来路又架了出去，就在我被带出贵宾室后门的时候，我极不甘心地扭头望了一眼那扇大门。唉，只差一步之遥呀.......

      我被那几个人一阵风似的脚不沾地架到了车站检票口旁边的的站内补票室，进屋以后那些人把我推到墙边喝令我*墙“好好站着，等候处理”，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惊魂未定地看着对面墙上大镜子里穿着开花棉袄，腰上还系条麻绳，头发脏乱，满脸油汗的我，这才明白，就这“光辉形象”那些人一定是拿我当做逃票的“盲流儿”抓进来的，难怪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须知那年代被称作“盲流儿的人成分可就太复杂了：二流子、乞丐、捡破烂的，甚至还有逃犯都被归结到”盲流儿“的队伍里，一句话，这是个仅次于阶级敌人的称呼，今天我由于外表的邋遢已经被人家在意识上纳入了这个行列，心里当然感到十分别扭，但是在这种时候，你就是长十张嘴也没法辩解得清，得，还是老实站一会再说吧。            由于下车的旅客很多，补票室里随着吵吵嚷嚷地繁忙起来，也有被抓来补票的、有带着行李超重的还有孩子超高的，总之把补票室唯一的一个女补票员吵吵嚷嚷地忙得满脸是汗。好半天等这一趟车的旅客都出站了，她把窗外补票的也都答对个差不多了，可是她捧个大茶缸子喝上水了，而且还一边喝水一边和屋子里几个行李房的汉子聊天，看似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好像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似的，我耐着性子又等了得有20分钟的时间硬还是没人理我，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我就有点急了。于是就走向前去对着那个女人悄声问道：“同志.....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呀......”     

      端着茶缸子的女补票员一回头看见我，那鄙夷的眼神好像刚刚才发现这屋里还有个多余的物件一样，把茶缸子往桌上一墩，两眼望天斜着眼睛傲慢地问我道：“你，怎么进来的？！”我说：”是......因为想坐车回家......回家又没有钱买票，没买票还非得坐车，这不......就被抓这儿来了......过程很简单呀。“那女人”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嘴里的茶水喷出了老远。她捂着嘴吃吃地笑了半天，脸上的几粒雀斑也随之她的表情变化而颤动不已，等她笑完之后又把脸一板：”没钱？到我这来的哪个说过有钱？最后送到拘留所揍一顿就都有钱了！“屋里的几个男人也不怀好意地哄笑了起来。然后也随着这个女人像审犯人一样开始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家庭成分是啥，干过什么坏事没有，第几次被抓了等等等等。     

      我心里觉得怎么这么别扭，一股无名火蹭地就要往上窜，可是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当时他们就是再怎么奚落我，怎么挖苦我我也得认帐——谁让赶上咱理亏来着。等他们都说累了，我才对他们说：”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好不好，不就是因为没钱吗，有钱谁还干这掉价的事儿。这么的吧，把我的行李押你们这儿，反正我的家离车站也不远，我回趟家把钱拿回来补一张票，你们也省得往拘留所送我，我也免了一顿打，这总可以吧？“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那女的就说：“早这样不就都省事啦？去吧快去快回！”

      我家是离车站不远，出了车站口向东走拐过一个胡同就到我家了，当我刚拐弯往家里走的时候，恰好看见我家的邻居林大伯向我迎面走来，打过招呼以后我就说了这事儿，他呵呵笑着说：“你不在家当然不知道，今天是柬埔寨的那个西哈努克国王在这里路过，所以车站管理才这么严，你今天是撞到枪口上了.....行了，我兜里有钱，跟你去一趟把票补了得了。“就这样，林大伯又陪我回到了车站的补票室。        

     一进屋就看到那个女人和那几个汉子还在那里打情骂俏地聊天，当林大伯掏出四元二角钱（含两角钱补票手续费）帮我交了补票款然后就匆匆离开走了出去，就在我拿起行李要出门的时候，突然被一种从未被羞辱过的恼怒涌上了心头，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在他们鄙视的眼神中消失，于是我很夸张地惊叫了一声：“我行李里的东西呢？怎么不见了！”屋子里的人全怔住了。我把我放行李的破麻袋打开来，蹲在地上把里边的脏衣服臭袜子等杂物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一边掏一边还自言自语：“明明出门的时候还看见了呢，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屋子里的那几个人用冷冷的眼光盯了我半天，好一会，补票员说话了：“你这是干啥，就你这破烂行李谁还能看得上眼是怎么的，不是想讹人吧？”那几个男人也跟着七嘴八舌：“你这小子是不是穷疯了......“我没理他们，依然是慢条斯理在归整我的东西，就在他们已经丧失了耐性要上来抓我衣领的时候，我从麻袋的的一个军挎里拿出一个纸卷小心地展开，这是一张大红的奖状，这是我在冬花公社修河提披星戴流血流汗用扁担挑出来的见证。其实说心里话，我不是想在这里显示自己，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自己是个和他们一样的有尊严的正常人。       

      果然，这几个人看到我手里的奖状全都默不作声了，神情也从惊讶变为敬肃。他们都纷纷离开了座位，两个男人蹲下身来默默地开始帮我整理行李里的杂物，一件一件地帮我装好，又拿来一根崭新的绳子帮我捆好了我的行李，女补票员也一脸怜悯地从桌上的暖瓶里重新倒了一杯水送到了我的手中，弄得我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满心的委屈和屈辱感不禁一扫而光。好一会，补票的女人小声地问我：”老弟，你是知青？“我有些哽咽地点了点头。她上前扳住我的肩膀仔细地看着我的脸，然后回过身去凝视着着窗外，好一会才低低地说：”我弟弟也是知青......“       

      当我走出车站的出站口一回头的时候，又看见那几个汉子和女补票员补票室的窗户里还看着我，我向他们挥了挥手，大踏步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次逃票，从那以后，我便结束了坐车逃票的历史。

那年月，咱们知青基本和盲流是难兄难弟，穿戴相差不多，差就差在口音上。要早亮明知青身份，可能会好一些。

感动！为这篇真实的文字。

离开工地要回家，

路远没钱把车扒，

遇上戒严被抓住，

同情知青自豪啦。

谢谢黑土大哥的评点，心情文字，自当有啥说啥......问好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