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莽林——当年的知青梦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八日——这是个一生铭记的日子。这一天我和许多的中学生一起登上了去海南的红卫轮，成为一名粤海农垦（兵团）知青。三年的停课闹革命，造成了初中和高中总共六个年级的学生没有读到什么书，却面临着走上社会而无法在城市就业的困境，这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老三届”。我当时是最小的那一届，才十六岁半，虽然读书时很认真，成绩不错，尤其是数学，当时是班里的“答题标准”——就是同学们做了作业后必定和我等三个人的答案对过，无出入之后才放心交上去。我对数学具有浓厚兴趣，课外也非常喜欢涉猎一些关于数学的读物，记得当时有一套小丛书：《从韩信点兵谈起》、《从刘徽割圆谈起》等等。以我一个初一学生竟然可以读懂，感觉到自己具有比同龄人优异的数学领悟能力，引起了对未来的憧憬，心想自己应该沿着数学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将来可能有所成就。然而学业不能继续，眼前只有上山下乡一途，学生时代的一切理想都只能成为泡影！
来到海南成了知青，当安顿下来第二天从梦境中醒来，发觉自己身处山中，环顾四周都是莽莽森林，今后人生道路怎么走？一下子真的茫茫然不知所措！我一贯对政治不感兴趣，而且自己家庭的不红不黑的背景，也注定我不可能在政治方面有什么突出表现。参加劳动后很短的时间，我就得出了这个判断。面对知青生活的现实状况，面对着青山绿峦的环境，性格使然，我必定要对某种事物产生专注的兴趣，既然已经失去了读书的机会，莽林当中应有我寄情之物。
每天我们生活和劳动都在山林之中，在深山野岭里开辟橡胶园，一方面是为建设祖国的橡胶事业，一方面却是大量地毁坏森林，这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而作为个人，自从进入了这热带雨林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虚心向农场老职工学习，什么树？可以作什么材？很快就认识了山上大部分的树种；雨林里的奇花异草更多，而且很多都具有药用价值，在老工人的帮助下也认识了不少，那时为了解决农村的缺医少药，提倡使用中草药，书店里有多种版本的《中草药彩色图鉴》，我就“按图索骥”对照着认识了不少草药，这方面的知识很快就超越了一般的老职工。
当年农垦（兵团）为每个连队配备的医疗人员是一个卫生员和一个“赤脚医生”，我就非常诚心地向他们学习，卫生员教我西医和农村地区常用的民间医疗知识，以应付一些常见的内科疾病，而“赤脚医生”则教我中草药，侧重于跌打损伤疮痈肿毒等外科病患。我的想法——在这蛮荒山区，作为一个懂点医药知识的人，为人们提供一些医疗服务，解决一些小病小痛的，虽不能与“悬壶济世”相提并论，但总可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成为一个为大家所需要的人，不至于在此虚掷青春。
不久，我们有了个组建新连队的任务，原以为新队的赤脚医生一职非我莫属，但新队长宣布时却大出我所料，赤脚医生由另一位女知青担任。我大失所望，但仍不改初衷，依然每天出工，完成了繁重的工作任务后，晚上就到卫生所帮忙。工人们每天都离不开刀和锄，山上蛇虫鼠蚁很多，难免有跌打损伤的，虫咬的，毒刺疮口化脓的，我就为他们处理上药，给卫生员打下手，按他的吩咐发西药，一般都要忙碌个把小时。正因为我不懈的努力，充分表现了我的特点：医药知识的掌握、男的适宜独自在深山采药、对外伤创口和鲜血不恐惧等等，我得到了职工们认可，队部的默认，没有任命，我成为了队里事实的赤脚医生。
卫生员是一个复退军工，在部队就是卫生员的角色，来自农村，也懂得民间的医疗方法。他成为我的良师益友，两人的分工和相互配合做得很好，当他探亲或开会离开连队时，卫生所就由我负责，担付起每天的早上查房和晚上看病，这时的我“望闻问切”，探热打针、开西药、敷草药、针刺艾灸拔火罐样样都来，让卫生员放心走开，让职工们满意。
回想知青时当赤脚医生这么一个小角色，虽不轰轰烈烈，但也有过一些出彩的事：一位职工每天定时鼻腔流血，担忧是否癌症，我断定他不过是蚂蟥钻进了鼻子，果然如是（详见挫作《山蚂蟥》）；老职工们栽培了一种叫“土人参”的植物，用来作滋补药品，但我仔细对照有关资料，发现真实的植株名称是“广东商陆”，不具备滋补作用，而且有毒，人们服后晚上烦躁、梦呓，原以为是“热气”，实际上是毒性反应，我拿出图鉴纠正了他们的错误（详见挫作《贼仔薯》）；三江围海时，我是工地卫生员，一天，一个当地老乡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来看病，他一点普通话都不会讲，说的海南话又快又急，我听不明白，女孩就根本不会说。从老乡的个别词句和手势，我知道小女孩病了，还比较急，叫我诊治。这时人们都去工地了，旁边找不到人做翻译。于是我仔细观察小女孩，发现了几点情况：手捂肚皮、瞳孔缩小、按她肚皮感觉紧绷却不畏缩、没有压痛点等，这些症状表明腹痛，但病因不明。针对这种情况，语言不通难以确诊，不便立即用药，我就先用针灸方法，选准穴位两针下去，适度旋转刺激，一会儿拔针，只见小女孩很快坐了起来，脸色轻快地和她父亲说了些话，那位老乡马上面露喜色，给我道谢起来，我知道判断正确，针灸奏效了，于是开了一些对症药物给他们，送他们走了。
赤脚医生这个角色是比较自由的，除了大会战、大突击必须参加外，起码有一半的工作时间可以由自己掌握。当我手拿小勾刀，腰系特制的藤篓，穿行在热带雨林里采药时，虽然一个人很孤单，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很亲切。采药的过程类似于寻珍探宝，那种兴奋感会压倒所有的孤寂与恐惧。其实海南山林里没有老虎、狼等凶猛的野兽，可怕的只有毒蛇，注意点就行了。这种自由自在独来独往的生活，在特定的情况下是非常惬意的，简直是有点闲云野鹤深山隐逸的意味。如果没有知青回城，可能我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过下去了。
上山下乡毕竟不是自己的心愿，感谢后来的拨乱反正，感谢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我和其他知青们得以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重新选择和设计自己的人生。
离开海南，告别莽林，留下的只是一个远去了的梦。
20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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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2/4 16:26:00 [只看该作者]
